第17章 自盜
◎流露出在他面前,不曾有的歡喜笑意。◎
小翠和星天一左一右,站在亭下,陸崇向來如此,與外女,包括表侄女見面,做什麽說什麽都有旁人在。
他們自然能聽到雲貞的哭聲。
見陸崇看了自己幾眼,回頭,又放了什麽在桌上,小翠很奇怪,問星天:“七爺為什麽看我啊?”
星天咬着牙小聲:“你沒聽貞姑娘哭了嗎,送手帕呀!”
小翠:“可是姑娘沒叫我呀。”
星天:“……”
這時,陸蔻攜南枝走來,陸崇見狀,闊步走出亭子。
陸蔻彎眼一笑:“小叔來了,正好,我和南枝去拿紅色顏料了。”
顏料盒子弄髒了,沒來得及洗,南枝便在外頭包了幾張紙。
陸崇拿過去,揭開紙張,打開盒子,這回緋紅、绛色、水紅……十二種紅,質地細膩,或豔或柔。
他很滿意,“咔噠”一聲合起盒子,說:“趙記的蜜糖糕放在桌上,下次給你帶全福樓的蜜餞。”
陸蔻道:“恭敬不如從命,要五種口味的。”
陸崇:“行。”
他還有事忙,沒有與陸蔻多說,臨離去時,他擡起眉眼,似是無意的,看了眼疊雲亭。
少女起身迎陸蔻,彎起哭得濕漉漉的雙眼,流露出在他面前,不曾有的歡喜笑意,水亮而柔媚。
陸崇收回視線。
待到靜遠堂,星天放下盒子,卻“咦”了聲。
陸崇:“怎麽了?”
星天:“這有張畫。”是包裹盒子的紙。
陸崇展開的畫紙,是一張遠山圖,筆者下筆果斷,心思細膩,寥寥數劃,卻勾勒出山的空幽。
他眼睑微動。
疊雲亭中,雲貞遮不了哭過的模樣,叫陸蔻吓了一跳:“貞妹妹怎麽了?”
雲貞不算撒謊:“方才聽姐姐琴聲,我打了個盹,做了奇怪的噩夢,心慌。”
陸蔻松口氣:“沒事,夢都是假的。”
她拆了趙記糕點的紙皮,給雲貞遞了一塊,眉眼溫繹:“來,吃個糕點壓壓驚。”
雲貞小口小口咬着蜜糖糕,甜滋滋的,只是,總感覺陸蔻面上雖然笑着,卻不如之前的悠然自在。
哪裏不對勁呢……
對,陸蔻做事周全,怎會只為了拿顏料,讓她一個人睡在疊雲亭。
見陸蔻只低頭喝茶,南枝神色也不好看,雲貞更覺得她們有心事,她鼓起勇氣,問:“蔻姐姐,剛剛發生了什麽事嗎?”
陸蔻看了眼亭外的小翠,雲貞會意,揚聲:“小翠,你去跟姆媽說,我今天晚點回去。”
小翠“欸”了聲,走了。
陸蔻便說:“不算什麽大事,是我房中丫鬟……”
南枝卻再忍不住,說:“姑娘,這怎麽能算大事?”
她護主心切,接過陸蔻的話頭,說:“貞姑娘,我家姑娘信任你,這事說了不怕你笑話,紅豆她竟偷偷變賣姑娘的簪子首飾!”
乘月閣的庫房,一開始是陸蔻乳母管着,後來乳母回鄉,陸蔻把鑰匙交給紅豆。
方才,陸蔻見雲貞睡着,差南枝去庫房拿一根紅玉簪,想送給雲貞,南枝去找紅豆拿鑰匙,卻看紅豆袖子裏,掉出一顆金珠子。
南枝忿忿:“那是姑娘四歲時,尚在世的老侯爺送的吉祥金珠!”
當是時,紅豆求她別聲張,南枝不肯,急忙來找陸蔻,出這樣的事,她不得已,把雲貞落在疊雲亭。
陸蔻用手帕掩唇:“她自小陪着我,卻監守自盜。”
雲貞輕撫陸蔻的肩膀,想了想,寬慰:“她真是糊塗了。”
只是,夢裏她沒聽說這事,紅豆一直是陸蔻身邊的丫鬟,後來陸蔻尋了個借口,沒打算帶她嫁去柳家。
要麽始終沒發現這一茬,要麽,被陸蔻壓下,沒傳出乘月閣。
雲貞又問:“蔻姐姐怎麽打算?”
陸蔻:“她……有苦衷。”
南枝不平:“姑娘,就算天大的苦衷,做出這種事,如何留得?大夫人不會同意的。”
紅豆專拿陸蔻平日沒留意的,巧合的是,不久前,她拿走一對耳環,陸蔻想找,她把耳環丢到椅子下。
之後,大夫人疑心陸蔻身邊人手腳不幹淨,指一個嬷嬷與紅豆管庫房,嬷嬷還清點過庫房。
可紅豆拿走東西後,會以次充好,比如八十八個金珠裏,她拿走四個,再用四個包金珠子代替,叫人暫時難以發現。
眼下,嬷嬷不在,乘月閣只有陸蔻和南枝知道此事,紅豆抱住陸蔻的大腿,訴說家中母親生病,哥哥好賭,她被逼無奈,保證日後再不敢了。
但她要是離開侯府,要債的會把她投進青樓,求陸蔻不要趕走她。
南枝卻不願意,問雲貞:“貞姑娘說,這種丫鬟是不是趕出去的好?”
雲貞:“這……”
陸蔻卻已決定:“南枝,這件事不能讓母親和嬷嬷知道,她和我們一起長大,我不忍見她淪落秦樓楚館,受盡折磨。”
南枝:“可是……”
陸蔻聲音微沉:“南枝。”
南枝抿唇,低下頭。
說出糟心事後,陸蔻情緒平複許多,嘆息:“賭錢害人不淺,貞妹妹千萬小心,別叫身邊丫鬟着了道。”
雲貞:“是啊,賭錢害人害己。”
紅豆做出這種事,陸蔻還能體諒她則個,脾性确實好,不過,也是因此,雲貞才有機會親近陸蔻。
回水天閣的路上,雲貞回憶夢裏。
紅豆和南枝都是陸蔻的貼身丫鬟,她卻只打算帶南枝嫁去柳家,看來,和紅豆行竊敗露有關。
當時大房對外宣稱,陸蔻急病去世。
因為嫡長孫女自盡,傳出去有損陸蔻和侯府的名聲,南枝自請為她守乘月閣,也是保證自己守口如瓶,陸崇答應了,可紅豆呢?
紅豆說,離開侯府她會被賣去青樓,這個只要一查就知道了,她沒理由撒謊,最後她沒和南枝一樣留下……
有沒有可能,是陸蔻去了後,南枝告發了紅豆行竊,導致紅豆沒法留下來?
雲貞腳步突然停下。
不對,南枝事事以陸蔻為重,為了守住陸蔻身後名聲,她沒理由和紅豆反目。
那麽,很有可能,侯府留不得紅豆。
雲貞越想越清楚,緊張地攥手,紅豆是個天大的隐患!
要不旁敲側擊,勸陸蔻趕走紅豆?可陸蔻心腸是軟,但做出決定後,不輕易動搖,她倚重的南枝都沒能勸動她,這條路走不通。
況且,這一切都是她的推測,如果錯了,真叫紅豆進那等煙花巷,也是決計不能的。
要先調查紅豆。
這事終于有了頭緒,雲貞腳步輕盈,回到水天閣,她先問小翠:“小翠,你平日和侯府其他丫鬟,往來多嗎?”
小翠點頭,她在後宅走動自如,與姑娘們身邊的丫鬟有往來。
雲貞:“那交情如何?”
小翠:“挺好的呀,她們經常讓我幫她們做事。”
明明是侯府丫鬟偷懶使喚她,她卻一無所察,這孩子要是被賣了,還會幫人數錢。
雲貞有點憐惜小翠了,先教她怎麽委婉拒絕,又說:“你知道蔻姑娘身邊的紅豆嗎?她找過你‘幫忙’嗎?”
小翠捧着糕點,點點頭:“有,但不多。”
足夠了,雲貞叮囑小翠親近紅豆,說:“她可能是我上次要抓的賊,切記切記,不要透露風聲,別叫她發現,我們在抓她。”
抓賊這事還有後續?小翠高興地答:“好!”
她木讷,有點呆,侯府丫鬟不會對她生出警惕,倒成了好事。
也是這日晚上,雲寶珠發現她的肚兜失竊,她來問雲貞,雲貞只說自己也丢了東西,雲寶珠急得滿頭大汗:
“會不會是陸瑩又想害我?不行,我要告訴三夫人!”
雲貞攔住她,她知曉肚兜丢失的利害,這才冷靜下來,連秋蟬都沒說。
馮氏知道後,又氣又奇怪:“侯府怎麽會有這種失竊案!可咱們也不好聲張……”
雲貞:“姆媽,我的沒有丢。”
聽說丢的是雲寶珠的肚兜,馮氏立時放心:“還好還好,菩薩保佑,咱們守好自己的東西就行,你千萬藏好貼身東西。”
從這日開始,水天閣自會警惕起來。
之後兩天,雲貞躲在屋內讀書寫字畫繡樣,直到墨棋叫小翠給她遞話。
小翠:“他說,姑娘最近肯定有事着急,他清楚。”
尋常姑娘丢了肚兜,又聽一個小厮這麽說,只怕要吓死了,可雲貞精神緊繃幾天,這會兒反而放松了。
她算算時間,由于她的幹預,這件事的具體日子,和夢裏相去甚遠,但軌跡基本一樣。
對銅鏡,雲貞搓搓臉頰,要表現出緊張、緊張。
她去找雲寶珠,複述墨棋的話。
雲寶珠的情緒比她的真實多了:“他知道?該不會就是被他撿到?這,這怎麽成啊!”
雲寶珠慌了,躲着秋蟬走出水天閣,雲貞跟在她身後,一邊挑着小眉頭,時而龇牙,時而張嘴,偷偷模仿雲寶珠的驚駭,以免自己不太像。
蘭馨堂外,墨棋站在影壁旁,乍然見兩人,不由說:“我只找貞姑娘……”
雲貞難得搶着說:“我們兩個都丢了東西,怎麽只要我一個人去?”
雲寶珠:“就是,你什麽意思?”
墨棋猶豫了一下,說:“那你們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