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吳風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陛下可是要去尋那位林姑娘?”

陸離健步如飛:“是。”

吳風頗為頭疼地如實禀報:“不瞞陛下,臣這陣子,并未停下查訪,可這位林姑娘,卻宛如那天外之人,毫無蹤影。”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出了泰和宮的院門。

望着漆黑的夜色,陸離越發加快腳步:“朕親自去找。”

酉時已過,淺淺仍舊沒有傳音過來。

一開始他并未着急,想着小姑娘給人家做丫鬟,又是個管事,難免主家臨時吩咐差事,不得閑也在情理之中。

可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小姑娘依舊不見消息。

自打二人相識以來,這是從來不曾發生過的情況。

往日裏,酉時一過,小姑娘就聯絡他了。

就連重陽那晚,她那麽忙,也尋了個機會告知了他一聲。

想到小姑娘每每提起總是要罵上幾句的那個缺德變态主家,他這心就七上八下,不得安寧。

如坐針氈的滋味實在太過難熬。

這樣沒有任何新線索就去尋人,如同大海撈針。

以吳風的辦事能力,找了這麽仍舊找不到,那他也難。

可一想到淺淺有可能遇到什麽危險,在等着他去救,他就無法坐在那裏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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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風急步追趕:“陛下,恕臣愚鈍,我們該從何處下手?”

陸離腳步未停:“先從那幾家黃姓人家找起,找完黃姓再找林姓。”

夜黑風高,秋風呼嘯。

陸離在墨羽衛們的簇擁下,在寂靜的京城街道策馬疾馳。

小半個時辰之後,吳風敲響了第一戶黃姓人家的大門:“墨羽衛奉旨辦差,速速開門。”

整個大楚,無人不知墨羽衛那是天子親衛,大半夜的突然砸門,定是發生了天大的事。

守門的小厮不敢擅自做主,趴在門縫往外瞅了一眼。

黑漆漆一大片數不清人數的墨羽衛,穿盔帶甲,高舉火把,兇神惡煞地站在門外。

好家夥,這怕不是要抄家?

“官爺稍等,小的這就去回禀主家。”

小厮被那攝人的氣勢吓得兩股戰戰,顫聲應了句,轉身連滾帶爬地往回跑:“老爺,老爺,不得了了……”

一炷香之後,這戶人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共五十七口,悉數穿戴整齊,戰戰兢兢聚攏在了院中。

“老爺,這是為何啊?”黃夫人緊緊抓着自家夫君的手臂,快哭了出來。

黃家兩個兒子帶着自家妻子兒女,也圍着在黃老爺身邊,神色慌亂不安:“爹,咱家沒做什麽錯事吧?怎的墨羽衛親自上門來?”

黃老爺內心也忐忑,可身為一家之主,不得不挺直脊背強裝鎮定:“我們黃家世代經商,一向以誠信為本,從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今日這事怕是有什麽誤會。別慌,一切有我。”

孔武有力的墨羽衛們腰間佩劍,手舉火把,将院子圍得水洩不通。

陸離身着一身黑色常服,負手而立,隐在火光之後的暗處,視線在黃家人的面孔上一一掃過。

吳風點完人數,湊近皇帝身邊禀報道:“陛下,登記在冊的人全在這了,也搜過了,再無他人。”

陸離低聲吩咐了幾句。

饒是身經百戰早已處亂不驚的吳統領,聽完皇帝陛下的命令也震驚了。他一臉錯愕,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皇帝陛下。

陸離眉頭微蹙:“還不快去。”

“是。”吳風整頓臉上表情,拱手應是,轉身走向人前,高聲吩咐道:“你等排好隊,一個一個走過來,對着陛……”

吳風回頭望了一眼皇帝陛下,見他目光森冷,于是伸手扯過一個手持火把的墨羽衛,指着他說:“對着這位官爺說上一句‘哥哥,我想吃八寶鴨’,說完便可離去。”

墨羽衛們齊刷刷轉動腦袋看向他們的吳統領,雖面無表情,可眼睛卻都比往日瞪得要大上了許多。

這離奇古怪的命令如此讓人摸不着頭腦,惹起黃家衆人陣陣嘩然。

“這是為何?”

“墨羽衛不是來抄家?”

“不抄家便好,吓死我了。”

被黃家大兒媳抱在手裏的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娃,啃着小胖手奶聲奶氣地說:“青兒要吃八寶鴨。”

吓得她娘連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見黃家衆人只顧竊竊私語,猶猶豫豫半天也不上前,吳風高聲說道:“不得喧嘩,趕緊過來,早些說完,早些散去。”

事已至此,只能一試。黃家老爺高聲道:“就讓草民先來。”

吳風伸手:“請。”

黃老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把自家妻子的手從胳膊上扒開,邁着有些虛浮的腳步,走到了那名被扯出來的墨羽衛面前,拱手道:“哥……”

黃老爺停頓了一下,衡量了一下臉面和腦袋,再次開口,艱難地完成了任務:“哥哥,我想吃八寶鴨。”

黃老爺年逾五十,對着個年方十八歲的墨羽衛小将喊出了這聲“哥哥”,不光把他自己喊得老臉一紅,更是把墨羽衛小将喊得一臉窘迫,把院中其他人喊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而幾步之外暗影中的陸離,只覺得心頭一陣惡寒襲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在自己兩條手臂上交換着搓了搓。

方才他曾想過,先按照年紀和性別篩選一遍。

可轉念一想,若只留下年輕女子,怕是會讓男丁心起戒備,難免受阻。

左右一句話的功夫,還不如這樣全過一遍,更加迅速。

黃老爺喊完,惶惶不安地看向吳風,黃家衆人也都心驚膽顫地看着吳風,等着這位領頭的官爺宣判。

吳風看向暗影中的皇帝陛下,就見陛下微擡手,做了個過的手勢,吳風點頭,沖黃老爺拱手:“黃老爺請回。”

“多謝官爺。”黃老爺如釋重負,退到一旁,擦完額頭上的冷汗,看向他的家人,用目光和手勢鼓勵他們上前。

還當真是說上一句話就完事了!

有黃老爺給大家打了個樣,黃家衆人驚愕難解的同時,全都松了一口氣,井然有序地排隊上前。

黃家兩個少爺比他們父親好上一些,大大方方上前,拱手:“哥哥,我想吃八寶鴨。”

随後是黃家紅着臉的兩個媳婦和一位未出閣的姑娘,姑嫂三人一臉羞赧地說完,捂着臉跑了。

再然後,是黃家幾個孫子輩,孩子們走到那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般的墨羽衛小将面前,乖乖巧巧地喊了句:“哥哥,我想吃八寶鴨。”

那最小的小姑娘,說完了,還一邊啃着手,一邊笑嘻嘻扯住墨羽衛小将的衣擺不肯走:“八寶鴨,青兒要八寶鴨。”

吓得她娘上前一步把她撈進懷裏抱走了,還在她那圓墩墩的小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卻拍得小姑娘咯咯咯笑出聲,還沒笑完,就又被她娘給捂住了嘴。

皇帝陛下背負雙手站如青松,面色冷峻靜靜聽着,卻一直毫無反應。

吳風會意,一個一個讓他們過。

主子們都說完了,就輪到了仆從們。

先是男仆,照舊是一個一個很快過了。

待輪到女仆,陸離上前半步,微微偏頭,閉上眼睛,仔細傾聽。

很快,五十七口人全數說完了那句“哥哥,我想吃八寶鴨”。

吳風看向皇帝陛下,用目光詢問如何。

陸離目露失望,轉身就走。

吳風一招手,墨羽衛們齊刷刷轉身,跟上皇帝陛下的腳步。

吳風語氣嚴肅:“今日之事,還請黃老爺約束家人,不得外傳,違令者重罰。”

墨羽衛的命令誰敢不聽,黃老爺拱手躬身:“是,草民謹記。”

吳風這才沖着黃老爺等人拱了拱手:“叨擾了,告辭。”

黃老爺劫後餘生般終于露出了一抹笑容,拱手恭敬客氣道:“官人登門,蓬荜生輝,慢走,慢走。”

百十來名墨羽衛步伐整齊地離開黃家,待得小厮把門關上栓好,滿頭霧水呆滞了半天的黃家衆人這才回過神來,揣着滿腹疑惑各自回屋。

黃老爺牽着夫人的手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門口方向,搖了搖頭,轉身嘀咕:“方才隐在暗處的那位,長得天人之姿,也不知是何等大人物。還有那句‘哥哥,我想吃八寶鴨’究竟是何意,難道是什麽暗語?”

黃夫人打了個哆嗦:“老爺,您可別說了,妾身現在一聽這話就渾身不适。”

仆從們明日還有一天忙碌,自去歇息。

黃老爺住的正房則幾乎徹夜燈火通明,一家老小聚在一起,連夜回想自家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最終發現無甚差錯,這才安心歇息。

如法炮制,陸離帶着墨羽衛們速度極快地敲響了第二家黃姓人家的門:“墨羽衛辦差,速速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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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淺拿着月牙玉佩一直呆呆地躺着,等外頭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她才意識到戌時已過,已經到了亥時。

她輕輕嘆了口氣。

要不,還是給陸遠之說一聲?

畢竟,先前她曾答應陸遠之,每晚給他唱曲兒哄他睡覺來着。

雖說她今晚一點聊天的興致都沒有,更不想唱什麽曲兒,但按照以往的習慣,陸遠之說不定一直在等着。

想了一會兒,林思淺拿起玉佩,親了一口,小聲“哎呦”了一聲。

呼嘯的風聲,齊刷刷铿锵有力的腳步聲從玉佩那頭傳了過來。

這麽晚了,陸遠之這是在外頭?怎麽那麽多人的。

怕打擾到他,林思淺猶豫了片刻,沒敢說話,糾結着要不要直接挂斷。

可還不等她做出決定,玉佩那頭傳來小心翼翼的一聲低聲詢問:“淺淺?”

林思淺聽着那好聽的聲音,嘴角忍不住翹了上去:“哥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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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着性子,忍着惡寒,在第二家黃姓人家聽完了接近上百句的“哥哥,我想吃八寶鴨”,陸離的心越來越往下沉。

他和淺淺,每天晚上都會聊天,他一直堅信,天長日久,待得淺淺更相信他些,二人定會見面,他并不急于一時。

可今晚這遭,他才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聯系是那麽的脆弱。

但凡淺淺那邊出點兒什麽事,他都将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這般一家一家找下去,實在浪費時間,可他沒有別的辦法。

他不知淺淺容貌,只聽過她的聲音,只能親耳去聽一聽。

從第二家出來,衆人騎馬急匆匆地趕往下一家,墨羽衛剛翻身下馬,敲響第三戶人家的大門,他就聽白玉扳指裏傳來一聲小小的“哎呦”聲。

陸離心頭猛地一跳,将扳指擡到耳畔聽了聽。

果不其然,那頭雖沒有說話,可卻傳來一聲聲淺淺的呼吸聲。

他似無意般,以手掩唇,輕聲問了句:“淺淺?”

“哥哥,是我。”小姑娘安然無恙的聲音傳來。

陸離長長舒了一口氣,吊了一晚上的心總算落了地。

他對着幾步外站着的吳風打了個回宮的手勢,随後騰空上馬,先一步策馬而走。

第三戶人家的家丁已經把門打開來,驚恐萬狀地問道:“官爺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貴幹?”

敲門的墨羽衛回頭望了一眼陛下策馬而去的背影,一時不知該如何答,求助地看向吳風。

吳風遠遠地拱手,胡編亂造:“墨羽衛奉旨巡查京都,路過貴府,順便提醒一下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随後一招手,帶着墨羽衛翻身上馬,追着皇帝陛下而去。

那名家丁把脖子伸出去老長,視線追随着墨羽衛們英姿飒爽的背影,震撼地感嘆道:“我的老天爺,墨羽衛竟然親自登門提醒,不行,這麽大的事,我可得告訴家主去。”

聽到身後衆人追上來的聲音,陸離輕聲說:“淺淺,稍等我片刻,我在外面。”

聽着那一片急促的馬蹄聲,林思淺忙小聲說:“哥哥,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我今晚,沒空聊天,你忙你的。”

陸離原本有千言萬語要說,聽聞此話,心頭仿佛被塞了一團棉花,堵得慌。他沉默了片刻,柔聲問:“好,那明晚,我們再聊?”

林思淺點點頭:“好。”

傳音切斷,陸離調轉馬頭,看向追上來的吳風等人,面色陰沉。

吳風:“陛下,可是回宮?”

陸離聲音發冷:“去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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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秦貴妃宮裏請安的時候,林思淺聽聞了一件大事。

說是皇帝陛下昨兒半夜出宮,親自帶着墨羽衛抓了幾個大臣,有暗中和番邦交易的,有買賣官職的,有貪墨渎職的……

聽聞還有一個三品官員家不學無術的纨绔,仗着權勢,在城外強搶了一位待嫁良家女子,欲行不軌。

那女子寧死不從,撞牆暈厥。

皇帝陛下帶着墨羽衛從院牆翻入之時,正撞上那畜生以為那姑娘已死,正欲将人埋入花園,毀屍滅跡。

待得墨羽衛上前一探,那姑娘還有氣息,急忙喂了藥丸救了過來。

墨羽衛又在花園中挖出了一具已經只剩白骨的女屍,問出是這畜生的丫鬟被虐打致死。

皇帝陛下龍顏震怒,直接下令砍了那纨绔的雙手,将那纨绔的三品爹就地削職,一同鎖拿入獄。

一夜之間,五名官員被抓,數十人下了大獄。

整個朝堂鶴唳風聲,有那做了虧心事的官員不免戰戰兢兢。

這其中,不乏後宮嫔妃的母族。

一大早的,已經不止一家托人往後宮遞消息。

有勸自家女兒在後宮一定要安分守己,切莫惹禍,給自家火上澆油的。

也有人希望自家女兒能夠争口氣,在皇帝陛下那裏得了寵,說不定陛下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予追究了。

一位家中已經被查的嫔妃,沉不住氣,直接跪倒在秦貴妃面前,哭哭啼啼地求秦貴妃向皇帝求情。

當然,秦貴妃是不可能答應的,嘴上說的是後宮不可幹政。

實則是因為她在皇帝陛下那裏,一點好臉色都得不到,要是膽敢求情,說不定要一起被下了大獄。

衆人去太後宮裏請安,太後身邊的嬷嬷說太後身體不爽利,免了今日的請安,衆人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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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淺帶着竹香回了雅音殿,抱着小橘貓歪在榻上,愁容不展。

皇帝陛下雷厲風行,殺伐果斷。

那些股肱之臣一旦觸犯律法,都被他以如此鐵血手腕對待。

若是萬一哪天,她和陸遠之的事被皇帝得知,想也不用想,他們二人的腦袋肯定保不住。

林思淺縮了縮涼飕飕的脖子,琢磨着,要不要和陸遠之斷了。

她舍不得陪她度過了無數個寂寞深夜的陸遠之,可到底命更重要些,尤其還是兩個人的命。

人家陸遠之一個人做管事做的好好的,前途無量,她不能害了他。

林思淺憂心忡忡,糾結不已地度過了一天。到了晚上,和陸遠之連上線,她也沒做好決定到底要不要斷。

“哥哥,你在做什麽?”林思淺輕聲問。

陸離:“淺淺,我在等你。”

陸遠之的聲音溫潤如初,溫柔如昔,可林思淺卻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情愫,不由得心頭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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