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林思淺那小胳膊小腿小力氣的, 撲騰了幾下,就被高大的男人牢牢抱住,帶離了宮門, 往回走。
鄭福呼哧帶喘剛跑到宮門口, 就撞上這一幕,他一臉震驚地在原地愣了片刻, 又轉身颠颠跟着往回走。
心中卻是困惑不解, 陛下着急忙慌地要把所有?人都立馬送走,這怎麽的, 又把這位林美人帶回來了呢。
還是抱着的,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林思淺掙脫不開, 敢怒不敢言, 只好把頭一歪, 眼睛一閉, 不看?那男人近在咫尺的臉。
陸離垂眸看?着臂彎裏輕飄飄的小姑娘。
見她雙眼緊閉,臉快埋進他懷裏, 他的嘴角忍不住緩緩上揚。
傳音的時候,小姑娘那般大膽放肆,總是大大方方地喊他親愛的,說起喜歡他來也?毫不扭捏。
可如?今他不過是抱了抱她, 她倒是害起羞來了。
高大的帝王抱着個?女子匆匆離去,這一幕被宮門口那些?往外走的昔日宮妃們留意到,頓時引起了一陣嘩然。
“那是陛下?陛下什麽時候來的?”
“方才未見呀。”
“被陛下抱着的人是誰?”
“不知道, 沒看?清臉。”
“那身粉色,好像是方才站在我旁邊的林美人。”
“哪個?林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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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先?前住在蕙嫔偏殿, 後來被趕去雅音殿的那個?。”
“是她啊,陛下怎麽單單帶她走了?”
“就是, 她不是連唱都還沒唱。”
“這也?太不公平了。”
……
見衆人喧嘩不止,吳風高聲宣布:“各位姑娘們的家?人已在外等候多時,天?色不早,請盡快出宮。”
衆人無奈,在墨羽衛的催促下,只得?不情不願地往外走。
很快,壽寧宮的太後得?到了消息。
她震驚道:“什麽,陛下把所有?嫔妃都送走了?”
景運宮的宮女跪在地上:“是。”
太後:“秦貴妃呢?”
宮女:“貴妃娘娘也?被帶出宮去了。”
太後氣得?拍床:“混賬東西?,這麽大的事,為何不早些?來禀報哀家?。”
宮女忙磕頭:“太後恕罪,陛下的旨意來得?太過突然,又是墨羽衛親自督辦,貴妃從娘家?帶來的人都跟在貴妃身邊一同出宮去了,奴婢是等墨羽衛走遠,方才敢悄悄來報。”
太後語氣急迫:“如?今人到了哪兒了?快給哀家?更衣,哀家?要去把婵兒帶回來。”
荊嬷嬷揮手讓那宮女下去,這才勸道:“太後,陛下三更半夜把人送走,想必就是不想讓您知道了生?氣,陛下心裏念着您這個?母後呢,您又何必非在這個?時候和陛下對着來。”
太後怒道:“今兒他下了那勞什子遣散文書,又給各宮嫔妃送了嫁妝,哀家?當他心氣不順,故意胡鬧,便沒理會,可誰知,他竟将婵兒也?送走了。”
“哀家?要去宮門口,親口問問他,他眼中可還有?哀家?這個?母後。”
荊嬷嬷跪下去苦勸:“太後三思,那日用膳一事,陛下已經不悅,何況後日又是陛下的生?辰,接貴妃回宮一事,還不是太後您一句話的事兒,不急這一時半會兒,不如?先?緩緩?”
想起那日用膳時皇帝冷着臉離開的場景,太後沉着臉坐回了床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罷了,先?随他。想必此刻他對那不知名的女子正在興頭上,等過陣子,他那新鮮勁兒過去,哀家?再把婵兒接回宮來不遲。行了,你起來吧。”
荊嬷嬷見太後聽勸,松了一口氣,從地上起身:“是啊,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等得?了陛下的青眼。”
太後冷哼一聲:“待陛下把人接進宮來,哀家?也?要好生?看?看?,是個?什麽樣的,能惹得?陛下做出此等驚世駭俗之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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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和宮。
陸離把林思淺抱進殿內,将她輕輕放在榻上。
伸手幫她解着身上的披風,并吩咐跟在身邊的鄭福:“去端些?熱飲來,再讓尚膳監趕緊做一份八寶鴨來,還有?山藥糕,要甜口的……”
陸離快速點了一大串吃的,語氣聽起來甚為愉悅。
鄭福一一應是,轉身趕緊出去辦。
殿門嘎吱關上,屋內就剩下兩人。
陸離把林思淺的粉色披風摘下來,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又伸手去摘她身前挎着的包袱:“這是什麽,背着可累,拿下來可好?”
“回陛下,是貓。”林思淺躲開他的手,自己把包袱摘下來,把昏昏欲睡的小橘貓抱了出來,就那麽抱在懷裏,摸着它的小腦袋。
陸離站在林思淺面前看?了一會兒,也?挨着坐在了榻上。
見小姑娘身子一僵,他又起身,往旁邊挪了挪,刻意和她保持了一個?人左右的距離。
坐下去之後,他就那麽靜靜看?着她在那裏摸貓。
看?着看?着,嘴角又忍不住上揚:“淺淺,這是你那小桔子吧?”
林思淺掩耳盜鈴,順嘴胡謅:“陛下,民女林念瑾,這小貓叫小土豆兒。”
看?着小姑娘在這睜着眼睛說瞎話,陸離覺得?甚是有?趣,沒忍住輕笑出聲,試探着問道:“淺淺可是在生?我的氣?”
林思淺低頭撸貓,沉默不語。
陸離接着道:“怪我不好,我該早些?将我的身份告知淺淺。”
林思淺在心底冷哼。
她要是知道陸遠之就是皇帝,她才不會和他聊天?呢,更別說搞什麽網戀。
上輩子活了那麽久,她見過最?血腥的場面,就是飯店後廚的大師傅們殺雞了。
可面前這男人,卻是手握生?殺大權的恐怖所在。
禦花園那一幕,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皇權的可怕。
她是打心眼裏懼怕這個?連話都不需說,擡擡手指就能要人命的男人。
哪怕他此刻說話那麽溫柔,語氣那麽和善,可她還是忍不住怕他。
再說,雖說她的網戀對象就是皇帝本人,可這也?掩蓋不了,她身為宮妃就紅杏出牆的事實。
現如?今,他對她這麽溫柔,估計是乍然見面,還興奮着。
回頭等他冷靜下來,回過味來,指不定怎麽處置她呢。
那吳風不是說嘛,皇帝最?恨有?二心的人,那他一個?不高興,砍了她的腦袋也?不是沒可能。
早知道如?此,她就算孤獨死寂寞死,也?不搞這什麽破網戀了。
所以,哪怕他已經看?穿了她的身份,可她就是不能認。
她不認,或許,還有?那麽一絲機會,能夠逃出生?天?。
反正,此刻,她只是林念瑾。
只要她拒不承認,皇帝就沒法證明她就是淺淺。
要是今晚糊弄過去,回頭她就把玉佩藏起來,或者扔了,再也?不戴了。
林思淺忐忑不安,自欺欺人地這樣想着。
林思淺不回話,陸離也?沒再開口。
兩個?人并排在榻上坐着,林思淺低着頭,陸離看?着她。
空氣中彌漫着一絲尴尬,又微妙的氣氛。
陸離有?些?不解,先?前在網戀的時候,小姑娘那般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怎麽見了面,她卻這般拘謹,連話都不肯說了。
一個?人,當真?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兩面?
他就是陸遠之這件事,就這麽令她難以接受?
知道淺淺就是林美人那一刻,他的心情也?有?些?複雜,可更多的,卻是歡喜,喜悅。
可為什麽,小姑娘卻這麽別扭呢。
陸離心中有?些?酸澀。
看?着小姑娘有?一縷頭發掉下來遮住了臉頰,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想幫她把頭發掖到耳後。
林思淺以為他要摸她臉,一歪頭躲開了:“陛下賜了遣散文書給民女,民女已經不是陛下的宮妃了。”
陸離的手指僵在空中,停了一會兒收了回去,卻也?沒生?氣。
他打量着小姑娘那張白皙的小臉,溫聲道:“你當真?只是林念瑾?”
林思淺重重點頭:“是。”
看?着別別扭扭的小姑娘,陸離語氣平和地問出了個?問題:“既然你只是林念瑾,那你為何同我這般說話?”
林思淺神情一愣,擡起頭來看?着皇帝。
是啊,她怎麽敢這麽跟皇帝說話?
她剛才和皇帝說話,竟然是往日裏和陸遠之說話的語氣。
林思淺扪心自問,在知道皇帝是陸遠之之前,她敢如?此嗎?
答案顯而易見,打死她也?不敢。
所以,她這是潛意識裏,還是把他當陸遠之多一些?嗎?
她一邊努力狡辯,死活不認。
一邊又把和陸遠之相處時候的任性?拿了出來,她這不是不打自招,自己打臉嘛。
林思淺反應過來,臉色變了變,把小橘貓放在一邊,跳下地就要跪。
陸離快一步伸手,掐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放回榻上:“給朕坐好。”
皇帝擋在她面前不讓下地,林思淺就直接跪在了榻上:“民女惶恐,請陛下恕罪。”
見她又跪,陸離不悅:“起來。”
林思淺不聽,頭又趴低了些?:“民女惶恐。”
看?着那縮成一團的小慫包模樣,陸離太陽穴突突直跳,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片刻之後,語氣無奈地開口:“淺淺,你想怎樣?”
林思淺擡起頭來:“回陛下,民女想出宮。”
說罷,再次低下頭去。
看?着那宛如?一個?縮回殼子的小烏龜模樣的小姑娘,陸離一時間有?些?束手無策。
明明事實就擺在眼前,可淺淺為什麽就不能大方承認呢。
說一不二的天?子,一向霸道慣了,這還是頭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情況。
如?今這種情況,他豈會讓她就這麽離開。
她親口說過,也?喜歡他,心悅于他。
先?前,她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
今晚,她也?親眼看?到了,後宮已經空了,只剩她一個?,他可以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她為什麽還要出宮呢。
陸離心中百般困惑。
一個?想相認,一個?死活不肯認,二人就這麽僵持住了。
陸離站在地上,看?着榻上跪縮成一團的小姑娘,陣陣無語。
淺淺不承認,他們就沒法接着往下聊,可他不知,該如?何讓她承認。
陸離打量着小姑娘,視線無意掃到她露出的那一截白皙脖頸上的紅繩。
他心中一動?,眼尾稍揚,對着那根紅繩伸出了手。
感?受到脖子上那溫熱的手指,林思淺心尖一抖。
他這是想幹什麽?掐死她,還是想……
林思淺不敢往下想,捂着脖子坐了起來,目光警惕地盯着皇帝。
就見皇帝的手還在她脖子附近,不拿開。
林思淺低頭一看?,就見他手裏捏着她玉佩的繩子。
她剛看?清,皇帝的手就微微用力往下一扯,把她的玉佩就那麽從她脖子上拽了下去。
想起陸遠之知道這玉佩開啓的方法,林思淺心頭警鈴大作,慌亂不已,可随即又鎮定下來。
把小姑娘一瞬間的神情變幻盡收眼底,陸離揚唇,微微而笑。
他拿着那枚小小的乳白色月牙玉佩,輕輕摩挲了一下,突然舉着玉佩往前,快速在林思淺唇上貼了一下。
陸離動?作太過迅速,林思淺往後躲了一下,卻沒能躲過。
不過沒所謂,反正,打死她,她也?不會“哎呦”的。
可下一刻,皇帝伸手把玉佩放在了她耳邊,而他則将他右手上的扳指擡到他嘴邊,輕聲說了句:“淺淺,我是陸遠之。”
聽着同一時間從耳邊玉佩裏傳來的聲音,林思淺大驚失色,目瞪口呆。
陸遠之那邊不也?是玉佩嗎,怎麽對着扳指說話?
不過這不重要,問題是,她還沒“哎呦”啊,她的玉佩怎麽就,就開啓了?
還不等她那短路的腦袋想出個?所以然來,皇帝開口,給她解了惑:“淺淺,你這玉佩只需親一下,無需哎呦。”
無需哎呦?
竟然無需哎呦?
林思淺再次震驚。
想起那無數個?夜晚,她開的時候哎呦一聲,關的時候哎呦一聲,那一聲一聲哎呦……
陸遠之全聽了去?
這可恨的陸遠之,竟然就在那光聽着,既然知道,可為什麽從來沒提醒過她。
林思淺胸脯劇烈起伏。
犯蠢被人看?了那麽久熱鬧的羞惱。
被看?出身份死活不認,最?終還是被拆穿的難堪。
對她那無疾而終的網戀的哀悼。
她心中那溫文爾雅白衣飄飄的陸遠之,再也?沒有?了的惋惜。
入宮以來受的各種委屈。
還有?對皇帝的懼怕。
更重要的,她那出宮開面館的希望破滅。
一時間,積壓了一個?晚上的所有?負面情緒全湧了上來。
活了十幾年,從未經歷過如?此複雜境地的小姑娘,再也?繃不住,趴在榻上嗚嗚哭了起來。
林思淺這一哭,把陸離吓了一跳。
在他的印象中,小姑娘總是那麽活潑,那麽快樂,遇到什麽事都喜歡往好的方面想。
即使?遇到什麽煩心事,也?頂多氣哼哼說上幾句,很快就能想開了。
兩個?人相處了這麽久,他還是第一次見小姑娘哭,還哭得?如?此驚天?動?地。
他手忙腳亂地彎下腰,想去看?她的臉,語氣焦急:“淺淺,你怎麽了?”
反正已經被拆穿了,林思淺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想再虛與委蛇了,理都不理,趴在那繼續哭。
本來懶洋洋蜷在榻上睡着的小橘貓被林思淺哭醒,湊到她身邊,拿小爪子拍着她胳膊,不停地喵喵叫着。
林思淺伸手把小橘貓撈進懷裏,接着哭。
小姑娘跪趴在那裏,縮成小小一團,哭得?肩膀止不住地顫。
陸離心疼不已,可他從來不曾哄過什麽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他伸手在她頭上試探着輕輕摸了一下,聲音溫柔:“淺淺,你別哭,你想要什麽,你跟我說,我都去幫你尋來。”
見她沒說話,卻也?沒有?拒絕他的撫摸,他又輕輕在她頭上摸了一下,笨拙地哄着:“淺淺,你可想吃八寶鴨?”
林思淺哭得?抽抽噎噎:“你別、別理我,讓我哭、哭一會兒。”
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早在爸媽去世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
可她現在就是想哭,就是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她辛辛苦苦打工那麽久,眼看?着就能領工資了,卻莫名其?妙到了這裏,白瞎了那麽多錢。
到了這裏,先?是被蕙嫔欺負,不得?不裝瘸。
後又在禦花園撞到皇帝殺人,吓得?發了燒。
然後又在泰和殿站了一個?晚上,凍得?感?冒,還因為被罰害得?她好幾天?沒吃好。
好不容易網個?戀,可誰知網戀的人,又是她打死不想扯上關系的皇帝。
最?可恨的是,她都接受要在這後宮孤獨終老一輩子了,可皇帝又說可以出宮。
眼看?着能出宮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了,現在又把她抓了回來。
為什麽給了她希望,又要毀滅呀,這男人簡直壞透了。
以前,她凡事總往好了想。
可現在回頭看?看?,她到這以後,除了遇到了對她忠心耿耿的香兒,還撿了小橘貓,葉安和木棉對她也?還不錯之外,再就沒遇到一件好事了。
她怎麽,怎麽就這麽倒黴啊,嗚嗚。
陸離不再說話,歪坐在榻上,大手在小姑娘的頭上一下一下摸着,靜靜等着她哭完。
可等了一會兒,小姑娘卻哭得?停不下來。
陸離焦急起來,伸手把人整個?抱了起來按進懷裏,用力抱緊了她:“淺淺,別哭,你別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可從來不曾哄過任何人的皇帝,除了不停地重複着“別哭”“我不好”外,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哄。
林思淺被那一雙有?力的胳膊緊緊箍在寬厚的懷裏,掙了兩下掙不脫,揪着他的衣襟擦了擦臉,終于停了下來。
再不停,她怕被他勒死。
見她停了哭,陸離手上松了力氣。
她雙手撐着他的肩膀,從他懷裏掙出來,抽抽噎噎地問:“你現在是陛、陛下,還是陸遠之?”
看?着小姑娘雙眼濕漉漉,怯生?生?的模樣,陸離覺得?,要是他說他是皇帝,怕是小姑娘又要接着哭。
他既是皇帝陸離,又是陸遠之,他不明白小姑娘這麽問的用意。
可他只思考一瞬,很快做出決定:“淺淺,我是陸遠之,你的遠之哥哥。”
林思淺吸了吸鼻子,雙手合十朝他拜了拜:“那遠之哥哥,我想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