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事
之後梁殊又恢複了好性子,安安靜靜的,有點尴尬。
車子開得不久,約摸十來分鐘,進了一個深巷,行得一會兒,停在巷子一處門戶邊。梁殊同卓逸下了車,便進了一邊的門。
巷子幽深,這門不大,想是偏門,卻也看得出其上裝飾的精致。進入其中,方見開闊:兩旁俱是齊整的江南舊式房屋,當中一口天井,月光自天上漏過屋檐,便落在井口,亮晶晶的光在有些昏暗的地方,顯出幾分奇異的夢幻。
梁殊被這簡單的景致迷得喜歡,卓逸說:“還有更好的。”領着他繼續走,繞了幾片屋子,不知不覺走上一條穿手游廊,人于其中行走,偶一擡眼,能見着庭院中或樹或石或花或草的裝點,些許繪着山水的宮燈泛着蒙蒙的光。
再走一會兒,見得抄手游廊右邊的牆壁不再是單純的一方白牆,幾個漏花窗精心地布置,隔着一方牆,透過雕花的窗,便能見着裏面幾支葉綠花紅,靜靜框在牆上,彷如極細描來的工筆畫。
卓逸見梁殊恨不得走到哪裏都停下來仔細看一會兒,便笑着拉了他手:“以後有的看。”
說着已從穿手游廊走到一邊的圓形拱門,進得裏面才知之前所看不過爾爾:蕭瑟的秋日,這園子裏也是一般的靜默,但一條蜿蜒的小徑邊,奇形怪狀的假山,自山上垂下的淡綠色秋藤花絲縧,一路引着人往前走;走到盡頭,前面是寬闊的一方池塘,一池荷塘在微風吹拂下,顯出魚鱗波紋,故而其中雖枯荷寂寂,也只見古意蕭蕭;荷塘之上更有曲折的小橋,延伸到其中,簇出一個小亭,亭上飛檐翹起,還挂了銅鈴,于微風中點點搖落,漏出星星零零的清脆響聲;這般遠觀,可見到亭子被整個圓滿的皓月籠罩,仿佛沿着橋走,便能走到月上廣寒。
卓逸一路拉着梁殊走到亭中坐下,月光自天上斜斜照過飛檐,落在亭子裏,照得人一半在月光中,一半在陰影裏。“喜歡嗎。”卓逸笑意深深,梁殊一見到這些,便全然忘了自己,他竟有些懊惱了。
梁殊睜大眼睛,雞啄米似的點頭:“喜歡,好看。”說着站了起來,撐着亭子邊的欄杆,望着窗外圓滿的月亮,說:“不像影視城裏粗制濫造的,真好看。”
他們剛進來,便有人也沿着小橋走上來,手裏捧着東西,擺在小亭的石桌上,向卓逸躬了躬身就出去了。
送來的是宵夜點心,蟹黃湯包小巧可愛、小紹興雞粥色彩誘人、糯米燒麥餡兒料香,梁殊也覺餓,跟着卓逸就着月色大煞風景地吃了個心滿意足。這些東西雖小,卻也很考校廚藝。很正宗的口味,鮮香可口。
過了會兒,又有人收了殘羹冷炙去,捧上兩碗小元宵。
卓逸看着梁殊吃得高興,笑道:“看來孫姨的手藝确實太差了。”
梁殊說:“孫姨做的是重鹹辣的口味,點心上不足挺正常。術業有專攻。”
梁殊吃飽喝足,問:“今晚咱們是在這裏住嗎?”
卓逸見梁殊一路來少見的歡歡的的,很希望在這裏住,偏就搖了搖頭。梁殊見他這般,覺得有些可惜,不過想了想這次來這兒,是卓逸有心顧念他,心裏是高興的,也不覺難過,就笑道:“那麽好的地方能看一會兒也不錯了,确實不能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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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麽喜歡,自己留在這裏好了。”卓逸被他這麽容易就想得開弄得心覺好笑,反而這樣說。
梁殊已經吃完東西,又站到欄杆邊望着月亮,聽了卓逸說的,便轉過頭來,輕聲疑惑道:“你不在,我在這兒做什麽?”
他輕輕淡淡理所應當的疑問,使有心逗他的卓逸莫名又是心頭驟然躍動,強壓下斑斓的心思,卓逸笑:“你也太好騙。”
梁殊微微蹙眉,半邊月光落在他一側臉頰,使得清秀的眉眼越見得羽化出塵,流波婉轉。略一思索,知曉了卓逸逗他,眼尾一挑,心思卻有幾分苦澀,笑道:“我就是好騙。”
卓逸見他表情有些不自然,便笑着走上前,同他并肩站着,揉了揉他頭發,說:“這裏都是卓家的,你愛來幾回來幾回,愛住多久住多久。”
“可這不像你建的,看那些木頭花石,年紀該比你大。”梁殊從後門進來的時候,就猜想這裏是卓家的屋子了,敢怠慢卓逸走後門的,除了卓逸自己,還能有誰呢?梁殊因此想這是了不得的屋子,所以覺得能在這裏看一會兒景致就很滿足了。
卓逸繼續玩梁殊的臉,捏捏他柔軟的耳垂,說:“小殊真聰明。”說着輕笑着靠近梁殊,咬了咬他耳垂。梁殊噙着笑偏過頭,一手微微抵着卓逸寬厚的胸脯:“好...好好說話。”
卓逸才不管,大手一開,将人抱在懷裏,半倚着亭柱,兩相依偎,道:“我比老爺子幸運。”
梁殊本就喜歡他,自己雖然臉皮薄,但怎麽會當真推拒卓逸,也是将頭靠在卓逸肩上,聽了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卻覺略帶蒼涼,于是擡頭看他深邃眉眼,右手伸出,撫摸他的臉頰,問:“為什麽?”
卓逸輕輕一笑,雖抱着梁殊,卻看着池塘枯荷:“我爸當年喜歡你爸。”
“啊?”梁殊下意識地接了一聲,頓了一下,又想到什麽,“那你...你對我,不會是完成你爸未完成的...”
卓逸被他的思考堵得胸悶,将額頭向下輕輕一碰,撞到梁殊的額頭上,道:“你瞎想什麽。”
梁殊“哦”了一聲,才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
卓逸又說:“我爸和你爸是同學,他喜歡你爸了,可是你爸不接受他,我爺爺也是不同意,逼得你爸,隐姓埋名、遠走他鄉。我爸建這個園林,是因為你爸喜歡那些老式的東西。等爺爺去世,他才敢明面上放手追查你爸的下落,想和你爸在這園子裏住着,可惜找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卓逸簡單幾句話,梁殊卻已然明白了。梁殊的父親,被卓家追逐,夾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得想必很是艱難;而一切的起因,或許跟他毫無關聯,他只是被一個固執的人喜歡了,并由此被迫踏入了卓家的鬥争,原本的道路,都被卓家打斷。幾十年的光陰,終究變成蹉跎的一生。卓父的執意尋找,是真切的永世的愛戀,還是求而不得的執着,又或只是一腔愧疚呢?
梁殊心裏想:幸好我也喜歡你。
不是幸好我喜歡你,不是幸好你喜歡我,而是幸好在你喜歡我的同時,我也喜歡你。如果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的話,那你得多難過。我不想看你難過。梁殊這麽想着,抱緊了卓逸。
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但凡有這唯一的如意,那就足夠此心安處是吾鄉了。
卓逸虔誠地看着梁殊眼睛,希冀自己是他眼底的歡喜悲傷。輕輕在梁殊額頭落下一吻,他在心底說:幸好你也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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