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拍戲

卓商鳴造的園林,題名“小樓春”,因為梁父喜歡陸游的詩句,故取其“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之意為名,既鬧又靜,以俗顯雅。

園林正門帶着幾個院子,被做成膳食館,餘下則都是不開放的私人院落,卓逸同梁殊便是住在近荷塘的樓閣。梁殊本擔心這裏離公司遠,卓逸來往不方便。卓逸卻說不必擔心,其實卓氏若全讓他操心,自然是幾顆心都不夠用,好在有淩雨一類助手,而且他也只看顧一些大事,因此平日也并不十分忙碌。前段時間這般辛勞,是因為卓商鳴去世後許多事情積壓在一起,還有其它需要交接的事務,才使得卓逸十足得變作辛勤上班族。

最後決定拍戲的日子都在這裏住,方便梁殊休息。

梁殊送卓逸離開自己的房間,說了“晚安”,才關上門。舒舒服服洗了澡後,側身躺床上,還能看見撐開的木窗外滿滿的月亮,清輝灑灑,從窗子裏水似的流瀉于地上,一支插着菊花的青釉花瓶在月光裏,清雅可人。

真好。梁殊閉上眼睛。

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梁殊滿足地吃了碗雞湯馄饨,便由趙修開車送到片場。一天的忙碌又開始了。中午放飯,梁殊就溜出去坐車回小樓春吃一頓,再捎帶些吃食,悄悄分給于佑琳和王方方,偶爾再給沈安塵一些。晚上又回小樓春大吃大喝。這麽來回養着,梁殊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像在工作,倒是個養尊處優行事秘密的地下黨。

拍攝的工作一路都比較順利,梁殊被罵得少;于佑琳雖被罵得多,但也提高的快,張正則說就是看重她有靈氣;至于沈安塵,張老板就根本不敢罵他。梁殊與沈安塵接觸稍多,覺得他很有趣,可以和張正則聊尼采,可以和于佑琳說八卦,能飲好茶,能喝烈酒,又總是這樣春風拂面的笑,沒有人能讨厭他。他對誰都很好,梁殊卻覺這不是人天生就做得到的善良,而是經歷過很多事以後,仍然選擇善良的對待世界。

于佑琳每天沒日沒夜地在梁殊耳邊嚎“沈老板好帥,好想給沈老板生孩子”,梁殊白眼都懶得甩給她,向着沈安塵的背影道:“嗯,我去轉達。”

“別鬧啊!”于佑琳把梁殊的手一拍,抱着臉壓低聲音,“我是那麽随便的女紙嗎!”

梁殊說:“你是那麽随便的男紙。”

“下一場!”場記的喇叭喊了出來,梁殊笑推開還擋在他面前的于佑琳:“給爺起開。”

天空是極為純粹的藍,縱是傍晚,依舊陽光烈烈,風裹挾着黃沙在地上空中旋轉;地上只有黃沙,如浩海一般綿延波蕩,終無盡頭。亘古的沙漠中,幾粒人影只如塵埃草芥。

兵器相撞的聲音并着人聲在陽關之中無邊傳響,飛沙塵土亂舞,人的身影在其中亦見模糊。

待一切平息的時候,武德司人已将鑄劍山莊一衆包圍了一圈,兩方相隔不過三尋遠,均是手持武器,以對戰姿勢警惕着,而在鑄劍山莊衆人的中心,是懷風護着的昭言公主。

綠衣少年發絲盡散,臉上遍是凝結的血,不知是他的還是死在他劍下之人的。武德司吏長以刀相挾,在他耳邊獰聲道:“看看你值不值錢吧。”吏長一面臉頰得意而僵硬地抖動,笑着向鑄劍山莊中人道:“你們是要他,還是要那個女人!”

懷風頭戴鬥笠,微垂着眼,借着鬥笠的遮掩,凝視着雲生,執劍之手已然顫抖,卻只能徒然看着,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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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你們的奸細,帶着他有多遠滾多遠!”一名鑄劍弟子已揚聲吼道。

雲生本自面無表情,卻忽的眨了眨眼,向着懷風說道:“師兄,你信她,是不是?”

雲生明亮清澈的眼就這樣望着他,懷風抿了抿嘴,堪堪道一聲:“是。”

是呀,怎麽能不是呢?雲生想。

皇室已被武德司全數殺盡,只餘下昭言一人。鑄劍山莊隐逸江湖,卻是開國舊臣,力保趙氏,責無旁貸。他們遇到昭言的時候,昭言已身負重傷,她表明身份,大家只能奉命随她西出陽關,前往她所稱有西域舊部的西夜國,以複趙氏。梁殊第一次見到昭言的時候,就有一種莫名的排斥感,昭言的話總讓他覺得似是而非。當他終于發現昭言的秘密告訴懷風時,卻被昭言幾次三番誣陷,最終落得此般地步。

所有人,拼了命,都要護着她。

哪怕被所有人唾棄,只要有師兄一人信他,他便能繼續笑着鬧着活着。可是如今,連師兄也不會相信他了。

“師兄,你不要我了。”雲生嘴唇稍動,嘴角顯出幾分與所說的話全然不相當的笑意,冷淡、絕望、蒼涼。

在浩遠蒼茫的天地沙海之間,獨他一人,青絲盡舞,綠衫飛揚,帶着遺世獨立般的枯寂。

“Cut!”

張正則張着嘴,抹了一把眼角,顫着嗓子喊道。

梁殊身子一松,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能呼吸順暢了。沈安塵走過來,扶着他走到座位邊,他扯出笑說“謝謝”。于佑琳也看出梁殊不對勁,跑過來給他喂了顆荔枝硬糖,又讓他喝點水,說:“你剛才,我覺得我都,呆了...那個表情,那個表情...天哪,我看着心都冷透了!”

張正則把于佑琳拍開,坐到梁殊身邊,表情很嚴肅:“你演出經驗不多,對吧?”

梁殊和着梁書,雖憑着一部親情題材文藝片得過最佳男主角獎,可在其前所演的戲也不過三四部電視劇。他看前人的電影,琢磨他們的表演,卻并不知道如何應用于自己。他只知道看着那些文字,想着自己是那樣的人。

梁殊大致明白自己入戲深,表演應該不會差,導演他們是擔心自己心理狀态,他現下已經恢複許多了,于是說:“您別擔心,道理我都知道,我一會兒就好。不會演完您的戲就去上吊。”

張正則聽了,神色才稍微好些:“你不比沈安塵差,甚至天賦比他還高。可是你的成就卻不一定能與他平齊。”

梁殊想了想,道:“我不太明白。”

“他演戲,進得去,也出得來,他是職業的、專業的、素質高的演員;你,我看你是電影學院畢業,可少有學院派的感覺,倒是更自然,就像你本來就是那樣的人,你是靈魂賦予者,但是,脆弱又容易夭折。”

梁殊認真聽着,卻沒有說話。張正則又說:“懂沒?”

“嗯。”梁殊明白,張正則一面誇他有天賦,一面指出他徒以天賦任意而為,更難控制本心,更容易變成瘋狂的藝術家,“謝謝您。”

張正則拍了拍他肩膀:“你的戲今天就這樣了,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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