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死生

“車禍?”卓逸猛然擡頭,“受傷了嗎?在哪家醫院,我們走。”說着已經站起身來,拿下木質挂衣架上的外衣。

淩雨忙道:“少爺...不是,是轉彎的時候被一輛重型卡車迎面撞過來,趙修昏迷,二少...二少被截走了。”

“跟着保護的人呢。”卓逸捏緊手中的衣服,不知那衣服已被他捏出深深的印子來。

“跟丢了...因為那些人,動作太快...”淩雨說得清楚,聲音卻小了些。

“查杜鴻深。”卓逸冷冷的聲音,完全掩飾了一瞬間的茫然慌張。

“是。”

手機突然震了起來,卓逸皺着眉頭,看了一眼,接通,聽到顧安越的聲音:“我知道梁殊在哪裏。”

路小園新買了個小自行車,高高興興地想去找梁殊玩,結果到了片場門口,忘記沒有允許不能入內,又忘了帶手機,就站在那裏一直呆呆地等梁殊。後面等得無聊了就去買雪糕吃,順手給梁殊也買了一支,買完了才想起來雪糕會融化,正懊惱間,恰恰看到梁殊上了卓家的車,路小園看着手裏的雪糕,沒有猶豫立刻便騎上自己絲毫不招搖的小自行車,一路傻乎乎地跟着跑了。

發生車禍,路小園的自行車沒那麽快,就過了會兒才到。看到眼前一片狼藉,路小園吓得丢下車就要沖過去找梁殊,結果他踉踉跄跄地剛爬下車,卻看到肇事的重型卡車上直接下來了倆人,将明明昏迷的梁殊從車裏拖了出來,把人馬上帶走上了邊上一輛越野車。

路小園心跳得快到要死,那些人兇神惡煞的,好像目标就是梁殊,他隐隐約約覺得不對勁,便打開了顧安越給他的救急定位的手環,快速地爬上小自行車,佝偻着背,悄悄跟着那些人上去了。

奈何他拼了命地踩車也跟不上那越野車的速度,強撐着一直追,最後累得快休克了,一身的汗水,歪歪地倒在了地上。

雖然和顧安璃的争端已經解決,顧安越仍緊張顧安璃對路小園做些什麽。收到路小園的求救定位,他壓下所有的事情,焦急緊張地按照定位找到路小園,路小園正軟軟地趴在地上毫無力氣地哭,邊哭邊指着前面一條路:“小殊...小殊被人...帶走了...不是我認識的人...”

梁殊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孤兒院。潮濕腐舊的氣息,蹂躏着他的嗅覺和記憶。身上有些酸軟,但緊握下手,還是些微的有力氣。緩緩睜開眼,見到的是昏黑的倉庫,一盞白熾燈搖晃着挂在自己頭頂,而他的頭與身子,都是靠在冷硬、粗糙的牆壁上。

...梁殊驀地睜大了眼,忽的湧起了一陣比之絕望更為絕望的恐慌。

不是死了嗎?不是活過來了嗎?卓逸呢?卓逸...

他強打精神,搖頭,企圖喚醒自己所有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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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幹澀的咳嗽聲突然喚醒了梁殊,轉過眼,看到了一只夾着雪茄的手,随着人的咳嗽而微微抖動。

“呵。”梁殊竟放下心來,輕輕舒了一口氣。害怕只是一個夢,害怕只是夢裏有卓逸。同樣的陳舊的地方,同樣迫人的燈光,同樣被束縛的境地。适才的緊張擔憂,幾乎耗盡了他的心力。

椅子上坐着的人,依舊衣衫齊整,姿态從容,只是眼睛下的浮腫青黑,顯示出他無法掩飾的疲憊。

杜鴻深。

“梁殊。”杜鴻深吸了一口雪茄,慢悠悠地吐了一絲氣,笑看着他。

“嗯。”梁殊喉嚨也有點不好受,只發出這麽個簡單的聲音。看着杜鴻深的時候,因為燈光讓他的眼睛感覺很不好,便只能微微眯着眼,仿佛專注認真。

杜鴻深忽的笑了起來,邊笑邊咳:“...你這樣,咳咳,你知道梁書嗎?另一個梁書?”

梁殊愕然,茫茫然點頭:“知道。”

“他也常這樣看我。”杜鴻深笑着,雪茄上的煙霧和着白熾燈明晃晃的光,将他變得更為不可捉摸,“你像他,你到底像誰呢...”

“我到底像誰?”梁殊有些魔怔地重複,“像誰?”

杜鴻深的目光忽而變得飄渺,似乎落不到一個點上:“少白?梁書?我也不知道了...”

恍惚在回憶,杜鴻深的神情,是少見的平靜。他撣了撣雪茄,說:“梁書的眼睛最像他...梁書陪了我五年,我都快愛上他了...”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突然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愛,你懂嗎?愛!”

梁殊的心忽的一緊,那些真相仿佛就在眼前...他誘導似的輕聲問:“愛,愛他有什麽不好?”

杜鴻深抽了一口雪茄,緩緩吐出煙,嘴角扯出很輕的笑:“我不能愛除了少白之外的人...”

“那你怎麽處置他?”梁殊問完,便盡力地抿緊嘴,他擔心自己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音來。

“讓人劃爛他的臉...可是我還是會想到他...”杜鴻深淡淡道,“幹脆讓人輪了他,髒了,我就不會想了吧。”

梁殊剎那難以呼吸,胸口中猛然竄起了郁郁之氣,堵得心都疼了起來。

“可我後悔了...我去晚了一步,他自殺了。”

“你不知道那刀口...從心口,到肚子,那麽長,透骨得深,他真狠啊...”

杜鴻深幽幽地笑:“咳咳,都比我狠...”

伴随着杜鴻深不連貫的話語,響起了很輕的腳步聲,踏過地上細碎的沙石,發出細微的簌簌聲響。自昏暗中逐漸明晰起來的,是林少青的面容,桃花眼,高挺的鼻子,小巧紅潤的嘴唇,時刻綻出漂亮的笑來,眉間一顆小痣,更将他化如觀音。“深哥。”

他手上拿着一個保溫杯,遞給杜鴻深,眼中全是關切:“深哥,喝點水吧。”

杜鴻深愣了會兒,然後才發覺林少青在似的,慢慢接過水杯,就着水,吃了兩片藥。梁殊發現,杜鴻深一直沒有用左手,他的左手,似乎動不了了。

白熾燈的光落在林少青臉上,他眉間的痣便有些突兀,梁殊想起了些什麽,忽然問:“不是林少白眉間有痣嗎?為什麽林少青也有?”

林少青本自關切着杜鴻深,這會兒目光才落在他的身上,頗有意味的打量了一番,又轉頭看了看杜鴻深,沒說話。

“咳咳...”杜鴻深只是咳嗽不停,卻沒回答。

林少青忙給他輕輕拍打後背,過了會兒,才笑向梁殊道:“我...怕深哥,忘了哥哥。”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的笑并不自然,有點牽強、苦澀。

接着,他坐在了杜鴻深旁邊,無聊地把玩象棋,他手指長,膚色略微蒼白,指尖仿佛能捉住燈光跳躍。間或擡眼,眼睫微低,偷偷看杜鴻深。

梁殊知道他們抓自己,或許就是為了三家的事,他們不說話時,梁殊也安靜地隐藏着自己。他們似乎在等待着什麽,很有耐心。一直看着眼前的兩個人,難免有些疲憊,梁殊的眼皮已經開始了有一下沒一下的耷拉,雖是睡不着,卻也磨人的困。不知為什麽,他又想起還是梁書的時候,漫無目的地等待着未知的命運,再而心無所戀地死亡,那時候,透不過緊鎖的大門,看不到外面的陽光。

幾聲沉重又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氛圍中很是突兀,直接吸引了梁殊的注意,他心裏忽而生出莫大的滿足來,睜開眼看着響聲傳來的正對的大門外。杜鴻深和林少青也立時站起身,走到梁殊身邊,拖着他讓他站了起來。冰冷冷、黑黢黢的槍口對準了梁殊的太陽穴。

門開的時候,外面的自然光湧了進來,形成一條長長的、光的通道,仿佛連接了地獄和天堂。

梁殊看不見那甬道外壓制着別人的卓家人,看不見那人身後其他執槍者,甚至看不見顧安越沈安塵,只看得到卓逸,卓逸。

他站在光明之中,在長長的甬道中,大步走來;陽光便在臉上形成投影,深邃的眉眼,臉上線條卻并不冷硬;目光堅毅,仿佛能透過人的眼看穿人的心。

梁殊微笑地看着他,覺得眼睛有點熱,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知覺淚水已經這麽滑落了。

“咳咳...”杜鴻深的眼中是功敗垂成的失落,但是,又像是早有預備的期盼,他說,“我又輸了。”

卓逸的聲音沉穩厚重:“放手,你還可以活。”

杜鴻深狂笑了起來,點着頭嘆道:“卓少好手段、好心胸!”說完,也不偏過頭,就這麽對着卓逸,話卻是對着林少青說的:“少青,你後悔跟着我嗎?”也不待林少青回答,他又說:“你後悔,我就放了梁殊,你同他們走,生是生,死是死,都好;你不後悔,我也不放他了,我們,呵,一起下地獄吧。”

梁殊聽到林少青的聲音,清清冷冷,從從容容,似乎已在心中默念無數遍:“我不後悔。”

梁殊倒是後悔了,後悔沒有多說幾句熱烈的情話。他只能遠遠地望着卓逸,在心裏輕輕地笑。

“好!好!好!”杜鴻深一個字比一個字的聲音大,末了又笑得開懷。

梁殊感覺到抵在腦袋邊上的槍随着他的笑而晃動,然後,他聽到了耳邊綻開的槍響...

再見。這一次,大概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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