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約會

A醫大附屬濟華醫院。

還沒到八點,初夏的陽光已經亮得晃眼,從通透的窗子裏照進來,把一塵不染的走廊映得清爽而幹淨。

兩撥主治醫、住院醫、規培生和研究生泾渭分明地站在走廊兩邊,淡淡的消毒水味格外清晰。

二號醫生辦公室內,江敘放下茶杯,套上放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從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桌上拿起厚厚一沓文件,胸口挂着副主任醫師的胸牌,口袋裏插着黑藍紅三色的水筆。

與他最遠的一個工位上,沈方煜着急忙慌喝了兩口咖啡,深藍色的文件夾被夾在腋下,他一邊飛速扣着白大褂的扣子,一邊輕車熟路地從隔壁桌的主治醫口袋裏摸出一只黑筆,“謝了哈兄弟!”

“哎——”

無辜受害的同事沒能用爾康手召喚回沈方煜,江敘微低下頭,看向硬生生擠到他前面,單手握上門把手的沈方煜:“……”

“不好意思,江醫生,先走一步。”一張俊秀的臉笑得有點痞氣,他吊兒郎當地拉開門,沖左邊的一溜學生打了個響指,“走了。”

右邊為首的住院醫于桑在他轉過去的瞬間沖他比了一個國際友好手勢,穿着一絲不茍地江敘才推門走出來,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步履如風,一邊走一邊拿文件夾懸空點了點右邊末尾的一個學生:“以後如果還有誰連白大褂的扣子都扣不好,就給我滾到沈方煜組裏去。”

那個學生才猛然發現自己的扣子扣落位了。

A醫大附屬濟華醫院作為遠近聞名的教學醫院,患者衆多,醫生種類繁雜,婦産科主要由多個醫療組構成,形成以主任/副主任醫師為首帶教,主治醫、住院醫、規培醫和研究生跟随學習的金字塔結構。

一般來說,每天的查房主要由主治醫和住院醫來完成,主任和副主任醫師每周帶兩次教學大查房,但江敘和沈方煜作為剛剛聘上副主任醫師不久的年輕醫生,幾乎隔天就會帶一次大查房。

兩人同畢業于A醫大臨床醫學八年制本博連讀專業,從大一起就糾纏在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位置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博士期間,兩人一同進入A醫大附屬濟華醫院,又在輪轉結束後冤家路窄,一起進入了婦産科,同拜于婦産科主任崔教授的門下。

這崔教授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同時也是濟華醫院的副院長,資歷深厚,醫術高超,最初當江敘與沈方煜得知彼此居然在同一個科室同一位教授門下時,曾一起沖進崔教授的辦公室。

江敘:“有我沒他,有他沒我。”

沈方煜:“我就是餓死,從這裏跳下去,我也不和江敘一起共事!”

然而崔教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兩人,捧着保溫杯柔聲細語道:“系統已經錄入了,不能改了呀。小夥子有什麽隔夜仇不能解決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嘛。來,握個手?”

江敘和沈方煜顯然不會握手,兩人對視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于是在後來的日子裏,崔教授欣欣然地看着兩個冤家在實驗室裏廢寝忘食做科研,像是永遠不會累一樣地搶着申請跟她上手術,或者在病例分析會上各自抱着厚厚一沓文獻材料,唇槍舌戰恨不能把對方辯得無話可說。

這個月江敘交上來一篇論文,下個月沈方煜也一定來聯系她改稿,別人是月亮不睡我不睡,這兩人是對方不睡我不睡。

熬大夜連軸轉成了家常便飯,通訊作者崔教授拿獎金拿得手軟,某種程度上享受了被學生帶飛的快感後,目光毒辣的最大贏家欣慰地看着兩人,悠悠撂下一句,“年輕人有競争,才有動力嘛。”

最後在這樣你不卷死我,我就卷死你的高強度競争下,兩個人同年聘上副主任醫師,從此獨當一面,成為了濟華醫院婦産科的兩把年輕而銳利的寶刀。

然而事業上的突飛猛進并沒有改變兩人水火不容的局面,凡事都要争個高低已經成了兩位醫生的每日修行,譬如大查房誰先出辦公室,再譬如——

“江敘你過分了啊!”沈方煜看着護士長遞過來的手術臺安排表,“下周二的首臺已經是你的了,你還占這麽多位置,你是想一上午把六臺手術全做了?跳臺也沒你這個跳法兒,你這是打算讓我今晚住在醫院不下班了是嗎?”

醫院的手術室有限,一般等級高難度系數大的手術會被安排在第一個做,也就是首臺,首臺通常情況下都是按部就班排的,争議不大。

在首臺之後的手術稱為接臺,這時候就全靠資歷還有和護士長的關系來搶了。

誰都不想大半夜的還在醫院做手術,因此手術臺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江敘和沈方煜平日裏跟別人都是有進有退,互相謙讓,唯有這倆人對上的時候,恨不能争個昏天黑地。

“我跳臺怎麽了,我速度快。”江敘根本就不看他,低頭在排班表上簽字,薄薄的鏡片反射着樓道裏冰涼的白光。

一般一臺手術并非是由一個醫生來完成,通常主刀醫生只完成最關鍵的部分,之前的備皮和之後的縫合等都會交給年資更小的醫生來做。

濟華醫院的病人多,主刀醫生手術太多,做完關鍵的部分就離開趕往下一個手術室是常有的事,也稱為跳臺。

“啪”得一聲,沈方煜把一張美容卡拍到桌上,放軟了聲音對護士長道:“張姐——,您看看江敘,他也太霸道了,您行行好,重新排一下呗。”

他長得好,嘴又甜,會撒嬌會哄人,一雙扇形桃花眼格外好看,稱一句風流倜傥也不為過,饒是飽受熬夜的摧殘,那雙眼睛還是亮的晃人,簡直是小姑娘們最喜歡的長相。

“張姐,這家美容店我媽一直在那兒做,效果可好了,您本來就長得好看,要是再去做做保養,準保還能再年輕個十歲。”

沒有哪個女人不愛被人誇漂亮,護士長張芳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然而兜裏還放着一張江敘給她的購物卡,她一時有些尴尬地看着兩位互相不對付的醫生,勸和道:“江醫生,要不你讓讓?”

其實平日裏,他們倆搶臺也沒有搶得這麽兇,也不知道下周二這兩位有什麽大事兒,都跟趕着要投胎似的急吼吼要把手術做完。

江敘冷冷地看了沈方煜一眼,“想都別想。”

“江敘,”沈方煜擡手摁住他的筆,“下次你和鐘藍一起上手術的時候,我絕對不來搗亂。”

鐘藍是同科室的一個主治醫師,算是這倆人的師妹,也是讓江敘和沈方煜關系愈發惡化的導火索之一——他們倆都在追鐘藍。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還不說他倆本來就互相不對付,每次鐘藍給江敘做一助的時候,沈方煜只要不是忙得走不開,一定會去江敘手術室晃悠兩圈礙他的眼。

有的醫生喜歡做手術的時候閑聊,甚至還有的醫生會在手術室放音樂講段子,沈方煜話多又會逗趣,不同于江敘做手術時候的安靜沉悶,鐘藍還挺喜歡他來活躍氣氛。

江敘的目光從被壓着的筆緩緩挪到沈方煜那張招人煩的臉上,“成交。”

周二,江敘離開手術室,看了一眼牆壁上懸挂的電子鐘。

很好,今天可以準時下班。

他幾口把助手遞過來的可樂喝完丢進垃圾桶裏,去更衣室換常服。今天他特意帶了熨燙好的白襯衫、黑西褲,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打好領帶,某個不和諧的身影突然出現。

“呦,江醫生,今天打扮的這麽正式啊?”沈方煜穿着黑白藍三色豎條紋的絲質襯衫,解着兩顆扣子,襯衫下擺閑閑地塞在褲子裏,額頭上的頭發撩起來,顯得格外耀眼。

他目光輕佻地勾起江敘的領帶,“幹嘛去?”

江敘一把扯回領帶,對着鏡子重新整理,滿臉都寫着懶得理他。

沈方煜抱着肘,靠在牆上一邊欣賞他打領帶,一邊問:“你知道我那天為什麽跟你搶手術臺?”

江敘一點兒也不關心沈方煜想幹什麽,他只知道他搶臺子是因為鐘藍約了他今晚一起吃飯,所以他才特意穿了正裝去赴約會。

沈方煜跟着他一起出門,滿臉都是挑釁,“讓你跟鐘藍一起做手術又怎麽樣,反正她最後選的是我,”他說:“實不相瞞,今天鐘藍約我吃飯。”

哦,難怪打扮的跟個發情的孔雀似的。

等等——

江敘忽然一言難盡地望向沈方煜,“你剛說什麽?”

“鐘藍約我吃飯,”沈方煜嘚瑟道:“別羨慕,江醫生,你的緣分還在後頭。”

“……”

沉默了片刻,江敘開口道:“她也約了我。”

眼睜睜地看着沈方煜臉上的炫耀一點點變得僵硬,江敘冷笑道:“自作多情。”

“我靠,”沈方煜傻了,“她為什麽約你啊?她看上你什麽了,潔癖死人臉還是性冷淡?”

“你才性冷淡,”江敘說:“像你插根尾巴就能開屏,誰眼睛瞎了才會看上你。”

“兩位……別吵了。”一個溫柔悅耳的女聲打斷了兩人的拌嘴,鐘醫生站在一輛越野車前,尴尬地擡手示意兩位放平心态,“上車吧。”

兩位剛剛還在掐架的副主任醫師頃刻間切換成彬彬有禮的神情,同時對鐘藍點頭微笑,“辛苦你了。”

越野車很大,後座格外寬敞,然而兩位醫生坐得井水不犯河水,中間至少還能塞下一個肚盤溜圓的大漢,頭紛紛看向窗外,似乎呼吸一口對方呼出來的空氣,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鐘藍嘆了一口氣。

她一點也不想攪合到這兩個人的恩怨裏,想來想去,最好的拒絕方法就是直接坦白。

于是裝潢華麗的餐廳裏,江敘和沈方煜看見了另一個高馬尾幹爽利落的女人,她熟絡地挽過鐘藍的手,對兩位醫生道:“聽聞二位在科室一直很照顧我們藍藍,我一直都很感謝你們。”

“不用謝,都是我應該做的。”沈方煜自然而然地把高馬尾想成了鐘藍的朋友,對她笑道:“我們是互相照顧。”

江敘淡淡地瞥了一眼把他的話全說完了的沈方煜,最終只是禮貌地對高馬尾笑了笑,“你好。”

高馬尾把兩位醫生的反應收入眼底,意味不明地對鐘藍笑了笑,而後她舉起酒杯,“所以作為她的女朋友,我今天特地請二位吃頓便飯,聊表謝意。”

江敘、沈方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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