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敘你拆家呢?”熟悉的嚷嚷聲從門口傳來,沈方煜一手抱着電腦,一手敲了敲浴室門,“什麽情況?”
江敘的眼睫動了動,沒吭聲。
“江敘你這狀态不太對啊。”沈方煜看了一眼緊閉的浴室門。
要是擱往日他這麽說,江敘鐵定要來一句“你才是拆家狂”,但是今天的江敘什麽也沒說,沈方煜的眼神忽然有點慌。
“不說話是吧,”他推了推上鎖的門,對裏面的人道:“給你兩個選擇,要麽自己開門要麽我給你把門踹開,正好我明天去找鎖匠一并修了。”
“你閉嘴。”
江敘的聲音很低,透着門板傳出來,有點發悶,他一下就聽出了這句話裏那點色厲內荏的微顫。
沈方煜的臉色變了。
他按了按耳機,打開麥克風,跟正在開組會的學生們交代道:“抱歉我這會兒有點私事,還沒講的兩位把PPT發我郵箱,晚點我再跟你們約時間。”
說完他退出會議放下電腦,挽起袖子走到浴室門口直接一腳踹過去,“咔噠”一聲,鎖軸斷裂,浴室的門像斷線的風筝似的打開。
沈方煜一臉焦急地往裏面望過去。
洗臉池和地面散落着碎玻璃渣,浴室裏還殘留着沒有完全散去的朦胧霧氣,江敘站在破碎的鏡子前,赤裸着上身。
他剛洗過的頭發還沾着水珠,顯得格外濃黑。冷白的皮膚被水霧包裹着,仿佛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
男人寬肩窄腰,身材很好,胸口還有一顆晃眼的朱砂痣,再往下……是初顯輪廓的小腹。
它本不該出現在江敘的身上,可當它真的出現的時候,居然有一種微妙的,說不出的和諧,讓人莫名地心猿意馬。
沈方煜驟然偏開頭,把視線移到地面上,擡手從旁邊拿了一條浴巾搭在江敘身上。
江敘看了他一眼,把浴巾丢到一邊,三兩下穿好了上衣,徑直越過他走出浴室去翻醫藥箱。
沈方煜這才回頭,卻發現地面上有血。
“江敘你是不是瘋了?”沈方煜追出來,一眼就看見了江敘破皮的手,他把醫藥箱從江敘手裏一把奪過來,指着沙發說:“你給我坐好。”
江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沈方煜見他不動,直接攬住他的肩把人壓到沙發上坐着,又在腿上搭了個抱枕,拉着他的手腕放在抱枕上。
江敘要掙脫,沈方煜卡着他的手腕瞪了他一眼,直到江敘默默停下了往回縮手的動作,他才轉身去醫藥箱裏翻東西。
江敘醫藥箱裏的東西很全,沈方煜撿重點挑出來擺了一排,往塑料杯裏倒了半杯75%的酒精,挑了一把小鑷子丢進去,又翻出碘伏和棉簽,把手電摁亮遞給江敘,“打好。”
這次江敘倒是沒再不配合,他舉着手電,把亮光聚焦在受傷的手背上。
他的傷口不深,卻依然沁出了不少血,沾了碘伏的棉簽游走在他的傷口上,暴露出細小的碎片,江敘吃痛發出了輕微的抽氣聲,沈方煜聽見就氣不打一處來。
“挺清醒的啊江醫生,”沈方煜的話裏帶着幾分氣極的陰陽怪氣,“還知道換左手砸,知道砸完馬上拿醫藥箱處理,”他看了一眼江敘,“既然知道你的手重要,你他媽幹嘛還要拿手砸鏡子?”
他一邊說一邊把小鑷子拿出來,放在火上燒了燒,等酒精燒幹了,才低下頭去挑江敘皮膚表面的碎片。
江敘抿着唇,目光落在沈方煜的手上。他應該是怕有細菌感染傷口,戴了無菌手套,碰着他的手的時候,乳膠有種光滑的質地。
“至于嗎,不就是一張二百塊的罰單嗎?我還給你行不行?”
沈方煜想來想去,今天值得江敘動氣的也只有這一件事,但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件事為什麽能讓江敘氣到徒手砸鏡子。
他現在對江敘的影響這麽大嗎?
江敘也知道自己剛剛有點沖動了,但是情緒上頭,他确實沒保持住理智。
事實上他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地恢複理智,所以他沒去搭沈方煜的話,而是突然問道:“知道我懷孕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聽見江敘的話,剛剛還兇巴巴的沈方煜眼神明顯頓住了。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身上興師問罪的氣勢一點一點消失,甚至連手上的動作也不易察覺地頓了頓。
客廳的燈光在沈方煜那雙桃花眼下打出一片細密的陰影,鴉羽般的眼睫擋住了他的神色。
江敘看着被沈方煜握住的手,似乎鐵了心要聽一個答案,并沒有去催他。
過了很久,沈方煜才放緩了聲音道:“江敘,別去想你背過的那些定義,寫過的那些判斷題,也別去想你該怎麽給自己下診斷,你心理認知上覺得你是男人,那你就是男人。”
“關于你懷孕……我想了很多,”沈方煜說:“但我保證,我絕對沒有過一絲一毫歧視你的念頭。”
江敘驟然擡眼,似是沒料到沈方煜居然僅僅是看見他砸碎了鏡子,聽他問了這麽一個語焉不詳的問題,就把他的心事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江敘,你知道我這人一直自視甚高,這輩子沒佩服過什麽人,”沈方煜看了他一眼,“實話說,你是第一個。”
“睡不着的時候,我也想過很多很多次,如果是我遇到這樣的事,我會怎麽做。”他頓了頓,“最後我得出個結論,如果懷孕的是我,現在我大概率已經從濟華的大樓跳下去了。”
“江敘,”他短暫地沉默了片刻,評價道:“你比我硬氣,我不如你。”
窗外的風吹在江敘的側頰上,他聽着沈方煜的話,眸色不易察覺地閃了閃。
他沒想到和沈方煜針尖對麥芒地競争了十來年,居然能在這種時候,聽到沈方煜說一句“我不如你”。
一時他忽然就不知道,這究竟是左右逢源的沈方煜信手拈來的安慰,還是一點點的真情流露。
但無論這些話的是真是假,江敘都不得不承認,它們極其有力地撫平了他心口的急躁。
沈方煜并沒有覺察到他這一瞬的思量,自顧自道:“我今天早上上班前,找了個朋友,把我那套房子挂出去了。”
“房子?”江敘沒明白這生硬的轉折因何而起。
沈方煜“嗯”了一聲。
“之前,我提議你把孩子生下來,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兒我責任很大,我應該負責,但是我拿不出那麽多現金給你出國做手術,我就想着你要是接受不了這個孩子,那就我來管,也算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現在想想,還是我自私了。”
“我沒給人當過爸爸,連男朋友都沒當過,所以有些時候,我沒辦法跟你做到絕對的感同身受,也沒好好地去跟你換位思考,這些天我才想明白,無論是生這個孩子,還是懷這個孩子,對你來說都太難了,就算我承擔了養育孩子的責任,也沒辦法彌補你。”
“從那天做完産檢到現在,你一直沒回答我到底生不生,我也一直在想應該怎麽辦。”他垂下眼,“不過今天,我想我應該知道你的答案了。”
沈方煜深吸一口氣,像是無事發生似的繼續給他挑碎鏡片。
“房子我按照最低價挂出去了,車也挂了一輛,理想的話,一周內應該能賣出去,去M國的簽證我也去申請了,你要是願意等我,我就陪你一塊兒去找Kenn,等不及,你就自己先去,我簽證一下來,一定第一時間飛過去。”
“現在二手車不好賣,可能得跌跌價,但A城的房價還算穩定,我算了算,應該夠用,要是不夠,我再想其他的辦法,”他向江敘保證道:“也甭管是二十萬還是兩百萬,只要他答應做手術,我一定能給你把錢籌到。”
“不過……”
他低了低頭,對江敘說:“咱倆認識這麽多年,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家庭,又剛參加工作沒幾年,那套房子是我全部積蓄了,房本兒還在銀行抵押着。”
“所以我想呢,就算你再煩我,也得請你收留我再待幾個月,等我跟院裏把單身公寓申請下來,我就搬出去,正好你做完手術,我也能在你家照顧照顧你。”
“本來我是想過兩天等房子賣出去了再跟你說的,誰知道你就把自己弄傷了。”沈方煜放下鑷子,用棉球蘸了碘伏,輕輕塗抹在江敘的傷口上,“碎片應該都弄幹淨了,傷口淺,不用縫了。”
他問江敘:“還疼嗎?”
江敘望着他,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
“動一動,”沈方煜問:“有沒有覺得麻?”
江敘知道沈方煜在問什麽,早在他砸完鏡子之後就測試過了,“沒傷到肌腱和神經。”
沈方煜點點頭,“得虧你家鏡子質量不好,”他丢掉用完的棉球,捧起江敘的手看了看,“這雙手可是我們科室的半塊金字招牌,別把自己飯碗砸了。”
他拿着純白的紗布卷一圈一圈松松地纏上江敘的手,最後打了個漂亮的結,然後輕輕拍了拍江敘的小拇指,“行了,收工。”
他站起來,去衛生間把吹風機撿起來試了試,江敘家的吹風機要比鏡子堅強的多,饒是被摔在地上,依然充滿了活力。
沈方煜拿着吹風機走到客廳插上插頭,站到江敘身後給他吹頭發。
半濕的頭發吹了一會兒風,已經有點泛涼了,這會兒熱風暖洋洋地落在江敘的後頸,帶着點麻酥酥的癢,偶爾有風吹到前額,江敘閉上了眼睛,暖融融的熱風包裹着他,頭頂的涼意被溫暖驅散,就像是在午後曬冬天裏的太陽。
沈方煜伸手撥拉開他的濕發,手指插在發間移動着,江敘突然動了動。
“別動,”他伸手壓住江敘的肩,“小心燙着。”
“……嗯。”
“舒服嗎?”
“還行。”
“真的啊?”沈方煜笑了笑,“這我第一回 給別人吹頭發,沒想到我還有這種天賦,你說我退休了去開家美容美發店怎麽樣?”
“不行。”
“怎麽不行,你這不是挺認可我手藝的。”吹風機的喧鬧聲裏,沈方煜相當不服氣,“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地獄美發’。”
江敘:“……”
“你知不知道地獄酒吧的老板被抓了?”江敘問。
“沒聽說,”沈方煜說:“那我正好把他未盡的地獄事業線發揚光大,搞個産業園一條龍什麽的。”
江敘點了點頭,“收費收冥幣的那種?”
“江敘你會不會說話,”沈方煜關上吹風,看了眼江敘蓬松的頭發,“行了,你早點去睡吧。”
他把吹風丢在茶幾上,往後靠了靠,打了個哈欠。
江敘忽然望向他,後者哈欠打了一半,讓他一個眼神定住了,“你這麽看着我幹嘛?”
他湊近了江敘,帶着幾分插科打诨的笑意,“怎麽,突然發現我長得帥了?”
江敘“嘁”了一聲,他指着茶幾上的醫藥箱道:“先把這個收拾了。”
“我說你怎麽跟我媽一樣?”沈方煜絮絮叨叨地走過來把擺了一茶幾的東西收拾好,又分門別類地蓋上醫藥箱,放回原位,“你卧室亂成那樣也沒見你收拾啊。”
江敘沒搭他的話茬兒,他看了一會兒沈方煜,突然道:“我不同意你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