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家父母在江敘家待了三天,因為A城房價貴,江敘家是單身人士最常見的戶型,兩室一廳一衛。

兩室裏有一個是江敘的書房,能住人的就一個卧室。平日裏江家父母來,江敘都是把卧室騰給二老,自己睡沙發。

原本他是想讓沈方煜回家住,可沈方煜怕他晚上有時候不舒服,加上得在江家父母面前圓謊,就一直在客廳打地鋪陪着他睡。

客廳空間大,加上地面是瓷磚,要比卧室木地板涼很多,江敘勸過沈方煜幾次,說是容易感冒,沈方煜顯然不在意,吊兒郎當道:“我十幾年沒感冒過了,不可能感冒。”

江父江母十分養生,加上心疼兒子,每天都勒令江敘十點鐘必須躺下準備睡覺。

頭兩天江敘因為平日裏精力透支得厲害,還能正常睡着,到了第三天,大概是因為他的生物鐘早就習慣了睡不了多久的生活,江敘怎麽都睡不着了。

輾轉反側無數次後,江敘終于放棄了強迫自己入睡,他睜開眼,了無生趣地看了一會兒夜色中的天花板,半晌,他的目光漸漸往下,落到了沈方煜的臉上。

他家的沙發很矮,不像床架子那麽高,睡在沙發上的時候,會覺得沈方煜跟他的距離很近,一低頭就能看得很清楚。

月光從陽臺灑進來,落在沈方煜的臉上,他看起來應該是睡着了,沒什麽動靜,也不怎麽出聲,月色在他的鼻梁下打出一片淡淡的陰影,顯得他的五官很立體。

江敘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你想幹什麽,謀殺我?”沈方煜一把抓住他的手,睜開眼睛望着他,“那你得把嘴也捂上,不然悶不死。”

江敘一驚,下意識抽了抽手,“你沒睡着?”

沈方煜抓着他的手不放,“你不睡着我不敢睡,江醫生氣性太大了,我害怕。”

江敘知道沈方煜說的是那天他拿水潑他的事。

雖然他知道沈方煜沒有咒他的意思,但說到這件事江敘依然非常生氣。

孩子的雙親除了沈方煜就是他,他編排孩子的母親和編排他有什麽區別。

“你一個醫生,動不動就編排人死了合适嗎?”他忍不住道。

“我編排的是我老婆,你是我老婆嗎?”沈方煜随口道。

江敘讓他噎了噎,選擇了躺回去雙眼平視前方,不去看讓他煩心的人。

沈方煜口舌上占了上風,得意地挑了挑眉,攥着江敘的手腕摸出手機打開夜景模式,利落地拍了一張兩人交握的手,然後在江敘面前晃了晃,“謀殺未遂,我可取證了。”

江敘“嘁”了一聲,估摸着是知道沈方煜這個人你越跟他計較他越來勁兒,還真沒再抽手了。

沈方煜欣賞了一會兒照片,把手機丢到一邊,這才發現他還握着江敘的手,而江敘也沒再掙脫。

細細的風穿過窗戶地縫隙,掠過兩人交疊的手,少了那股互相拮抗的勁兒,這個動作就不像是朋友間的捉弄了,倒像是……戀人間的親昵。

江母那句無心之語又繞回他耳朵裏,沈方煜忽然有些微妙的尴尬。

她說江敘是因為他才不結婚的。

這句話聽起來實在是有些暧昧,讓沈方煜的思緒忍不住有些發飄,暈暈乎乎地,他也說不清自己在想些什麽。

他剛才明明只是想逗一逗江敘,見江敘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不掙紮了,他也應該覺得沒意思撒手才對,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起了這句話,他不太想松手。

江敘的手腕骨節很分明,皮膚的觸感也很清晰。

他就像是握了個燙手的山芋,丢也不是,接也不是,只能任由掌心的溫度一點點升高。

而江敘顯然也沒有預料到沈方煜居然還是不松手。

夜色籠罩的客廳裏,兩人意味不明地沉默着,唯一的交集全在他的手腕上,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脈搏每一下都打在沈方煜的指尖。

江敘莫名覺得手腕的溫度有些高,他清了清嗓子,想找個話題打破一下這詭異的安靜,沈方煜卻跟他同時開口了:

“熱不熱?”

“睡不着?”

……全是廢話。

“不熱。”沈方煜說。

江敘“哦”了一聲,幹巴巴道:“那你睡吧。”

“不想睡。”沈方煜做了個深呼吸,支着頭立起來,和江敘的視線差不多能平齊,他眼睛底下的卧蠶彎彎的,在月色下很清晰。

“你在想什麽呢?怎麽都想到失眠了?”

江敘看了他一眼,沒出聲,沈方煜搭着他的手腕,自顧自猜測道:“在想孩子的事?”他問:“你是打算一直瞞着,還是……”

江敘短暫地沉默了片刻,“先瞞着吧。”

他父母不像沈方煜一樣懂醫學,沈方煜知道他懷孕只是身體構造異常,就像患上了某種疾病,所以能理解和接受他,但他不知道他父母能不能。

沈方煜點點頭,明白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好時機,于是道:“等你想好了,我們再商量。”他頓了頓,補上一句,“我父母這邊你不用擔心,”他說:“我能搞定。”

江敘的眼睫顫了顫,眼睛下面的小痣仿佛也跟着動了動。

他望着眼前的年輕男人,心緒有些起伏。

“這幾天辛苦了。”他忽然對沈方煜說。

其實按歲數算,沈方煜比他還小幾個月,可沈方煜對生活瑣事和人情世故的處理,明顯要比他更像年長者,好像什麽都能解決擺平,讓人一邊覺得他不着調,一邊又覺得莫名踏實和安心。

他父母在家這段時間,沈方煜實在是盡心盡力,盡管工作很忙,也一直抽空陪着二老,讓享受慣了父母照顧和關心的江敘都有些汗顏。

中午的飯都是沈方煜提前訂好之後,直接讓人送回家給二老的,晚上下班回來前會問江母需要帶些什麽菜,然後陪在江母身邊洗菜擇菜再唠唠嗑。

長輩們喜歡打打花牌,江敘一直懶得學,沒想到沈方煜倒是很耐心地學會了,還每晚陪着二老打,遞牌全遞在老兩口心尖兒上,哄得江母每晚都贏錢贏得笑聲連連。

聽說江父愛好書法,他還特意去A城最有名的手工毛筆店給江父訂了一支加急的筆,據說那老師傅傲得很,一般找他都得提前幾個月預約,也不知道沈方煜是怎麽說動了他。

實在是比他這個親兒子更上心。

明天二老要回B市,沈方煜又買了不少禮物和特産,讓他們帶回去,雖然知道沈方煜一直很會做人,但真被這樣對待時,其實很少有人能不被觸動。

江敘覺得這兩天父母的笑聲似乎都變多了,張口閉口就是“沈方煜”,都差點快進到認個幹兒子了。

“二老好不容易來一趟,還受了驚吓,不能慢待了。”沈方煜解釋道。

“你父母應該很喜歡你吧。”江敘随口道。

沈方煜笑了笑,沒搭腔,轉了話頭道:“睡不着要不要看會兒電影?”

沒等江敘回答,突然不遠處傳來“咔噠”一聲響,是江敘的卧室門被打開了。

江敘驟然抽回手,把頭埋進被子裏,猛然閉上了眼睛,直到江母去完衛生間又回到房間,江敘才小心翼翼地拉開被子睜開眼,然後就撞上了沈方煜染着笑意的眼睛。

“你笑什麽?”江敘的心跳有點快,他瞪了沈方煜一眼,怕江母聽見他說話,刻意壓低了聲音用氣聲惡狠狠道。

“沒……”沈方煜笑意更深,也用氣聲道:“覺得你挺可愛。”

“你才可愛。”江敘白了他一眼,不過因為說話聲音被壓低了的緣故,聽起來不夠有威懾力,導致沈方煜唇邊弧度更深了。

當了這麽多年的成年人,這種偷偷摸摸的經歷,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兩人竊竊私語拌了半天嘴,一個真情實感地生氣,一個樂在其中地看戲,直到生氣的那個終于累了,直接拿食指貼上看戲的那位的嘴唇,封住了他聒噪的話音。

還是看電影吧。

江敘另一只手繞開他去拿沈方煜的平板,點開本地視頻播放軟件。

不料一點開,緩存列表裏全是手術錄像。

“……”

“你別這副表情,我就不信你平板裏下過除了手術錄像的其他視頻。”沈方煜說着說着突然意味深長“哦”了一聲,“不過也不一定。”

“我不看那種東西。”江敘偏開臉。

“哪種東西?”沈方煜勾起嘴角。

意識到自己被帶進坑了的江敘:“……”

沈方煜睨着他的神色,繼續調侃道:“你喜歡日韓的,還是歐美的……或者國産的?”

江敘直截了當地否認道:“都不喜歡。”

“那我們看什麽電影啊,”沈方煜點開app商店,指着一堆正常的視頻軟件對江敘說:“總得選一個吧?”

“你說電影?”

沈方煜輕飄飄道:“那不然呢?”

連着被捉弄了兩次的江敘明顯被氣到了,他直接随便點開一個視頻軟件,飛速下載完,按着沈方煜的指紋付款充了會員,然後打開恐怖片排行挑了一部打開,把耳機塞進了沈方煜耳朵裏。

“……沒必要,”沈方煜連連擺手:“真的沒必要。”

然而江敘顯然沒給沈方煜反悔的機會,他坐起來,把沈方煜也拉到他身邊坐着,手扣着他的手腕,一副他要是敢走就廢了他的架勢。

沈方煜終于還是視死如歸地望向平板,沒想到一低頭就和女鬼對上了眼,他一個激靈,臉色煞白地捂着心口,聽着江敘在一邊揚眉吐氣地低聲笑。

沈方煜有氣無力道:“這女鬼出現得是不是太早了。”

然後他很快就發現了江敘的惡意不止于此。

這鬼劇情大概是和一場期中考試有關,考試排名順序決定了死亡順序,簡直是大型反內卷教科書……看着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依次慘死,常年争第一的沈方煜臉色越來越差。

寂靜的屋內無比空曠,四通八達的客廳陰風陣陣,黑暗裏看什麽都看得不太清晰。

沈方煜的心跳越來越快,頭頂傳來似有若無的腳步聲,仿佛還有嘆息聲。

突然,耳邊一陣窸窣,沈方煜肩膀驟然一沉,他的心猛地懸空,後背唰得冒起了冷汗。

他突然發現江敘好久都沒出聲了,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

那現在坐在他身邊的是什麽?

卧槽,該不會是女鬼吧。

他讓自己的猜測吓了一跳,他僵硬着脖子,反複做着思想準備,無比緩慢地扭過頭。

然後他發現江敘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

這膽子是金剛石做的吧。

江敘睡得很沉,因為貼的很近,他的呼吸全都落在沈方煜的脖頸間,緩緩溫暖着他僵直冰涼的脖頸。

而他卡在沈方煜腕上作為威脅的手,此時也因為熟睡而洩了力,正輕輕地搭在他手背上,掌心溫熱而柔軟。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耳機裏的陰間BGM和受害者的吱哇亂叫依舊不絕于耳,沈方煜的心卻平靜下來了。

他悄無聲息地關上了屏幕,摘下耳機,又伸手去摘江敘耳朵上的那一半耳機。

把耳機取下來的時候,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江敘的臉,停頓片刻,他忽然又擡手,再次碰了碰江敘的臉。

觸感很好,帶着點剛剛好的溫度,恰到好處地安撫着他因為受驚而發涼的手。

然後他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收回手,錯開目光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去看江敘。

男人閉着眼睛,眉宇舒展,嘴唇微翹,不知道在做什麽好夢。

沈方煜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确實是……挺可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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