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喻覺和周齊離開之後,池遂心将已經涼掉的茶倒了,重新斟滿,輕抿了一口,雪色的衣衫,月色的茶盞,襯得人面容如玉,泠泠夜色裏像一幅纖塵不染的畫。

無憂的目光落在池遂心身上,顯得略微有些怔忪。

池遂心擡眸,掃了無憂一眼,語調微沉,“你在透過我,看誰?”

“看以前的你。”無憂直截了當地開口,面色平靜。

池遂心輕笑了一聲,聽不出喜悲,“以前?我不記得以前。”

“我記得。”無憂淡淡留下一句話,行至窗前,窗外夜色朦胧,映在她的眼裏,仿佛有濃墨暈開,暗色褪去,只剩下無邊的冷寂。

池遂心端着茶盞的指尖一頓,好似心尖被輕輕叩擊了一下,好半晌,才輕聲開口:“你我從前,有何淵源?”

“不怕我騙你?”無憂回眸,看向池遂心時眉眼含笑,眸中浮着些許光暈,仿佛一片揉碎的星河。

池遂心與無憂的目光對上,眸中一片坦然,“你盡管騙。”

無憂便朝着池遂心走過來,裙擺曳地,殷紅的衣袍格外灼目,襯得眉眼昳麗,無端讓人心悸,她輕輕揚了揚唇角,道:“你我從前,是至死不渝的愛人,是刻骨銘心的死敵,也是永世牽絆的同路人。”說着,她的指尖觸到池遂心的肩頭,凝眸盯着她,問:“你信嗎?”

池遂心微微眯了眯眸子,“聽着倒是格外複雜。”

無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面色寡淡地開口:“我早說過,你若不知,那便不知吧。”

池遂心低頭輕咳了一聲,拭掉嘴角的血絲,眉頭緊蹙,“這話是指不重要,還是別的?”

無憂沒回,卻是皺眉問道:“你這身體狀況,是怎麽回事?”

“不知。”池遂心語氣随意,對咳血這種事似乎習以為常。

無憂眸光沉沉,正欲說什麽時,餘光似乎掃到了什麽,頓了一下,伸手拽住池遂心的手腕,将她的袖子往下拉了一截。

池遂心腕上赫然嵌着一圈黑色的秘紋圖騰,像是某種詭秘的咒印,在白皙的肌膚映襯下,顯得尤其紮眼。

細辨之下,這法紋竟像是活着一般糾纏在一起,寸寸撕裂,一層層剝開,露出森森白骨,散發着不祥又絕對強勢的氣息,像是某種刻骨的烙印。再一眨眼時,這法紋卻恢複成尋常的樣子,靜默無聲,詭異幽冷。

“這是什麽?”無憂死死地盯着池遂心,尾音發顫。這法紋,有種她熟悉的味道,來自地獄,但同樣有種她陌生的味道,讓人心生恐懼。

池遂心抿唇不語。

“池遂心。”無憂話裏壓了幾分怒意,頓了片刻不見回應,又握住池遂心腕上的法紋,冷聲道,“池止非,說話!”

池遂心擡眸,對上無憂沉冷的目光,蹙眉道:“松手。”

“回答我。”無憂不肯松手,堅持道。

池遂心能感覺到無憂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微顫,像是在忍受無邊的疼痛,她原本與常人無異的臉色沒幾秒便蒼白如紙。

這法紋能傷到她,意識到這一點,池遂心試圖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卻是徒勞的,無奈之下,她只好道:“你松開,我說。”

“你先說。”無憂啞聲道,話裏是不容拒絕。

池遂心頗有些無奈,“我不知這是什麽,但其中有我自己的手筆,用秘紋藏着一首詩,我可以說給你聽。松手,否則我就任你魂歸地府。”

這下,無憂果真松了手,她剛從那裏出來,自然不能這麽輕易回去,否則再想出來,又不知何年何月。

“千載成空,

我聽到亘古未變的梵鐘,

高懸洞悉的眼瞳。

青鳥掠過玉山重重,

彼岸荼蘼聲頌,

我知你難解情衷。

陽光镌刻行蹤,

那一刻,且待從容,

哪怕我身帶鐐铐,靈魂空洞。”

池遂心悠悠開口,視線緊緊盯着無憂的反應,試圖從她身上窺到一些信息。

無憂愣怔了許久,好似有些失神,半晌,才看向池遂心,眸中仿佛蒙着一層灰色的霧氣,神秘幽冷,“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的,不過,往後,你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池遂心定定地看了無憂片刻,而後輕笑了一聲。

“笑什麽?”無憂蹙眉。

池遂心微微歪了歪腦袋,輕聲道:“我在想,以前的我究竟是什麽樣的,你好似格外聽她的話。”

“錯了,我最不愛聽的,就是她的話。”無憂微揚起下巴,眼角眉梢透着幾分輕慢和冷傲,語調微涼。

池遂心彎彎嘴角,眸中笑意一閃而過,仿佛夜空一瞬盛放的煙火,墜在地上散落成無數星辰。

無憂瞄了她一眼,眸光輕閃了一下,移開視線,接着開口:“不說以前了,說說現在,你是怎麽和這裏扯上關系的?”

池遂心沒開口,只是默默遞給無憂一份名譜。

這份名譜是無極門的傳承名譜,最末尾寫着的自然是周齊這類小輩,而最前面,是一個名字,池止非。

無憂一看到這個名字,便皺起了眉,“不可能,且不論你開山立派的可能性有多高,我就沒見過你蔔卦畫符。”

池止非,字遂心。

“不管怎麽樣,總歸是有幾分淵源。”池遂心開口道,“或許,你該看看我的名字下面有沒有你知道的。”

“不用看了,就算确實是你的徒弟,我也不認識。”無憂放下手中的名譜,道。

池遂心擡眸,“為何?”

“你一個就夠我勞心勞力了,無暇關注他人。”無憂漫不經心地說道。

池遂心眉頭微蹙,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好了,說說吧,你是怎麽醒的?”無憂凝眸盯着池遂心,“除非你能活數千年,否則……必定是用了什麽法子。”

池遂心迎上無憂的目光,語氣淡淡,“不知,我醒來,便在這裏了。”

要說池遂心的蘇醒,确實與無極門相關。

那是一個午夜,喻覺的師父戚茗薇憂心忡忡地在自己房中踱步,她是一位看起來格外随和慈愛的老人,一頭白發,發絲梳得一絲不茍,氣質優雅,只是此刻眉頭緊蹙,顯得不同于尋常,面色沉沉。

“師父,您找我有事?”喻覺走進門,一臉疑惑地看向戚茗薇。

戚茗薇看着喻覺略一颔首,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開口道:“跟我走。”

喻覺不明所以地跟在戚茗薇身後,只覺得師父今天好似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人心裏有些發毛。

戚茗薇帶着喻覺前往無極門的後山,曲徑通幽,在一片密林的深處,荼蘼花盛放,月白色的花瓣一簇簇堆在一起,瑩瑩如玉,美得仿若夢幻。

“師父,我從來不知道我們這裏還有這種地方。”喻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花海,開口道。

戚茗薇顯然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思,只是走進荼蘼花海,淩空畫了一道符,緊接着,那道符向着花海中央而去,一寸寸燃盡,灰燼落到地上,勾勒出一個陣法的模樣,陣法中央,赫然出現一方玄玉棺。

那尊玄玉棺看起來格外精致,氣勢強大,威壓深重,底端業火熊熊,頂上兇獸環伺,透着股詭異的危險感。身在荼蘼花海,有種矛盾又詭異的和諧。在夜色掩映下,顯得神秘詭谲。

喻覺隔着很遠,都能感覺到那尊玄玉棺散發的氣息,讓人雙腿發顫,好可怕的感覺,好似能将人拖進深淵一樣。

喻覺眼睜睜看着師父一步步靠近那尊玄玉棺,忍不住開口道:“師父,你要幹什麽?”

戚茗薇腳步未停,只是悠悠開口:“過來。”

喻覺忙跟了上去,而後便聽戚茗薇接着嘆道:“花開荼蘼,人間芳菲盡。也是時候了。”

“師父,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喻覺微蹙着眉頭,問道。

戚茗薇并沒有為喻覺解惑的意思,只是立在玄玉棺一側,沉聲開口,表情是如未有過的嚴肅,“跪下。”

“師父?”不祥的預感萦繞在喻覺心頭,他下意識開口抗拒,卻被戚茗薇眼神中的堅定擋了回去,于是乖乖跪下。

戚茗薇一掌握住玄玉棺的一角,血液從掌心流出,很快便被玄玉棺吸收殆盡。她像是沒事人一樣,淡淡地開口:“喻覺,今日,我将無極派掌門人之位傳與你,謹記為師平日教誨。”

喻覺瞪大了眼睛,“師父,快松手,你在幹什麽?這棺到底是怎麽回事?您別吓我啊。”

戚茗薇眸光微閃了一下,“不要多問,記住,無極門有大劫,棺中人可救,無論如何,把她留在無極門,為師本就壽數将近,不用悲傷,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師父!”喻覺陡然意識到戚茗薇是在交代後事,心口像是被什麽重物猛擊了一下,鈍鈍的,生疼。

“為師用血祭好不容易勾連些許因果,別辜負為師的用心,記住了嗎?”戚茗薇眼見自己的徒弟此番做派,不急是不可能的,嚴肅道。

喻覺艱難地點了點頭,表情沉痛。

戚茗薇遂抿了抿唇,幽幽嘆了一聲,“希望她不會計較此番被我算計,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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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詩是我寫的,不要在意它為什麽不是古詩,用古詩表達信息真的很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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