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下,喻覺根本沒那個能力去思考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眼睜睜看着戚茗薇因失血過多,無力支撐而倒下,最終沒了氣息,而那尊玄玉棺,此刻卻顯得格外妖異。

原本墨色的棺椁,此刻仿佛壓着濃郁的血色,玄色和血色互相暈染,細辨之下甚至能看到其中游動的血絲,竟像是一個活物。

棺蓋一寸寸移動的時候,涼風驟起,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什麽晦澀的密語,合在一起變成纏人的咒印,夜色仿佛都沉了幾分。喻覺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懷中抱着戚茗薇的屍體,心如擂鼓。

終于,在棺蓋滾落到一側的時候,一股巨大的能量從棺中爆發而出,周遭的荼蘼花海瞬息凋零,一片死氣沉沉。

喻覺瞪大了眼睛,緊緊盯着棺椁上方,說不清是期待還是恐懼。

然而等了許久,喻覺都沒見有人從棺中坐起,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設,這才将戚茗薇的屍身小心翼翼地放平,站起身看向棺椁內部,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棺椁當中竟然是空的。

喻覺愣了一瞬,便聽到身後響起一個極為冷淡的聲音,“別碰那棺。”

喻覺趕忙回眸,就看到一個身着白色廣袖祭袍的人施施然立在那裏,眉目冷凝,周身的氣度不凡,沒有半分邪氣,與那棺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以至于喻覺都有些懷疑她是不是棺中人。

池遂心大致掃了一眼當前的狀況,視線在戚茗薇的屍體上頓了兩秒,邁步走過去,白袍上繁複糾纏的銀色暗紋在夜色中顯得尤其矜貴。

喻覺慌忙擋在戚茗薇的屍體前面,警惕道:“你要幹什麽?”

池遂心沒搭理他,略一拂袖将人推到一側,在那具屍體旁蹲下身,指尖搭在屍體的腕上,頓了兩秒,勾出一根銀色的傀線。

“你在幹什麽?!快給我住手!”喻覺猛地撲上來,手中一道符重重朝着池遂心背上拍去。

然而,就在喻覺的手即将觸到池遂心的時候,卻猛然發現留在原地的不過是一道殘影,而本體,已經站在遠處,身邊跟着一具頭顱低垂的屍體,看起來就像一個提線木偶。

喻覺瞬時怒不可遏,他覺得師父一番苦心,一身熱血換來這樣的結果,絕對不可接受。

“喻覺,不要放肆。”戚茗薇的屍體開了口,确實是她的聲音。

喻覺直接愣住,忍不住低聲喃喃:“師父。”

“拘魂不過一刻,長話短說。”池遂心幽幽開口,在微涼夜色裏仿佛一吹便會散掉。

戚茗薇這才僵硬地轉過頭看向池遂心,緊接着開口道:“您與我的想象有很大的不同。”

“我不喜歡廢話。”池遂心蹙眉,語調格外冷淡,透着十足的薄涼味道。

戚茗薇聞言便笑了,雖然那笑容在臉上看着十分不自然,透着股詭異,頓了片刻,她又開口:“懇請天師念我半分薄面,護無極門一時。”

天師這個尊稱一出,喻覺便瞪大了眼睛,時至今日,能擔得起天師這個稱呼的,一只手絕對數得過來。別看如今那協會叫天師協會,沒人敢自稱天師,反倒是外面那些招搖撞騙的不怕有損陰德,吹得自己神通廣大。

“順手為之,不無不可。”池遂心知道此人用了血祭大陣,才将她提前喚醒,承了半道因果,順手還了便是。

“多謝天師。”戚茗薇恭敬地開口。

“但若擋了我的路……”池遂心沉沉道,其中似乎壓着些幽邃的東西。

“我明白。”戚茗薇說着,朝池遂心僵硬地彎腰行禮,下一瞬,便直直跌到地上,拘魂到時間了。

喻覺連忙跑上前抱起戚茗薇的屍身,而後便聽到一旁的池遂心猛烈地咳嗽了兩聲,嘴角滲出血跡。

喻覺也不敢逾越,慌忙掃了池遂心一眼,心下一沉,他剛剛覺得日漸衰微的無極門有救的時候,就發現這個救星貌似病歪歪的,頓時格外複雜。

池遂心同樣有幾分愣怔,擡手抹掉嘴角的血跡,而後垂眸盯着指尖微蹙起眉頭。

“你……你沒事吧?”喻覺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池遂心放下手,面色寡淡,“我餓。”

喻覺沉默了片刻,這個回答還真是樸實無華又真實,行吧,天師也要吃飯的不是?

“葬了她吧。”池遂心說着,便邁步朝前走去,随着她的前行,周圍所有的樹木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腐朽。

喻覺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發生的事情,這是在做什麽?緊接着,喻覺猛地意識到,池遂心是在吞噬生機,如此做派,實在不像是正經天師。

就在喻覺猶豫究竟要不要倚靠這位天師的時候,便看到那些樹木正在一點一點恢複正常,整個過程十分魔幻,就連周遭的這片荼蘼花海都在逐漸點染綠色,只是已經凋零的花徹底消失了。

喻覺只覺得自己此番大開眼界,就好像是按下加速之後看了一場冬去春來。

于是,喻覺定了定心,抱着戚茗薇的屍身站起來,跟上池遂心的腳步,吞噬生機就吞噬生機吧,反正不會下死手。

此後,喻覺腦袋懵懵地回去,發現了一張戚茗薇留給她的字條,大概內容就是她的死訊不要聲張,等一年之後再宣布,順便說了點兒門派中的事務。

***

時間回到當下,池遂心收起那份名譜,目光灼灼地盯着無憂。

無憂被她盯得有些煩躁,心頭癢得厲害,到底沒忍住皺眉,“你這麽盯着我做什麽?”

“沒什麽。”池遂心仍盯着無憂,表情格外認真,卻不帶絲毫情緒,“想些事情,想想你。”池遂心的眼神盯着盯着,越過無憂,落在虛空中的一點,好似有些失神。她想捉的鬼,會不會特指這一個?

無憂心頭一悸,她鮮少聽到池遂心如此直白的話,但眼前這人,說這話時分明冷漠得厲害,這一發現,又讓她心頭一沉,最終,也只能将之歸結為造化弄人,池遂心,可真會折騰人。

池遂心半晌回過神,重新看向無憂,眉宇間透着幾分審視,“我們尤其有緣,你不覺得嗎?”

無憂咬牙,“我不想覺得,天色已晚,你還是早些休息吧。”

池遂心輕抿了下唇角,道:“好。”

這麽聽話,又讓無憂忍不住瞄了她一眼,燈光下,那人的眉眼柔和了幾分,看着不同于以往,好似一別經年,這個人身上添了幾分暖意,冷月清風作序,仍是一副心無挂礙的樣子。

就在無憂盯着池遂心出神的時候,池遂心擡眸與她的目光對上,心知對方又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微頓了一下,淡淡開口:“你今夜準備如何?”

“什麽?”無憂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

池遂心掃了她一眼,接着道:“我睡了,你做什麽?”

“我……”無憂沉吟兩秒,“你是擔心我站在你床前盯你一整夜?”

“……”池遂心默默無語,半晌,才開口道,“那倒不是。”

“嗯,我想也是,要盯也得坐着盯。”無憂一本正經地開口,成功看到了池遂心嘴角略有些無奈的笑意,于是心滿意足地接着道,“我會隐于黑夜,或是,入你夢境。”

池遂心眼下對這只鬼有足夠的耐心,因此哪怕對方說些暧昧的話也都由她去了,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關了燈,走到床邊和衣躺下。

等池遂心睡着,方才意識到無憂的話不假,她真的夢到了她。

夢中,無憂撐着一把與初見時一模一樣的紅傘,獨自一人走在忘川河畔,身旁是一片妖異的彼岸花海。

無憂就這麽一直往前走,池遂心同樣就這麽一直在後面看着,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覺得身子一沉,好像整個人被束縛住了,完全不能動彈。

池遂心艱難地睜開眼睛,直直對上一雙精致的眼睛,眸中墨色濃郁,藏着一枚世間最璀璨的星辰。

池遂心腦袋尚且有些懵,反應了足足好幾秒,才意識到這是無憂,遂開口道,“你在做什麽?”聲音啞着不像話,好像格外疲憊。

無憂勾了勾嘴角,緩緩吐出幾個字,一字一頓,“鬼、壓、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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