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車輛平穩行駛,池遂心瞌上眸子,很快便睡着了。
無憂盯着池遂心精致的側臉看了半晌,眸光幽深,這人饒是睡着,眉頭都緊蹙着,真不知哪兒來的那麽多煩心事,憂思過重,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良久,無憂移開視線,輕輕捏了捏自己的指尖,無聲一嘆。
池遂心閉上眼睛之後,車裏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周齊悄咪咪地回眸看了一眼,輕吐出一口氣,這倆現在這樣算是好了嗎?
很快,連青瑜便将人都送到了火車站。
說是讓無憂叫她,實際上車子剛停,池遂心便睜開了眼睛,眼裏一片清明。
無憂側眸看了她一眼,并不意外,說真的,她要是能毫無防備地在她身邊睡着,那才是該意外的事情。
“無憂。”池遂心輕聲開口,嗓音微啞。
無憂輕飄飄往她那邊帶了一眼,靜待下文,“嗯?”
但這個下文,池遂心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口,“沒什麽。”
無憂朝池遂心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而後凝眸道:“我說。”
池遂心擡眸,對上無憂那雙黑到極致的眼,視線微凝了一瞬,好似有些愣神。
“你這要說不說的,很容易讓我誤會你要跟我表白心跡。”無憂接着道,眉眼微揚,透着股慵懶的蠱惑意味。
“嗯。”池遂心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在無憂眸光一動的時候接着道,“我想,你該下車了。”
無憂挑眉,下一秒便出現在池遂心那一側的車門外,伸手給她開了車門,而後一手搭在車門上,微微歪了歪頭,“天師大人,請下車。”
池遂心擡眸,視線掃過無憂含着笑意的眉眼,輕抿唇角,邁步走了下去,施施然不帶絲毫情緒。
這時,一道聲音幽幽響起,“你剛剛叫她什麽?”是連青瑜。
無憂側眸,“有問題?”
連青瑜粲然一笑,“沒問題,只是多少有幾分意外,畢竟池小姐看着年紀并不大。”
“你想叫祖宗我也沒意見。”池遂心漫不經心地開口,眸底透着絲絲涼意。
連青瑜啞然,半晌輕笑了一聲,而後看着周齊開口:“你有沒有覺得這倆都對我有點兒意見?我招惹她們了?”
周齊默默無語,合着您才看出來啊?
“那這身份證你說我是給還是不給呢?”連青瑜指尖捏着兩張薄薄的卡片,微微眯了眯眸子,刻意放緩了語調,聽着有些莫名的威脅之意。
周齊木着一張臉,“投訴電話是多少?我要舉報有人因私廢公。”
連青瑜聽了倒是朗聲笑了半天,“行,給。”說着,便給池遂心遞了一張,而後看向無憂,“一只鬼,出現在人世,和天師混跡在一起,理由呢?”
“理由?”無憂指了指身旁站着的池遂心,“這不在這兒呢?”
連青瑜狐疑地在兩個人之間掃了兩眼,手裏的那張身份證到底還是給了,不過無憂看了一眼,這是張臨時的,有效期一個月。
倒是謹慎,無憂不甚在意地想到。
告別了連青瑜,三個人順利進站乘車,等找到自己的座位後,周齊忍不住嘆道:“師叔,要委屈你一下了,不知為什麽,這輛車的卧鋪票全沒了,我們只能這麽睡一晚了,不過好在這裏挺空的,到沒人的位置上躺會兒也可以。”
池遂心對吃穿用度不是很上心,倒是無憂尤其在意,仔細打量了整節車廂各處許久,才挨着池遂心坐下。
車廂裏乘客寥寥,坐得相當分散,小年輕手機裏魔性洗腦的音樂加上不甚清晰的聊天聲混在一起,讓池遂心皺了眉,好吵。
從棺椁中出來之後,池遂心便有了這個毛病,不光體弱,還聽不得吵鬧,兩三個聲音一起已經是極限了,若是把她放進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她能一個心情不爽把所有人都短暫變成她的傀。
就在池遂心指尖交錯纏繞的傀線蠢蠢欲動的時候,無憂湊過來虛捂住了她的耳朵,并沒有碰到,只有一股淡淡的冷香萦繞,隔絕了周遭的聲響。
等到無憂收回手,池遂心才輕抿了下唇角,“你在做什麽?”
“我好心幫你,你倒來問我了?”無憂挑眉,眸中浮着一層光暈,情緒藏在其後,看不真切。
“那你聽着點兒。”池遂心瞌上眸子,靠在靠背上,很是直接地把責任推給了無憂,大有讓她當自己耳朵的意思。無憂為什麽會知道她嫌吵這是一個問題,但她突然不想問了,左右得不到切實的答案。
無憂盯着池遂心看了兩秒,倏爾笑開,“還訛上我了。”
周齊坐在這倆人對面,大氣都不敢出,這兩尊大佛時好時壞的,眼下氣氛莫名有些暧昧,讓他又回憶起那個深夜,師叔居然半點兒脾氣沒發,簡直離奇……不會是……
周齊兀自想歪到了哪裏池遂心可不清楚,眼下她正半夢半醒,眉頭微蹙。
池遂心很少做夢,但近些時日卻常常被夢魇住,以至于睡眠很差,整個人臉色都蒼白了很多,眉眼浮着病态。
靈魂一道并不是那麽好修的,從古至今都是極其兇險的一條路,稍有不慎就會喪命,變成傻子都是輕的。靈魂道的人通常都不會做夢,夢意味着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不管是欲念執妄還是恐懼。
尤其是這次,她又夢到了無憂。
無憂的目光牢牢地鎖在池遂心身上,眉眼微沉,眸底仿佛壓抑着些難捱的暗色,半晌移開眼,輕輕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周齊悄咪咪掃了無憂一眼,只覺得對方微垂着眉眼,像是覆着層層雲雪,朗月清風道不盡的思緒綿綿,人卻立在瓊樓高閣之上,孑然一身,看着尤其矛盾。
在池遂心此刻的夢裏,無憂身上穿着一件白底紅紋的長袍,身形落在紛飛的雪中,看着不甚清晰,她正一步步走上長長的石階,發絲與風雪交織,像是一個幻影。
等她即将邁步到石階頂端的時候,突然腳步一頓,回身看向自己身後的人,“陵川的風雪停時,我會走,你與我一道,如何?”
池遂心看到了無憂昳麗的眉眼,隔着風雪,其中的光霭看不真切,墜着細碎的冷意,只是在這種時候,莫名深情款款。
“碎玉溫了許久,莫辜負。”池遂心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而後越過無憂,走到亭中坐下,袍尾松散地落在地上,雪色潋滟,不染纖塵。
無憂跟進去,坐到池遂心對面,便見池遂心斟酒入杯,放到她的面前。
掃了池遂心一眼,無憂眉眼沉沉,也不吭聲,只低頭喝着悶酒,半晌,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酒杯磕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語調微沉,“池止非。”
池遂心輕抿了一口酒,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對方眼尾暈着些許緋色,身後松濤雪嶺成了背景,乍一眼十足驚豔。池遂心眸光微閃了一下,視線移了一寸,落在那殷紅的紋路上,狂獰陰鸷,是盤龍紋。
池遂心意識到自己仿佛輕嘆了一聲,而後低聲吐出什麽字,囫囵吞了些寒風,辨不真切。
火車上,池遂心眉頭緊蹙着,低聲呢喃了句“殿下”,而後猛地睜開了眼睛。
“什麽?”無憂側眸看向池遂心。
池遂心擡眸,對上無憂帶着幾分疑惑的眼,怔了一瞬,而後輕輕搖了搖頭,“碎玉,是酒嗎?”
無憂聞言,眸光黯了黯,“你夢到了什麽?”
“沒什麽,你和酒而已。”池遂心淡淡地開口。
無憂指尖微頓了一瞬,“到哪裏?”
“什麽?”池遂心一時沒懂。
“松雪寒亭,梅花煮酒,我說了什麽,你還記得嗎?”無憂的表情十足認真,好似試圖從池遂心的臉上窺到些什麽。
池遂心移開眼,抿唇不語。
無憂微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遮住眼裏的情緒,不知是失落還是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火車駛入長長的隧道,周遭驟暗下來,車廂裏的燈光昏黃,車窗玻璃上映照出的人臉詭異地扭曲,像是一群魑魅魍魉在作祟。
周齊不經意一掃,瞬間一凜,“師叔,你有沒有覺得……”
周齊的話還沒說完,便有無數哀嚎恸哭聲擠進耳朵,仿佛要沖破耳膜,直鑽進人的腦袋裏一樣。
玻璃震得不停在響,整個車廂裏卻靜得可怕。
周齊痛苦地捂住耳朵,艱難地擠出一句話,“師叔,這是怎……啊……”
池遂心面色驟冷,指尖銀色傀線釘向左右兩側的玻璃,玻璃破開孔洞,傀線如同兩條細長的銀蛇在車廂頂上交纏,瞬息便将那些嶙峋鬼相撕個粉碎。
鑽進周齊耳朵裏的那些聲音終于停下,但周齊尚且來不及松口氣,扭頭便見一張慘白鬼面貼臉,那鬼面緊緊貼在玻璃窗上,五官都因為用力過度而扭曲了。
周齊受了驚吓,忙往後退,緊接着便看到那鬼面開始猛地撞擊玻璃,頭破血流,血液順着玻璃蜿蜒而下,場面血腥殘暴,周齊整個人都傻了。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很快,車廂周圍便聚集起衆多這樣的鬼面,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好似試圖将玻璃撞碎直接沖進來,大片的血跡附着在玻璃上,映得整個車廂都透着詭異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