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連青瑜聞言輕笑了一聲,道:“那是因為那屍鬼還活着。”

周齊滿面呆滞,陷入一種既想看看這輛車到底啥樣,又不想看免得自己被吓到的矛盾當中。

就在這個時候,山林間掠過一陣陰風,一團黑影驟然躍到那輛破車頂上,而後便被緊追而來的重明鳥死死按在原處。一聲高亢的鳥鳴,黑影身周的黑霧散去,剩下一個猙獰幹瘦的身子,仿佛一具幹屍。

那東西五官像是被人揉搓過一樣,不甚規則地擠在一起,身上與皮包骨無異,整體呈蠟黃色,上面像是裹了一層屍油,散發着濃烈的屍臭味。

周齊這次直接捂着嘴到旁邊幹嘔去了,也不知道獨自一□□打腐屍的勁兒去了哪裏。這是鬼嗎?啊?這味道簡直是在挑戰人的生理極限。

連青瑜還算見多識廣,饒是如此,同樣捏着鼻子站得遠遠的,一具腐屍還不夠,又來一個屍鬼,簡直喪心病狂,這屍臭味都快成屍毒了,她需要一個毒氣面罩。

這時,一根極細的銀色傀線眨眼将那屍鬼的腦袋洞穿,與此同時,那輛破車也變了樣貌,外面血跡斑斑,內裏砌了一層肉牆,副駕駛上方赫然嵌着一只眼珠,至于另一只眼珠早不知去了哪裏,坐墊裏塞滿碎骨和頭發,整輛車簡直就是一個碎屍組成的棺椁。

一想到自己在這東西裏頭待了一路,周齊頓時面如死灰,生無可戀,幹嘔聲更大了些,一副恨不得把五髒都給吐出來的架勢。

順着那根傀線,連青瑜看向另一端的池遂心,抱胸立在那裏,不甚高興地開口:“我說池小姐,你這一手,玩兒得不太合适吧?”

“你想從一只屍鬼那裏問到什麽?”池遂心極為冷淡地開口。

連青瑜挑眉,“雖然我沒打算從它口中問到什麽,但是,我該怎麽在報告裏解釋這只屍鬼被一根線殺了的這件事?”

這話剛出,便有一簇幽藍色的冷焰順着銀色的傀線纏上那只屍鬼,短短一瞬便侵蝕殆盡,順帶着将那只沾了屍鬼的重明鳥也燒得幹幹淨淨。

連青瑜于是凝眸看向無憂,眉眼微沉。

“就這麽解釋吧。”無憂漫不經心地開口,話裏滲着絲絲涼意。

連青瑜盯了無憂片刻,嗤笑了一聲,“說起來,二位方才偷偷做了什麽,竟讓一只鬼生了幾分陽氣。”若她第一眼看到這鬼時她是這幅樣子,她必定認不出這是一只鬼。

“與你無關。”池遂心很是敷衍地回了一句,凝眸看向無憂,一本正經地開口,“你燒了我的靈傀,怎麽賠我?”

無憂盯着她看了兩秒,遂抿唇輕笑了一聲,“伸手。”

池遂心依言照做。

無憂将手覆在她的掌心,神情專注。

池遂心愣怔了一瞬,因為此刻無憂的掌心溫熱,沒等她細想,便察覺到掌中多了一塊什麽東西。池遂心垂眸看去,那是一枚精致的青鳥玉佩,冰冷有餘,溫潤不足,倒是與池遂心有幾分相配。

池遂心捏着掌心的玉佩,一時竟分不清她指尖的溫度是來自這枚玉佩,還是來自無憂。

“拿去做你的靈傀。”無憂嗓音含笑。

池遂心眉頭微蹙,“若是壞了……”

“無妨。”無憂不甚在意地說道,“既給了你,你便是摔了我也認。”

池遂心看了無憂一眼,手中傀線纏上那枚玉佩,指尖一勾,交錯的傀線瞬間繃直,玉佩在下一秒化成一只與先前別無二致的重明鳥,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只好似比那只更漂亮了些,羽毛像是上好的綢緞,長長的尾羽顯得尤為華麗。

池遂心盯着這只重明鳥看了片刻,重明鳥眼珠一轉,飛到了無憂肩頭。

“池小姐。”此時,連青瑜遠遠地開口,“據我所知,你這術法與無極門相差甚遠,怕不是一脈吧?”

池遂心回眸,看向連青瑜的表情淡淡,卻莫名讓人覺得壓迫感陡升。

周齊頓時緊張了幾分,連青瑜不會要在師叔的身份上做文章吧?她可還拿着師叔的身份證明呢。

“你怎知我不會符箓?”池遂心幽幽開口,語調低沉,“況且,無極門并非一脈符箓而已,內務,連小姐還是不要探究的好。”

連青瑜眉目沉沉地盯着池遂心看了半晌,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無極門确實底蘊深厚,雖說近年有衰敗之相。不過,辦事處與協會只是合作關系,确實無權過問門派內務。

半晌,連青瑜笑開,“池小姐說笑了,只是我孤陋寡聞,第一次見與鬼怪為伍的門派中人,難免好奇心重了些。”

“好奇心會害死貓,焉知不會害死人。”池遂心視線落在連青瑜眼底,眸中一片冷凝墨色,“別打她的主意,否則,我會将之視為挑釁。”

無憂側眸看了池遂心一眼,偏頭抿開一抹笑意,惹得肩頭的重明鳥微微歪了歪腦袋,少見地出現幾分茫然。

連青瑜這次笑得有幾分揶揄,“行,你放心,只要她不犯事兒,就絕對不會落到我手裏。”

池遂心沒再搭理她,回眸時瞥見無憂嘴角尚未斂起的笑意,眉眼微垂,輕撚過指尖,仿佛餘溫猶存。

周齊松了口氣,他也不去糾結過程了,只要結果沒出什麽事,就萬事大吉。

就在這個時候,技術科的人員終于到了。

一到現場,便有人看着連青瑜道:“我說處長,你這飙車的速度,真的沒超嗎?”

連青瑜瞪了那人一眼,“我怎麽可能超速,我可是卡在超速線上的人。行了,快去看看吧,那腐屍都等你們很久了。”

這時,周齊走上前開口:“我們能走了嗎?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有點趕時間。”

連青瑜輕笑了一聲,“要去隴西是吧?我帶你們去火車站,前提是調查之後沒什麽問題的話。”

“……現在,有什麽問題嗎?”周齊呆了呆,問道。

“事情尚不明朗,請等待調查。”連青瑜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

“來龍去脈都擺在那裏,還有什麽疑問?”池遂心蹙眉。

連青瑜側眸,眉頭微挑,“哦?願聞其詳。”

“這屍鬼生前确為老張所殺,但成為屍鬼之後,反倒利用這一點,覆了老張的身,如今,不過是容器該換了,因此盯上了周齊。”池遂心淡淡地開口。

連青瑜一颔首,卻又開口:“不過有一點,并非顯而易見。屍鬼與老張,是父子關系。六年前的調查中,我們便查到了些端倪,而且我認為,在屍鬼失蹤的這六年間,他們之間達成了微妙的平衡。因此,才能在辦事處的眼皮底下消失六年。”

“老張,殺了自己的兒子,然後幫他躲了六年?”周齊有些愣怔,“為什麽?”

“他兒子抽煙酗酒,不學無術,之前害了個姑娘,具體這兩人之間還有什麽不虞我不太清楚,但之後就有了老張殺子的事情,不過,這兒子死了也沒多省心。”連青瑜漫不經心地說道,仿佛有些唏噓。

“以我的角度看,他大概是不想兒子纏上別人,又不想兒子徹底消失。”連青瑜總結似的開口道。

“聽着好複雜啊。”周齊悻悻道。

“人心從來不曾簡單。”池遂心眉宇間一片冷漠,只掃了周齊一眼,道,“可以走了嗎?”

無憂凝眸盯着池遂心,眉宇間萦繞着淡淡的思緒,似悲似嗔。一葉落進掌心,她指尖輕撚,那片葉子便直接灰飛煙滅。

“行,既然都這麽急,那就走吧,上車。”連青瑜話裏帶着幾分調笑,顯得整個人不是很認真,透着股吊兒郎當的勁兒。

池遂心一聽這話,便回眸看向無憂,只看到對方十分自然地放下手,眉宇間一片冷然,像是隔着一條寒風烈烈的深谷。輕抿起唇角,池遂心眸光深沉了一瞬,又淡淡開口:“無憂,該走了。”

無憂擡眸,對上池遂心淡然無瑕的眼,應了一聲,“好。”

周齊坐進連青瑜車裏的時候,就發現後座那兩尊大佛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好似透着股微妙的疏離感,登時人都麻了,好家夥,這又是怎麽了?

連青瑜可察覺不到什麽微妙的氛圍,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周齊聊着天,看那樣子是試圖從周齊嘴裏套點兒消息出來,畢竟後座這一人一鬼的身份證她還攥在手裏沒給呢。

後座,池遂心低垂着眉眼,若有所思。先前喻覺說無憂身上業障勝血并不是假話,業障大都牽涉事關生死的因果,或直接或間接,像無憂這種的,世間不知還能不能找出第二個,因此無憂說這個涉及天機的時候,池遂心壓根沒有絲毫懷疑。

思索片刻,池遂心擰着眉頭悶咳了兩聲,面色蒼白了幾分,轉眸看向無憂,伸手很輕地碰了她一下,一觸即收,而後低聲道:“我眯會兒,到了叫我。”嗓音因為咳了幾聲的緣故聽着有些啞。

無憂凝眸看了她一眼,“昨晚沒睡好?”

“嗯。”池遂心應了一聲,停頓片刻,又補了一句,“我這人心思一向重,難免。”說完,便瞌上了眸子。

無憂盯着她看了片刻,倏地低笑了一聲,“人貴自知。”

這話池遂心自然聽見了,也只當沒聽到,沒做出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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