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池遂心很快将博物館前的小插曲抛到了腦後,順利到達目的地。蒼藍咖啡店,的确很好找,黑底藍色燈管組成的招牌十分醒目,簡約但不簡單。
池遂心走進去,環視整家店,這個時間點,店裏的人不算多,放着憂郁的藍調,咖啡和甜點的香氣四溢,環境裝飾都很清雅,那位女士的品味還不錯。
在角落靠窗的位置,池遂心一眼便看到了那位女士。這個位置既能将店內的情形一覽無餘,又能看到外面的情況,視野開闊,适合觀察目标以及等人。在不發生戰鬥的情況下,是很不錯的選擇。
池遂心先是關注到了這個位置,而後才将注意力放到那位樣貌年輕的女士身上,她有一頭偏向栗色的長發,瞳孔是淺棕色,此時正在吃一份提拉米蘇,整體給人一種難言的神秘疏離的感覺。歲月不敗美人,時間沉澱風韻。
不過,池遂心并沒有直接上去,只是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便走到一旁坐下,點單之後,開始放空,指尖百無聊賴地點着桌面,仿佛是特意來消磨時光的。剛剛那一眼,眼鏡居然沒有任何反應,能量測定是空的。
但池遂心不去找目标,目标卻主動找上了她。
“介意拼桌嗎?”那人站在池遂心的側前方,眸光很淡,仿佛在透過池遂心看着什麽人。
池遂心面無表情地擡眸,語調幽冷,“為什麽?”
那人聞言眸光輕閃了一下,随即輕笑出聲,話裏竟一下子多了些親昵和……慈愛……“呵,小狼崽子。”
池遂心擰眉,“你認識我?”
那人斂眸,指關節叩擊桌面,周遭的“客人”盡數起身離開,而她直接坐到池遂心對面,開口道:“開門見山,玉簡我只有一枚,你要盡快集齊十二枚,對你有大用。有了一枚,找剩下的會容易很多。”說着,那人将一個尺子寬的盒子推向池遂心。
池遂心沒去動,只是蹙眉:“名字。”
那人莞爾,“謝庭晚,至于我的身份,你很快就知道了。”說着,謝庭晚用指尖點了點那個盒子。
池遂心眉眼微沉,略一思忖,接着道:“理由。”
“我在等你。”謝庭晚嘴角噙着淺淡的笑意,“辦事處的運作方式還是一如既往,與八十年前沒有太大的差別,效率倒是高了不少,還算是有所進步。”
池遂心默了默,行吧,老妖精一個,反過來利用了辦事處,真實年齡不可考,反正肯定不止八十。“如果我有事,要怎麽聯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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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找我,我會找你。”謝庭晚直接道,頓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對了,告訴簡成玉,明天下午四點,我在這裏等她。”
“你和她認識?”池遂心微蹙着眉頭。
謝庭晚面色寡淡,“談不上認識,只是這孩子出生的時候,是我取的名字,很合适對吧?”
池遂心面無表情,這人該不會是專為了玉簡特意給人家取了這麽個名字吧?真不知該說是随性,還是薄涼。
“別在心裏吐槽我,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以為我這是為了哪只狼崽子?”謝庭晚睨了池遂心一眼,接着慢悠悠地開口,“時間太久了,得扔掉一些東西,才能留下更重要的部分。池止非,盡力掙紮吧,趁你還有死亡的權利。”
池遂心眉宇間覆上一層薄霜,沒等她開口,謝庭晚又幽幽補了一句,“哦是了,你這名字也是我取的。彼止非有四事。一者見人為惡則能遮止。二者示人正直。三者慈心愍念。四者示人天路。你麽,偏生給自己取了遂心為字,哪有人自己給自己取字的,當真傲慢,我都不想說你。”
莫名其妙被數落了一頓的池遂心默默無語,這人,還真和她自己有關系啊。活了這麽久了嗎?身份果然有問題吧。
“行了,你可以走了,切記,不到絕對安全的地方,不要看那玉簡。”謝庭晚叮囑了一句,而後便擺出了送客的架勢,等池遂心起身,又沒好氣地補了一句,“攤上你這麽個狼崽子,真不省心,讓我都成勞碌命了,真不知是哪朝哪代埋下的隐患。”
池遂心拿了那盒子,非常果斷地邁步離開,深覺此人雖樣貌不顯,但內裏确實是個唠叨的老年人。
謝庭晚一直坐在座位上,看着池遂心離開,等到她徹底在自己的視野當中消失,眉眼才柔和下來。還好,至少等到了。
等池遂心回到墨軒齋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了,店裏亮起瑩白的燈光,風鈴聲響起,櫃臺之後的無憂擡眸,彎了彎眉眼,眼底浮着一抹柔光,“回來了,有收獲嗎?”
池遂心朝她走過去,輕輕應了一聲,将手裏的盒子放到桌上。
“玉簡?”無憂繞過櫃臺,走到桌旁坐下,挑眉道。
池遂心默認了,接着開口:“謝庭晚,你……”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無憂微微眯了眯眸子,幽幽開口,“果然是她啊。”
“你知道。”池遂心凝眸看着她。
無憂笑笑,“是知道,她好像不怎麽喜歡我,恰好,我也不喜歡她。”
“怎麽?”池遂心開口問。
無憂看了池遂心一眼,“明明是來去如風的人,倒是從某個人那兒得了諸多惦念,早知道我就應該成天到夕水街蹲着等撿人,這種好事倒是便宜了別人。”
“這是什麽話。”池遂心失笑,好濃的酸味兒,不問緣由亂吃醋。不過,講道理,就永王殿下那狂獰邪肆、目下無塵的勁兒,估摸着沒幾個人會覺得她是善茬吧。
無憂輕嗤了一聲,老年人就該有老年人的樣子,裝嫩算什麽本事。
正在這時,有搖鈴聲響起,一個半人高的木偶出現在池遂心面前,他穿着和上次不一樣的衣服,照常作揖之後,才開口道:“寄信人:簡成玉,信件內容如下:你見到她了,她和你說了什麽?”
“明天下午四點,她在蒼藍咖啡店等你。”池遂心直接道。
确認池遂心的回信完畢後,木偶再次作揖消失。
無憂睨了桌上那個盒子一眼,開口道:“玉簡裏面,應該是你的記憶碎片。”
“嗯。”池遂心颔首,她也是這麽認為的。
無憂于是接着說:“你到裏面去查看,我在外面為你護法。”
這家古董店後方有一間卧室,沒人知道查看玉簡會發生什麽,所以還是小心為上。池遂心當然不會拒絕無憂的好意,等走到裏間坐下後,才打開了手上的盒子。
盒子裏靜靜躺着一枚剔透的白玉簡,玉簡中央有一個浮雕的符文,整體玉質白皙,沒有任何雜質。
池遂心的指尖剛一觸到那玉簡,便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床上。
池遂心又開始做夢了,這個夢似乎格外漫長,尤其耗費精神。
夢裏的她還是個沒長大的奶娃娃,衣衫褴褛,蓬頭垢面,混跡在街頭巷尾,為溫飽拼盡全力。她是戰亂時的難民,随着逃難大軍一路來到雍都城,路上受到一位素不相識的老人照顧,沒和其他孤兒一樣被其他人拿去換糧食。
饑荒加上戰亂,民不聊生。
在群落裏,落單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尤其是所有人都被逼到暗地裏以對方為充饑口糧的時候,你死我活而已,就這麽簡單。
然而,抵達雍都城之後,現狀并沒有好轉,新的君主下令封鎖城門,不許任何難民進入,城郊的簡陋帳篷成了所有人的臨時居所。朝堂上為這批難民争吵不休,兩派互相拉鋸,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那個一直可憐她的老人去世了。那一天是冬至,大雪漫天的時候,甚至能聞到風裏飄來的餃子香氣。
她抱着那個老人逐漸冰涼的屍體,沒掉下一滴眼淚。
老人很善良,素日與他交好的人們一同指責她冷血,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知道,她帶不走老人,她知道,她該離開這裏了。
那天夜裏,趁着夜深人靜,她偷偷潛進一輛運送馬草的車裏,與那堆馬的食物一起進了城。
馬車停在一個氣派的府邸後門,借着車夫和裏面的仆役讨酒的機會,她蹑手蹑腳下來,擡頭看了一眼高大的建築,僵着臉轉身離開。那地方,近日剛剛挂上新的門匾,永王府。她并不知曉。
那個時候,已經是宵禁時間,街上沒有任何人,除了巡邏的衛兵。
她不想被他們發現,也許有人會施舍憐憫之心,但也有可能遭遇不幸,她不願意去賭。
那天晚上,她在夕水街找到了一間破廟,自從新的君主入住皇宮,這類地方便很少有人再光顧了,佛不渡人。但這樣的地方,她并不是第一個發現的人,她到這裏的時候,這裏已經有不少“原住民”了。她的到來顯然并不受歡迎,但沒有關系,這樣的地方,遵循叢林法則,而她有常人難以匹敵的速度。
她清楚自己的特殊,也很擅長利用這一點。
不過,她太餓了,沒能無傷處理好這件事情,她受傷了,從腕部到小臂中段,一條猙獰的傷口,血流不止,鮮血順着手背,沿着指尖滴落在地面上,眼裏滿是兇狠。
拿着小刀的青年人瞪大了眼睛,他是這群小乞丐的頭目,本來只是想教訓一下這個新來的,讓她以後服從管教,沒想到這居然是個刺頭,那眼神跟要吃了他似的。
緊接着,青年人身形一個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手中的小刀也掉在了地上,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她撿起了那把小刀,迅速沖向倒地的人,刀尖直直朝着那人的脖頸而去。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那人死定了的時候,刀尖紮進青年人脖頸旁的地磚縫隙裏,發出铮的一聲。刀光映襯着雪光,照在她的眉眼,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淩厲。
她解決完這件事,默默走到角落,抓起一團雪按在自己的傷口上,面無表情,立馬震懾住了破廟裏的一幹人等。
經此一役,武力值不低的小矮子成功成了這間破廟的太上皇,至于原來的皇帝,成功降格成了大內總管。你問現在的皇帝?太上皇不想當,但沒人敢當,所以目前還處在虛位以待的狀态。
那天晚上,她抱膝蜷縮在角落裏睡覺,醒來的時候,發現身旁多了一個火堆。
依靠實力得到的照顧,更好割舍一些,她這麽想着,這樣,就很好。
農歷十一月十八日,冬至,自那個時候起,正式成為了她的生日。
生活在雍都城中的小乞丐們對如何得到食物這種事情駕輕就熟,她再也不用為了這件事發愁了,因為她吃的不多,小乞丐們也願意分她一些食物,只要她同意幫他們守住這間破廟。
這日,她聽到小乞丐們談論雍都城裏的八卦。據說,前朝公主,如今的純妃娘娘,頗得新帝寵愛,誕下一女,不滿八歲便破例封王,移居永王府,一大票仆人伺候着,吃喝不愁。
說到這裏,一群小乞丐們紛紛表達出了羨慕。那永王府,與這裏可就隔着一個街區。
她對這種事情并不感興趣,只覺煩得很,起身剛準備出去,迎面撞上一個身着青衫的女子,那女子生得貌美,偏生一股讓人難以接近的氣質,破廟裏一群小乞丐都看直了眼。
她皺眉說了聲抱歉,錯身準備離開,卻被拽住了胳膊,好在是沒傷的那只。
“挺有禮貌的,你叫什麽?”那女子語調清婉,看着她柔聲問。
她擰着眉頭,并不想說話。
“池家人,是吧?”那女子接着開口。
她的眼神瞬間兇狠了起來,掙脫那女子的束縛,“你是誰?”
“謝庭晚,你可以叫我,先生。”謝庭晚悠悠開口,重新拽住她的胳膊,接着道,“乖乖聽話,我很脆弱,經不起你折騰。好不容易找到,既然你有姓無名,那我就給你一個名,止非。”
“找我?”她有些遲疑,池家是什麽,她其實不知道,她只有一塊寫着“池”字的玉佩,在她更小的時候被人搶了,一直沒找回來。
謝庭晚垂眸看她,“是你,跟我走。”
破廟裏的小乞丐們一聽當然不肯答應,拿着小刀的青年暴脾氣直接沖了上來,一刀紮在了謝庭晚小臂上。
謝庭晚拽起袖子看了眼,那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很快便消失了,連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
“怪物,她是怪物!”
她跟着謝庭晚走了,因為,她也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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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沒趕上,索性多寫了點兒
彼止非有四事。一者見人為惡則能遮止。二者示人正直。三者慈心愍念。四者示人天路。——《善生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