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乎池止非的意料,謝庭晚還真是一個教書先生,站在一堆小蘿蔔頭裏,宛如一朵明麗雍容的花。不過,謝先生顯然不是溫柔體貼那一挂的,直接把池止非和衣扔進浴桶就不管了。

池止非僵着一張臉,甩了甩濺到頭上的水珠,四下看看空蕩蕩的房間,一雙眼睛裏滿是警惕。

半個時辰後,謝庭晚手上拿着一套新衣去而複返,一眼便看見小崽子靠在不大的浴桶裏面昏昏欲睡,然而剛靠近浴桶幾步,就看見小崽子瞪着倆大眼睛盯着她,像只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小獸。本來眼神應該是兇狠的,奈何頭發濕漉漉的,看起來實在沒什麽殺傷力,反而有種兇萌兇萌的感覺。

謝庭晚輕笑了一聲,把手裏的衣服放到浴桶旁邊,也沒說話,直接轉身走了。

池止非試探性地拿起衣物穿上,走到門前的石階坐下,盯着院中那株枝頭落雪的銀杏樹發呆。

素色鋪陳的地面,風裏藏着冰雪的味道,池止非怔怔出神,眼底有幾分茫然,思緒不知飄去了哪裏。

沒過多久,池止非聽到了小孩兒嬉笑打鬧的聲音,回神時就看到一堆半大的小豆丁進入院落,看到她時統一噤聲,連動作看起來都拘謹了很多。

池止非冷着一張臉收回視線,完全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一群人面面相觑,先生叮囑要好好相處,但沒說對方是個涼飕飕的冰雕啊,好看是好看的,只是難免讓人望而卻步。

池止非并不習慣群居,眼下只覺得這群小孩兒吵得很,能閉嘴還算他們識趣。她現在只想見一個人,那位謝先生,她既然是找池家人的,總歸有目的,為了什麽她不知道,但一定要問清楚才行。潛在的危險比眼前的困境更可怕。

“先生。”小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問好。

謝庭晚微笑颔首,“都回家吧,先生準備走了。”

“先生要去哪兒?”

“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謝庭晚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

“那先生還回來嗎?”

謝庭晚笑笑,“先生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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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們似懂非懂地走了,天真無邪,好似永遠沒有煩惱。

他們離開後,院落裏只剩下謝庭晚和池止非,池止非盯着她,眼裏是超出年齡的深沉和審視。相比那些孩子,池止非無疑是早熟的,寒風霜雪裏長大的孩子,與那些暖陽傾月下長大的孩子,到底是不同的。

謝庭晚垂眸看向池止非,臉上笑容不再,頓了片刻,才幽幽開口:“你與我一起離開這裏。”

“憑什麽?”池止非輕輕咬了咬下唇,開口道。

謝庭晚輕輕揚了揚嘴角,這小崽子一身的刺,明明都選擇跟她走了,“就憑……我能讓你衣食無憂,就憑我能讓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憑你沒有更好的選擇。”

“那你呢?你能從中得到什麽?”池止非皺緊眉頭。

謝庭晚低笑,“就不能是我可憐你嗎?”

“那你為什麽不可憐別人?”池止非始終認為對方的目的與池家有關,畢竟她找的就是池家人不是嗎?

謝庭晚揚眉,“不錯,很敏銳,可惜用錯了對方,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什麽人?”池止非面露幾分黯色,什麽人會讓人來找她呢?而且不是為了害她。

謝庭晚眸色淺淡了許多,話語裏一片涼意,“死人。”

池止非臉色一白,垂着頭不再言語,好半晌,才低聲道:“你怎麽能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能确定,至于方法,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謝庭晚慢條斯理地開口,面容寡淡。

池止非擡眸看了謝庭晚一眼,輕抿了抿唇角,微蹙起眉,“先生……”

謝庭晚輕笑了一聲,接着道:“因為靈,你的靈獨一無二。”

“什麽意思?”池止非顯然沒明白,看向謝庭晚的目光一片懵懂。

謝庭晚挑眉,“想知道,那你得跟我走。”

“好。”池止非幾乎沒有猶豫,便點了點頭。

謝庭晚一下覺得這孩子順眼了很多,嗯……有所渴求才好相處,不管是知識還是別的,不然這家夥,她還真搞不定。

謝庭晚帶着因為未知世界而乖順了許多的池止非來到一座被霧海包圍的小島。在池止非心裏,謝先生是個很神秘的人,雖然她自身并沒有展現出除了強大的自愈能力外的其他能力,但她好像知道很多在這個世界上鮮為人知的東西,比如這座島,謝庭晚叫它無極島。

雖然池止非壓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達無極島的,但是她很喜歡這裏。一站上這座島,就讓人有種身心都在經受洗禮的感覺,難以言喻,很奇妙。

謝庭晚在登上無極島的第三年離開了這裏,原因絕不是池止非放棄了向她提問而選擇了滿屋的藏書,而是她必須得走了,不管怎麽樣,她也是有自己的職責在身的。

被扔在島上的池止非也沒什麽特別的想法,謝庭晚說等她得到認可自然就知道怎麽離開了,也沒解釋是得到什麽的認可,反正池止非對她這種偶爾神神秘秘的說話風格已經習慣了。

整段記憶到這裏似乎接近了尾聲,最後的畫面停留在一片濃霧當中,只有一只金色瞳孔的輪廓若隐若現,仿佛一個詭秘的圖騰。

——

池遂心睜開眼睛,坐起身時擡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這次的記憶接收不同于以往的夢境,讓人十分疲憊,而且出乎意料,這次居然是按照順序來的,确實是初始的那一枚玉簡。

一種可能,玉簡是謝庭晚所制,所以她很清楚那一枚是初始,但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傳聞中,玉簡是滄帝留下的。而且,謝先生既然讓她盡快找齊,那玉簡是她制作的可能性就很低,畢竟如果是這樣,為何不省略掉這個找的過程,直接把全部的玉簡給她呢?

另一種可能,玉簡是別人所制,無論是池止非還是滄帝,而謝庭晚的任務,就是把初始的這一枚給她,引導她去找剩下的,目的是什麽尚未可知,但這種可能性确實更高一些。

池遂心正垂眸沉思的時候,無憂出現在了門口,倚着門框偏頭看她,眼角眉梢氤氲着薄薄的隐憂,半晌,才輕聲開口:“不舒服嗎?”

“有些累。”池遂心擡眸,視線觸到無憂後不經意柔和了幾分,“不要緊。”

“你已經躺了一天一夜了,期間簡成玉來過,被我擋回去了,她說有另外的委托給你,在終端就能看到,接不接随你。”無憂悠悠開口,頓了一下,又接着道,“我聽到你叫我了。”

“胡說,不可能。”池遂心看了無憂一眼,顯得有幾分無奈。

無憂眯了眯眸子,語氣不善,“你的記憶裏居然沒我?”

“你也不是每個階段都有參與。”池遂心有些好笑地開口,“況且,這又不是我的夢。”

無憂盯着池遂心,眼角眉梢染上幾分豔色,“所以,你的夢裏一定會有我,是吧?”

池遂心頓了頓,總覺得是被某個人套路了,微蹙起眉,“你不是……知道嗎?”

“我不在的時候呢?有沒有夢到我?”無憂倚着門框,偏頭輕笑。

池遂心沉默了兩秒,“沒有。”好了,破案了,她只是在趁機調戲人。這人,好煩。

無憂含笑看了池遂心兩眼,接着道:“好了,心情好點就起來看店,怎麽所有活都讓我幹了,辛苦不說,一點兒勞務費都不給。”

“你不是老板麽。”池遂心睨了她一眼。

無憂偏頭,“這店也不是我一個人……一只鬼的。”

池遂心被她突如其來轉換形容給逗笑了,眼角眉梢都仿佛淬了細碎的光。

“笑我。”無憂把一雙眸子眯得狹長,幽幽開口,“池遂心,你現在必須得擺正态度,否則我要生氣了。”

池遂心站起身,看向無憂,嗓子裏壓着幾分笑意,“怎麽擺正?”

無憂朝池遂心勾勾手指,示意她過來。

池遂心照做,站在無憂身前,等待下文。

無憂握住池遂心的手腕,将她拽進店內,留在櫃臺後,而後道:“你看店,我看你。”

池遂心低笑了一聲,“随你。”

無憂輕啧了一聲,揚眉接着道:“好好幹活,不要偷懶。”

“知道了。”池遂心格外乖順地回道。

無憂滿意地點了點頭,随意拖了張椅子坐下,将手肘放在櫃臺上,撐着腦袋,視線落在池遂心身上,眼角眉梢泛起些微笑意。

池遂心側眸,與無憂的視線對上,眸光微閃了一下,問:“所以,我需要做什麽?”

“唔,看前面,別看我。”無憂略顯慵懶地開口。

池遂心眨眼,“就這樣?”

“或者,你也可以選擇給我寫詞。”無憂似笑非笑地開口。

“……”池遂心略顯苦惱地擡手捏了捏眉心,這家夥,現在是已經完全不打算遮掩了嗎?話雖如此,池遂心是不打算就這麽讓無憂幹看着的,畢竟很難忽視,時間短還好,長了真的遭不住。

池遂心默默從櫃臺裏找出了紙筆,寫詞嗎?不是,練字。嗯……先抄一遍《道德經》再說。凡此種種,靜心為上。

無憂盯着提筆寫字的池遂心看了許久,眉眼深邃,其中藏着濃郁的情緒,糅雜成一片混沌。不知過了多久,她朝那張紙上瞥了一眼,看見池遂心剛剛抄錄下來的一行字。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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