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分家另過
堂屋裏一片寂然,杜家兩兄弟面面相觑,驚愕不已。吳氏和方滿子則是緩緩出了一口氣。方氏神色複雜的看着丈夫,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何氏氣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氣,胸脯劇烈起伏着,仿佛竈房裏那扇破風箱一樣。她手指着杜朝南,扯着嗓子幹嚎起來:“你這個逆子,你會遭報應的……我不活了——”說完,她眼皮一翻,直挺挺往炕上撲通一倒。
杜朝南大吃一驚,手忙腳亂的去扶何氏,驚慌失措地連聲喊道:“娘……娘……”衆人也一起擁擠上來查看情況。
杜方寧第一個念頭就覺得何氏是裝的。何氏的身體一向很壯,她的心志比尋常人更為強大。她擅長打擊別人,自然也能挺住別人的打擊。據村裏人說,何氏年輕時曾跟妯娌隔院大罵兩天而屹立不倒,這樣的人又怎能會被輕易氣病?她稍定心神,扯着嗓子硬擠上去,拉過何氏的手使勁的掐着。
“快……去請郎中吧。”方氏吓得面如土色,好半晌才湊出一句完整的話。她一向孝順賢惠,若是何氏因為他們三房氣出個好歹來,他們一家輩子甭想擡起頭來。
杜方寧腦子飛速轉着,不多時便有了對策,她揚臉大聲問吳氏:“姥姥,你們村上次不也有一個跟我奶一樣的病人嗎?那赤腳郎中給灌了豬糞水就好了。”說罷,她又轉向方氏:“娘,你快去弄半盆糞水給我奶灌進去。”
“這……”方氏半信半疑。
吳氏也是一怔,面色狐疑的打量着小外孫女。她畢竟經的事多,腦子的彎彎也比女兒多,她低頭一看何氏的面色正常,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十有八/九是裝的。
她立即會意,清清嗓子大聲答道:“對啊對啊,是有這回事。春寧娘,你趕緊的去弄糞水。”方氏一聽自己親娘也這麽說,心裏已信了大半。莊戶人家尤其是老人,往往都懂得許多偏方,平常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先用土法子對付一下,有些還真挺見效的。
方氏剛要移步出去,老杜頭有些猶豫的說道:“這個法子太腌臜了,要不去請郎中吧。”
杜朝東和杜朝西還沒發話,孫氏和王氏心道,婆婆的病是三房一家氣的,藥費也該他們家出,于是便一致同意要去請郎中。
杜朝南不暇多想,無奈而愧疚地說道:“去請吧,藥錢我——”
杜方寧豈能不知他們的心思,她急忙截住杜朝南的話頭:“爺,咱們村裏的郎中前幾日出門了,要請也得去清陽鎮請醫館裏的大夫,他們可不一樣,給人看病一向都是好獅子大開口。有的人家看病把家底都掏空了。我爹的工錢全借人了……”說到中間,她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些,期待地轉向杜朝東兩兄弟,“大伯二伯,你們剛回來,手裏肯定有錢,咱們快去請大夫吧。你們兩個湊湊肯定夠了。”
杜朝東和杜朝西兩人不約而同的橫了各自的媳婦一眼,杜朝東一向能言善辮,他連忙沖老杜頭說道:“爹,咱們鄉下人家沒那麽嬌貴,我娘就是氣着了,等氣一順也就好了。再說,若真是花了錢,我娘醒來也會氣暈。”
這時方氏已端着豬糞水進來了,杜方寧大聲叫道:“還是新鮮的,最有效了。姥,你來掰開我的奶的嘴給灌下去。”
吳氏強忍着笑意,挪身過來,伸手就去掰何氏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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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則紛紛嫌惡的扭過臉去。孫氏和王氏則不着痕跡的向門口移去。
杜方寧眼也不眨的盯着何氏的反應,她覺得她的胸脯起伏得更厲害了,不知道是不是氣的。她的眼皮子也開始動了動,臉皮一陣抽搐,杜方寧決定給對方一個臺階下,她一臉驚喜地叫道:“我奶快醒了!”何氏雖然氣憤杜方寧可是此時卻不得不照着她給的臺階醒過來。
何氏慢悠悠的醒轉了過來,先是假咳了一聲,示意衆人她已醒,接着她又欲蓋彌彰的補充一句:“哎喲,我的頭好暈。”
杜方寧很實在地說道:“奶,要不你還是把糞水喝了,喝了就不暈了。”
何氏面色陰冷地剜了她一眼,那目光活像是看八輩子的仇人似的。何氏此時真恨不得一把捏死杜方寧,若不是她,自己一向聽話順從的三兒又怎能做出這等事情?若不是她,方家一大家子怎怎會這麽及時趕來給三房撐腰?她還想往她肚裏灌糞水!這個黑心爛肺的毒妮子!何氏以前就不喜歡杜方寧——當然,她對哪個孫女也沒喜歡過,不過,相對而言,她還是最讨厭杜方寧。她的性格跟上頭幾個任勞任怨、不聲不響的姐姐不同,她聰明而狡猾,對外人嘴甜,對家人嘴刁。跟大房二房的小子丫頭打架也是又狠又毒,從不肯吃虧。每每看到她,何氏就十分後悔,早知道當年就把靜寧(方寧的妹妹)留下,把方寧送走了。
何氏氣不打一處來,揚手就要去打杜方寧。杜方寧靈活的一偏頭,吳氏臉色微變,一把拽住何氏的手冷聲說道:“親家母,你還有力氣打人,那就是沒病了。”
錢氏也笑道:“是啊,親家母,你該不會是裝的吧。若真病了,哪能好這麽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揍孫女了。”
杜方寧垂着眼皮不鹹不淡的接道:“沒事的,我奶這是老毛病了,她一有不遂心的事就犯病。”
“咳咳,你這個小王八犢子——老三,你養的好閨女,我老婆子這條命遲早得讓你們給氣沒了——”何氏坐直身子,張牙舞爪的開始破口大罵。杜朝南耷拉着腦袋,口裏連連道歉。杜家其他人也紛紛指責三房一家。
“你不是想分家嗎?分吧分吧,你們踩着我的屍體分吧……我這是造的什麽孽喲,十月懷胎受盡折磨生下你這個不孝子……”杜朝南好不容易被女兒激起的一絲勇氣和血性正在漸漸萎頓,他張了張幹裂的唇,極其無奈地說道:“娘,我……”杜方寧一直在審時度勢,她眼看着杜朝南即将被打回原形。她急忙又使出了老招,高高舉起早就備好的斧頭,大喊一聲:“爹,你怕落個不孝的名聲。可我就是想分,我們姐幾個不活了,我先砍死我自己!”說完,她舉斧就砍,衆人驚叫一聲忙去奪斧頭,杜方寧的手一滑,斧頭朝杜炕上飛了過去。
“啊——”何氏扯着嗓子發出一聲刺破耳膜的尖叫聲。
“啊——”孫氏和王氏也跟着尖聲起來,堂屋裏亂成一團。
然後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出現,就見剛才還病歪歪的何氏,此時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以極快的速度跳下炕來。那腳速縱是壯小夥子也比不上。
何氏驚魂一定,便開始杜方寧這個始作俑者開火:“死妮子,你不想活你自個死去,拿把斧頭瞎比劃什麽?你娘是怎麽教你的!”
錢氏臉一沉,陰陽怪氣的說道:“他大嬸,這是你一個做老人的該說的話嗎?你看看這孩子都被你們逼成什麽樣了?若不是苦到沒邊邊,好好的女孩子誰個又拿刀又拿斧頭的?我們方寧從小就是個文靜乖巧的孩子,每回去俺們莊子裏誰個不誇她?”
杜方寧一臉堅定地說道:“姥,奶,你們都別拉我,我是鐵了心要死的,用斧頭不成,我晚上就放火燒自個兒,我下毒毒自己。那麽多死法,總有一個能成。我就是不想活了。我早死早托生,說不定能投個男胎,再不怕被人罵賠錢貨了。”吳氏和錢氏等人一聽這話,心裏不由得一陣心酸。
何氏卻聽得毛骨悚然,其實從幾個月前,她就發現這個孫女變了,确切的說是從那次,她跟學文發生争執,後她狠狠打了她幾棍子後昏迷以後再醒來就變了樣。她以前受了委屈後也會不忿也不會不滿,但絕不敢像如今似的,敢拿斧頭劈門砍雞,甚至砍人。她一聽到她說下毒毒自個兒,她心裏就有些膈應。別毒不了自己,卻毒了別人。
杜夏寧也站出來聲援妹妹:“奶,你若是還不死心想把我訂給周家,我也一頭撞死,叫你人財兩空。活着不容易,死還不簡單嗎?”
杜朝南的勇氣又開始一點點回升,他撥開人群,再次跪倒在何氏和老杜頭面前,不停磕頭:“爹、娘,你就讓我們分開另過吧。分開了,我也像以前一樣孝順你們二老。”
吳氏錢氏和方滿子也在一旁幫着勸和。
杜方寧也跟着說道:“爹,就算是分了家,你也要把你外出做工的工錢交一大半給我爺。”這個前提是父親外出做工,他要是留在家裏那交什麽工錢!
老杜頭一愣,心裏不禁湧上一絲竊喜。
杜朝南是個老實人,根本沒聽出女兒話中的彎彎繞,他覺得孝敬老人是應該的,二則是他想着只要能分家,條件苛刻些他也能答應。稍一思索便痛快答應:“爹,這個我能做到。”
杜方寧想了想又正色道:“爺、奶,你們想想,我們分不分家有啥區別呢?我将來若是沒有弟弟,我們三房沒有男丁,家裏的一切還不都歸了你們嗎?小叔那麽聰明将來一定能考中舉人,到時候我們家的地都挂到他名下……”這話何氏覺得十分中聽,她極難得的對杜方寧露出了一丁點笑意。杜方寧心裏想得是,舉人是你想考就能考的嗎?以小叔杜朝棟的資質和性格來說,考秀才都難于上青天。還考舉人,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畫餅給別人充饑,這是她十分擅長的技能之一。
大房二房一聽這話,幾雙眼睛不禁同時放光。這太中他們的下懷了。三房無後,将來家産還不都是他們的!老三的工錢照交,還省去他們一家的口糧,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事?
兩人一起開口勸何氏:“娘,既然三弟非要分,那就分吧。”
何氏想了半晌,終于松了口:“那就分吧。”
杜方寧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拉下了。她腳步輕快的跑到父親身邊說道:“爹,擇日不如撞日,咱們這就去請裏正和二爺爺三爺爺來主持分家。”說畢,她不由分說的拉着杜朝南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