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分家争執
父女倆一走出院子就見院外的大柳樹下站了不少閑唠的人。杜家盡管關着院門,可是這麽大的動靜別人不可能不知道。
這些人一見杜方寧和杜朝南出來,頓時雙眼放光,紛紛笑着招呼:“朝南,你啥時候回來的?”
“二嬸,我剛回。”
“這次又拿回不少錢吧?你真是能幹啊。”
……
杜朝南憨厚的笑着和衆人打招呼,他即便是笑時,臉上也挂着一絲愁苦。和大夥寒暄了一會兒,杜朝南停下腳步看着小女兒說道:“你在這兒等着,我去看看你二爺和三爺在家不。”二爺三爺都是老杜頭的親兄弟。他們沒成親時兄弟三人關系還算湊合,但一等各自的媳婦進門,這關系便一天壞似一天。特別是三奶奶王氏進門後,她和何氏那真是針尖對鋒芒,老辣椒不讓獨頭蒜,一天兩小吵,三天一大吵,險些把房頂都給掀翻了。
後來兄弟三人沒法子只得分了家,以後幾家越來越越疏遠。何氏還撺掇着幾個孩子也跟二房三房對着幹,兒女們誰敢不聽她就又打又罵。後來,三奶奶和二奶奶大概是因為年紀大了,脾氣也有所收斂,再加上二爺爺和三爺爺也有心修複兄弟關系,便讓兒孫輩之間走近些。特別是三奶奶,因為家裏都是孫子,只有一個大孫女又早早出嫁了,她對方寧姐妹幾個有心親近,無奈何氏卻不讓孫女跟三房親近,她逮着一回罵一回,從那以後,方寧姐妹幾個再不敢往三爺爺家去。杜朝南心裏清楚這老妯娌倆的恩怨,所以便讓女兒在外頭等着。
方寧聽話的停住了腳步,待杜朝南一走,這些婦人便把杜方寧給團團圍住了。鄉下人家沒什麽娛樂,最愛的就是這些家長裏短。
有的問:“方寧啊,嬸剛才聽見你娘哭了,你家又咋了?”
有的問:“是不是你奶又罵你娘了?”
……
杜方寧低頭看着腳尖,又厚又密的劉海垂下來遮蓋住她眼中的光芒,她時不時的吸着小鼻子,一副受了委屈又不好說的可憐模樣。看得這些大嬸大娘們直心軟,一疊聲的安慰她。杜方寧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斷半吐半露地說道:“也沒啥,就是我爹把錢借給摔斷腿的工友了,我爺打我爹,我奶也罵他。然後我爺又問我大伯二伯要工錢,他們都不肯給,我奶就氣暈了,被我姥用偏方給治好了,我娘擔心我奶就哭開了……”
“真的?”八卦王花大嬸瞥了一眼杜方寧,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
王大嬸笑着問道:“若真是這樣,那你爹往你三爺二爺去幹嗎?”
“……我大伯二伯說要把我們家分出去……”杜方寧說得意味深長。
“哦……”衆人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我猜得不錯”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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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方寧為了入鄉随俗,她曾細細地把村裏的事情分析了一遍。好在她小時候曾在鄉下親戚家住過一段時間,對此并不陌生。一番研究之後,她總結出了自己的對策:古代最講孝道,所以她行事說話表面一定不能違逆了孝道;鄉下人最喜歡蜚短流長,女孩的名聲十分緊要。她可以發威,但也要注意維護自己的名聲。鬥極品那是必須的,不鬥沒活路,但也不能把自己拉低到和極品一樣的水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方法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用。她是用馬列毛鄧江胡無産階級先進思想武裝起來的新青年,她要用革命理論來和封建大家長主義鬥智鬥勇。
接下來,杜方寧簡直像在開新聞發布會一樣,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套她的話。她每回都是說半句留一句,十分體貼的給衆人留下了想象和腦補的空間。
“大娘大嬸五奶奶……我先去我三奶奶家了。你們都別跟我奶說啊。”
“去吧去吧,可憐的娃,你去三奶奶家有啥怕的。”衆人意猶未盡的目送着杜方寧的身影,嘴上已經議論開了。沒多長時間,全村上至八十的老翁,下至三歲的小娃都知道可憐的杜老三一家要被趕出來了。
“唉,你聽說了嗎?方寧她奶要拿着斧頭劈她爹!”
“是嗎?我咋聽說是方寧舉着斧頭要劈她奶?”
“哧,你不會動腦子想想嗎?你借她十個膽她也不敢啊,你沒看她連串個門都跟做賊似的嗎?反正我是不信。”
“說得也有道理,杜老三兩口子都是老實人,她家幾個女娃也都差不多。哪有那麽邪乎。”
“可是,杜家大房二房的都這麽說……”
“拉倒吧,他們那兩家跟他們老子娘一個樣,嘴裏沒半句實話。誰信誰傻!”
……
等到杜朝南陪着杜二爺和杜三爺出來時,衆人的輿論風向大部分都偏向了他們一家,有的還一臉同情的看着他,不住的惋惜。
杜二爺和杜三爺有些不情願,畢竟他們三家關系疏淡,自家大嫂又那樣,他們二人在老杜頭那兒根本說不上話,可是自己侄子侄孫女可憐兮兮的來請,他們又不好不去。杜方寧還打算去請裏正,誰知裏正今日卻不在家,有人悄悄告訴她說看見大伯也去找裏正了,沒準對方是故意躲着他們。杜方寧對這個于裏正多少有些了解,他為人精明圓滑,以他對杜家的了解,知道這次分家絕不可能公平,但是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他連個官都不是。到時他幫誰都不好,索性躲開算了。
杜方寧心裏盤算着,杜家不算富可也不窮,他們人多地少,每年杜家三兄弟都要外出做工,但是錢財都在老杜頭和何氏把持着,以何氏的糖公雞本性和老杜頭的守財奴性格,錢他們家是一分也別想分着,地頂多按人口分。還有一項就是房子,杜家只有一處老宅,即便分家後他們只能住原來的房子。可是那樣的話跟不分又有什麽區別?一定得搬出去!跟何氏這個老極品多生活一天,她沒準會少活幾天。
她一路思量着,很快便到了家門口。杜二爺和三爺一進院門,吳氏就趕緊讓夏寧和秋寧去倒水,何氏則拉着一張長臉,愛搭不理的冷淡模樣,老杜頭只是淡淡地一點頭,“來了。”便接着抽旱煙。
杜方寧趁着這個機會把方氏和兩個姐姐叫到屋裏商議對策:“娘,二姐,三姐,一會兒咱們一起死咬着不搬出去,還要再多分兩間房,再要八畝好地,兩頭豬,二十只雞和一千文錢……”
方氏一臉驚詫:“這能行嗎?”
“怎麽不行,咱得給我奶還價的餘地,你要少了,她一還咱就沒了。”
“可是……”方氏仍然遲疑不決。
娘幾個正在說話,就聽何氏一聲怒吼:“夏寧,你去倒王母娘娘的甘露水了?”
“來了來了。”夏寧連聲應道。姐妹幾個一想着能分出去,不自覺的都多了一股精氣神兒。
何氏似乎能猜到她們母女幾個在商量什麽,她一直站在院子裏,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銳利而警惕的盯着西廂房。四人一起噤了聲。方寧剛要進堂屋,卻被何氏一把拉住:“你進去幹啥?爺們在商量事情,你一個丫頭片子去湊什麽熱鬧?”方寧也不跟她犟嘴,只靈活的一彎腰,像一條魚似的從她身旁溜走,飛快地閃進了堂屋。杜家三兄弟全部到齊,孫氏和王氏湊了進來。
“咳咳,大哥,你們都商量好了沒?商量好就分吧。”一陣沉默過後,杜二爺率先開了口。
老杜頭吧嗒吧嗒抽了一會兒旱煙,瞥了杜朝南一眼,淡淡地說道:“也沒啥好商量的,你們也都知道,我們家是個窮家,也沒啥值錢的家什。這麽着吧,三房住的那兩間屋子還歸他們,将來幾個丫頭出嫁了,旁邊那間再收回來。地呢,他們五口人一人一畝。還有鍋碗瓢勺也給他們一份,其他的,沒了。咱家不比別人家大業大能分的就這些。你們看呢?”說完,他象征性的征求了兩個弟弟的意見。
杜二爺輕輕地搖搖頭,杜三爺默默嘆息一聲看了看杜朝南:“三侄兒,你看呢?”
“啊——”杜朝南一臉恍惚,他可能是被忽視慣了,猛然被人問起意見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他嗫嚅了幾下,還沒開口,杜方寧就瞅準時機脆聲說道:“爹,你路上不是跟我說了嗎?我們家也不多要,就要四間房,八畝地,兩頭豬,二十只雞和一千文錢。”
“喲嗬,你家還不多要,多要你想要啥?把我們老兩口的骨頭敲了給你榨油行不?”何氏簡直是杜方寧的獅子大開口給氣樂了。
杜方寧一臉正色的辯解:“奶,爺,二爺三爺,你們且聽我一一道來,我們家可真沒多要——”老杜頭一敲桌子厲聲叱責:“大人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出去!”老杜頭平常總不着家,也很少管小輩的事,他一般不打罵人,可若是撞到他手上,那就是闖大禍了。所以,孫子孫女們都有些怕他。
方寧一臉無懼地說道:“爺,我也不想插嘴,可我家沒男孩,我爹娘就把我當男孩養,過兩年我就得撐起門戶,有的事我不想插手也不行。我們家要的可不多,咱家的院子怎麽蓋起來的,在座的都清楚,沒我大姐的聘禮你們能蓋得起?我們五口人要四間房不應該嗎?十年來,我爹不管嚴寒酷暑都出去做工,回來工錢全交,你們總不能就讓我們淨身出戶吧?還有那豬可是我娘在喂,雞是我和我姐在喂,分給我們一份不應當嗎?爺您也說您心閑平常不管瑣事,我是怕您老忘了,給您提個醒。”
杜方寧話音一落,方氏便鼓足勇氣說道:“爹,我也覺得方寧說得有理兒。”
吳氏和方滿子一起附和方氏:“大爺,您得一碗水端平了,別讓外人笑話。”
杜朝東和杜朝西私下裏對視一眼,杜朝東清清嗓子接道:“爹,我覺着按原來的分法就行。對了還有咱家借王家的債是不是也得分給三弟一部分,畢竟這是公中的欠債。”
他話音一落,夏寧就冷笑道:“大伯,難道金寧姐的嫁妝也要我爹出不成?那好啊,你把她的聘禮也一并給了我爹。”
方寧也笑道:“大伯,要不要讓我們把你的賭債也還了?把幾個堂哥娶媳婦的錢也給出了?”
杜朝東氣得臉色漲紅,剛要發作,就聽何氏一聲厲吼:“都反了是不?吵吵什麽,誰再吵給我滾出去。”三人只得一起噤聲。
孫氏和王氏一起出聲打圓場:“娘,您小心別氣壞了身子。”接着孫氏又朝方寧一笑:“方寧,你看你堂哥堂姐們一個也沒進來,我和你二伯娘也沒插話,這分家的大事就該由他們男人拿主意,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瞎吵吵什麽呀。小心名聲傳了出去,将來連婆家都不好說。”
杜方寧輕飄飄地接道:“大伯娘,你以為我想啊。我要是有你和大伯這樣肯為兒女打算的爹娘,我犯得着這樣嗎?——我金寧姐的嫁妝都有叔叔出,我大姐的聘禮卻被拿來蓋房子。至于婆家什麽的,你還是先操心冬寧姐吧,反正我們姐妹都随我娘,不懶不饞不醜,有什麽可怕的。”
孫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剛要出口反擊,就聽老杜頭重重地哼了一聲,她只得暫且按下怒氣,準備等以後再算帳。他沉默片刻,以一種不容置喙的口吻說道:“要麽,就這麽分。要麽就不分。誰再吱聲,誰給我滾出老杜家,我們杜家沒有這樣的不孝子!”說完,他又狠狠地瞪了杜朝南和方氏一眼。
方氏的心不由得又提了上來,只要能分家就行,家産什麽的,多少都無所謂。她拿眼示意丈夫,要他幹脆答應算了。中間不期然遇上吳氏,吳氏正拿眼示意她先別出聲。
衆人一起沉默下來,都在各懷心思的打自己的小算盤。
“爹,我看——”
“他爹——”
何氏和杜朝樂幾乎同時開口。
杜方寧見縫插針:“爺,奶,這老宅的房子我們不住了,你們把河上游的那六畝荒地給我們家吧。”
“什麽?”
“啥?”
老杜頭和何氏這才猛然記起,他們家還有一塊荒地的。這塊地離村子不遠,但是坑坑窪窪的,村民都稱那裏為河窪,河窪只長荒草不長莊稼。再後來,那旁邊又住了一個克妻克母的獵戶,一對失去兒子的孤寡老夫妻,還有一家外來戶。村裏人都說那兒風水不好,誰都不愛往那兒去。那塊地想賣都沒人要就那麽一直擱置着,杜家的人都快把它忘了。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杜三爺面帶猶豫的開口道:“那地風水不好,你們要它做啥?”杜朝南和方氏也有些遲疑不決。吳氏和方滿子更是雙眉緊鎖。
杜方寧接道:“爺,您要是不舍得那我們就不去,就還住老宅,你分我們四間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