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進城路上
次日清晨,杜方寧睡得正香,朦朦胧胧中就覺着有人搖他:“方寧,起床了。”杜方寧翻了身繼續睡,夏寧提高嗓門:“你不發財了?”
“啊,發發……”杜方寧揉着惺忪的睡眼,霍地坐了起來。
夏寧和秋寧一起吃吃地笑了起來。
杜方寧飛快地穿好衣裳,趿拉着草鞋先跑出來勘察一下情況。杜朝南正在整理挑擔,方氏則在簡易的竈房裏烙餅熬稀飯。
杜朝南大概是怕吵醒了旁人,壓低聲音說道:“她娘,你少摻些白面,黑面更禁餓。留着八月節給孩子們吃。”
方氏說道:“留的有,她姥送了好幾斤呢。”方氏一面說一面熟練的翻着鏊子上的蔥油餅,那濃郁噴香的味道直往方寧鼻子裏鑽。
杜方寧忍不住吸吸鼻子,沒出息的想着,以後若是天天能吃上蔥花餅就好了。
方氏一擡頭看見方寧披散着頭發跑出來,笑着輕斥道:“嗬,你是狗鼻子,這麽遠就聞到香味了?”
方寧嘿嘿一笑,眼光睃向杜朝南:“爹,我早起不是為了吃餅,我想和你一起去縣裏。”
杜朝南連連擺手:“不成不成,你呆家吧。”
杜方寧也不打算跟對方講道理,拿出一副耍賴的姿态:“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去,你不讓我去我就在地上打滾。”
“撲哧。”方氏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用鍋鏟指着方寧嗔怪道:“不知羞,你都多大了還幹小時候的那些勾當。”
“嘻嘻,我就這樣。”
杜方寧嬉皮笑臉的,她無意中一擡眼,就瞧見方氏那一張被熱氣熏蒸得白裏透紅的臉蛋,僅僅幾天的功夫,她就覺得自家娘親臉上的神情生動鮮活了許多,這幾日流露出的笑容比往常幾個月都要多。看來分家真是分對了。要不然,她們一家仍要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杜朝南無奈而又慈祥的一笑,算是勉強答應了。方氏臉上帶着笑意利落地盛出了兩碗稀飯:“溫的,就着餅喝了。吃完趕緊趁着涼快上路。”方寧“嗯”了一聲,三下五除二的吃罷早飯,洗了臉,又進屋換上了一件唯一沒有補丁的衣裳和一雙平常舍不得穿的天藍色繡花鞋。她臨走時又拿上自己全部的私房錢,另外還借了兩個姐姐的。
“等我回來,加倍還你們。”夏寧和秋寧誰也沒當真,兩人翻了個身接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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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二人收拾妥當一起出門,方氏立在院門口目送着兩人離去。
清晨的空氣十分清甜,晨風輕拂。整個南山村仍在沉睡着,杜方寧不覺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清爽感覺。
杜朝南十分不放心,再一次囑咐道:“一會兒到了城裏別亂跑,小心走丢了。”
“知道了,我記路。”
杜朝南挑着擔子大步走着,杜方寧小跑在後面跟着。
半個時辰後,兩人終于到了鎮上。天色已從剛出發時的微亮變成了大亮。兩人到了鎮西頭等牛車時,發現有人早到了。等車的隊伍中,有兩個體态豐腴的中年婦人正在拉家常,還有一個衣着褴褛、面相忠厚的瓜農,杜方寧随意瞄了一眼,看他腳旁的三個大竹筐裏分別放着水靈白嫩的甜瓜還有晶瑩剔透的葡萄還有一種紫色的漿果。不知那瓜農是不是發現了杜方寧意/□果的熱辣目光,他咧嘴一笑,指指紫色的漿果對她客氣道:“要不你抓一把嘗嘗?”
杜朝南一怔,連忙客氣的拒絕了,杜方寧也甜甜的笑着說道:“謝謝,伯伯,我家也有,我就是看着好看多看一眼。”
杜朝南倒借此契機和瓜農攀談起來,準确的說應該是杜方寧跟他攀談起來了。
“大伯,一看你這瓜就知道你是個種瓜能手,你看這瓜多水靈,一準能賣個好價錢。”
瓜農無奈的一笑:“哪呀,不過是掙個辛苦錢罷了。咱們莊稼人難哪。”
杜朝南心有感觸的接了幾句。幾人正在說着話,就聽見一陣咣咣當當的聲音,一個歪戴着草帽的中年漢子趕着一頭又老又瘦的牛罵罵咧咧的過來了。
那中年漢子隔老遠就大聲喊道:“上不上?南平縣北門,兩文錢一位。”
“上上。”瓜農最先應答。
那兩個中年婦女最先坐了上去,接着是瓜農開始往上搬東西,杜朝南在旁邊幫着往上擡。剛擡上車一筐葡萄,那車把式就大聲喊道:“哎哎,賣瓜的,先說好,筐跟人一個價,一共收你十文錢。”
“啥?”瓜農驚詫的睜大眼睛,“我以前坐王把式的車,他一直不管多少筐就收我四文錢。”
車把式把眼一瞪:“他是他,我是我。你把地都占了,別人怎麽坐?你坐不坐?沒錢就下去!”
“大哥,我這瓜果本來就賣不多少錢,你看……能不能少些?我回來還坐你的車成不?”
那車把式輕蔑的斜他一眼:“拉倒吧,你當我不知道,你哪回不是走着回來?”說完,他像馬似的噴了個響鼻,然後繼續招呼其他人,輪到方寧父女時,他斜着三角眼說道:“連人帶東西,六文錢。”
方寧脆聲講價:“大叔,我是小孩子,不應該是一半價錢嗎?”
那人把眼一瞪:“愛坐不坐,就這價!”這一會兒的功夫,又來了幾個人。杜方寧趁着這個時間和父親一起上了這輛又髒又破的牛車。
她悄悄問那兩個中年婦女:“這地方沒其他的車了嗎?”
其中一個婦人低聲說道:“以前有一個王把式,他摔斷了腿,眼下就這一個了,忍忍吧。”
不多一會兒,牛車上已經坐滿了人。那瓜農還在那兒猶豫着。
“坐不坐?要不沒空地了。”那瓜農一跺腳,擰着眉頭嘆道:“我不去縣裏了就在鎮上賣吧。”說着他就要去搬那那筐葡萄。
杜方寧突然伸手拉住:“大叔,你這葡萄多少錢?一整筐?”
“啊?”那瓜農有些吃驚,他略一估算,遲疑着說道:“沒整筐賣過……”這時那車把式一揚鞭,拉長聲音說喊道:“坐好了,要走咧——”
那瓜農也急了,疊聲喊道:“你們若誠心買,給十五文就行。”杜方寧一聽趕緊把荷包裏的錢倒出來,可惜只有十二文,她讨好的看了看父親。杜朝南一臉猶豫:“能賣出去嗎?”
“能的能的。”接着,她又解釋:“爹,我用私房錢,你只添三文。賠了是我的,賺了是你的。”
那兩個婦人一起笑了,全車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這父女倆。杜朝南窘迫的笑笑,從口袋裏掏出了三文錢遞過去。那瓜農沒立即接錢,提醒道:“這位大哥,實話告訴你,這葡萄是我婆娘從山上接下來的野葡萄,有些酸。要不也不會賣這麽便宜。”
杜方寧把錢遞到他手裏,“我知道了,大叔。”那瓜農接過錢,轉身又拿了一個幾個甜瓜入到葡萄筐裏。杜方寧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那車把式猛一打鞭開始上路。
車把式把車把趕出一段距離後,又忽地停了下來挨個收錢。
輪到杜方寧他們時,他出口就喊:“八文錢。”
杜方寧從竹筐裏伸出腦袋眨眨眼睛,認真的說道:“大叔,你好生數數我們占了幾個位子。”
那車把式斜眼一掃,就見杜方寧坐竹筐裏,而那筐葡萄則被杜朝南抱在懷裏,他的那些筐子籃子則用繩串成了長串,飄蕩在車外。
車把的人興趣盎然的看着一大一小鬥嘴皮子。
方寧喊道:“連人連筐四文錢。”
車把式氣得肉疼:“不行!
“你好好數數我們就兩個位子。你說過的,按位子收錢。男子漢大丈夫吐個唾沫是個釘,大叔,你不能說話不算話,你不能為了幾文錢讓人戳你的脊梁骨。”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
那車把式被堵得啞口無言,她欲要再說,車上的人有些不耐煩了:“我說趙把式,你這輛破車都擠了這麽多人,就少賺幾個呗,走吧走吧。”
“就是,你不能說話不算話,一個爺們跟小丫頭計較什麽!”
“……走。”趙把式咬牙哼了一聲,揚鞭抽牛,破牛車咣咣當當的開動了。牛車一路颠簸着往縣城駛去。
誰知離南平縣還有兩三裏時,又發生了變故。剛好路邊有三個人願意出十文錢搭車,但車上已做不下了,那貪心的趙把式便想把早就看不順眼的方寧父女倆趕下車來。
杜朝南這次也急了,他紅着臉跟講理:“我們也是交了錢,你咋能把我們擱到半路上。我閨女先前已走了七八裏路了,大熱天的你不能再讓孩子跑幾裏路吧?”
趙把式橫眉豎眼:“下去!你們若不下,老子就停在這兒,一車的人都走不了。”車上的人剛開始一起聲讨趙把式,但眼看着他真耍賴停下了,這些人有的急着辦事,風向便漸漸轉了:“要不你們就下去,反正也快到了,反正你們給的車錢也少。”
杜方寧死拽着車轅,昂着頭争辯:“那你就退我們一半錢,不退就不下,不走就不走,我跟你耗上了!反正我閑着沒事。”
趙把式為了掙那十文錢,只好咬着牙又退了方寧一文錢,杜方寧這才下了車。她把一文錢寶貝似的放到荷包裏,同時,心裏忍不住一陣嘆息,她以前從來不會這麽斤斤計較,但如今卻不得不這樣,真的是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八半花。
杜朝南搖搖頭嘆道:“這車把式真不地道。”杜方寧繼續跟在父親身後小跑,忽然,她的眼睛又停在路旁五顏六色的野花上了。
“爹,你先歇會兒,我去摘些花。”
“方寧,回來再摘,得趕緊進城。”
方寧不聽他的,飛跑過去,開始辣手摧花。
她一邊摘一邊說:“爹,我摘花是有用的,不是為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