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臨走
方寧一家人當晚把床和褥子先搬來,睡了個飽覺,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繼續搬家。也有些得閑的村民幫着他們搬。何氏歪在上房坑上指桑罵槐個不停。大房二房的人縮在屋裏不吭聲,杜朝棟大概也覺得沒臉提前到鎮上去了。衆人來來回回的跑了十幾趟,終于将大部分家什搬走了。一家人又開始收拾新家。
胡家的房子有些年頭了,有的牆體已開始開裂。杜朝南又借來梯子上去把瓦片收拾一下,再将裂開的牆縫用泥給糊上。牆角上的蜘蛛網和灰塵早就被方氏打掃得幹幹淨淨,房間明亮寬敞,最主要的是逃離了何氏的掌控。姐妹三人一邊幹活一邊說笑,氣氛十分融洽。
方氏正在收拾廚房擺弄炊具。新家共有三間正一間柴房,其中兩間住人,一間當廚房。方寧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主動去撿柴禾。
河窪的空氣十分清新濕潤,四周樹木蔥茏,荒草中隐沒着幾條小路。前面就是大河,清亮亮的河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炫目的光芒。
方寧一邊幹活一邊看景,心情十分暢快,她簡直有放聲高歌的沖動。
她彎腰彎累了,就小手叉腰張望一會兒,看什麽都覺得順眼。他們家的東邊是胡奶奶家,西邊那家人到現在也沒見着。
往家拖柴禾時,方氏悄悄問夏寧西邊那戶人家的事,夏寧低聲說道:“那人我知道,他叫李三順,呃,跟咱大姐差不多年紀,小時候還常帶着我和秋寧玩呢。後來他爹娘死了,媳婦也沒了。如今只留一個四歲的男娃,他哥嫂不是東西,硬說他克父克母克妻什麽的,村裏有些人還真信了。他哥嫂後來把房子占了,他沒辦法只得到這兒落腳。對了,他就靠打獵為生。”
姐妹倆一邊說話一邊撿柴。過了一會兒,方寧發現前面有泥塘,裏面還有不少田螺。她想着一會兒小舅要來,家裏也沒什麽菜,就跟夏寧商量要去釣魚和捉田螺。
夏寧也沒反對,方寧就回屋換了身舊衣服,提着小桶拿着鈎子在泥塘裏東掏掏西搗搗。她正忙得不亦樂乎,就聽見斜對面李三順家的門吱嘎一聲開了小半條縫。
方寧回頭一看,就看見一張狗嘴。那狗自然也看見了她,龇着利牙嗚嗚的出聲警告。接着“啪”的一聲,那狗被人拍了一巴掌,老實的趴下去了。方寧兀自一笑,回過頭來繼續忙活。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再回頭,這次正好對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那是一雙孩子的充滿好奇和童真的眼睛。方寧沖他一笑,誰知那孩子把門咣地一聲撞上噔噔跑了。
沒多久,那院裏的孩子終于還是耐不住寂寞又把門扒開了半條縫,伸着腦袋虐着屁股躲在裏頭偷窺着方寧的一舉一動。
方寧被他的舉動逗笑了,轉過頭對他做了個鬼臉:“哎,你怎麽不出來玩呀?”
那孩子猶豫了一會兒,終于慢騰騰的湊過來了,他身後還寸步不離的跟着一條狗。
方寧打量着眼前的孩子,他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的樣子,長得虎頭虎腦的十分可愛,就是有些髒,衣服也不怎麽合身。
男孩子歪着頭打量着方寧,奶聲奶氣地問道:“你偷着玩水,你爹不揍你嗎?”
方寧忍着笑,搖搖頭認真地答道:“我爹脾氣很好,他不揍我的。”
Advertisement
“哦。”他接着又提醒道:“你別掉下去了,這水可深了。”
“你叫什麽名字?”
“狗蛋。”
“呃,很好聽。”狗蛋很開心的笑了。
“我家是新搬來的,沒人跟我玩,你跟我一起玩吧。“
“好吧。”狗蛋一聽沒人跟她玩,頓時覺得自己的責任很重大,很是鄭重的點頭答應。
沒多長時間,狗蛋就跟方寧熟悉起來了。他亦步亦趨的跟着這個新朋友。她用針挑田螺肉,他就蹲在旁邊看着,狗蛋還穿着開裆褲,為了給新朋友留下一個好印象,他時不時的偷偷地把自己的小雀雀往褲子裏頭藏好,不讓它跑出來。
方寧想笑又怕傷了他敏感的自尊心,一直強憋着。
快到午飯時,方寧小舅方牛子終于來了。他是挑着扁擔來的。左邊筐上綁着兩只肥碩的老母雞,筐底還放着一條肉,右邊筐裏是十幾只孵出來的小鴨。
“大姐,大姐夫。”方牛子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老遠就開始招呼。方氏擦擦手,滿臉激動的迎了過去,杜朝南也放下手中的憨笑着迎上來。
“小舅,小舅。”夏寧方寧三人笑着跑過來。
方牛子滿臉帶笑,一一和衆人打過招呼。
方氏接過東西心疼地說道:“你來就來了,買這麽多東西幹啥?上次分家燎鍋底,娘已經拿了好些了。”
方牛子滿不在乎的笑道:“你是我姐,我拿再多也是應當的。”說罷,他的目光一一掠過幾個外甥女,看到方寧和秋寧時,不自覺的蹙了蹙英氣的劍眉,“方寧個子長高了一些,怎麽這麽瘦?還曬黑了?秋寧也太瘦了。”能不瘦嗎?姐妹三人中,夏寧稍好些,秋寧和方寧都在竄個子,每天吃飯都吃不好,還要不停的幹活順便兼職挨罵。特別是方寧,除去這些,她整天還得琢磨着發家致富和對付何氏這個極品,多方面作用能胖起來才怪。
杜朝南有些羞慚的低了頭,方氏別過臉沒吱聲。一時氣氛有些沉悶。
方寧笑着打圓場:“小舅,我也不算瘦,正長個呢。”
方牛子知道他家的情況,遂打住這個話話,轉而說到分家的事:“姐,你咋說搬就搬了?我今天先去你們老宅,我大娘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你們又鬧了?”
方氏看看丈夫,欲言又止。再怎麽樣那也是他親娘,她不好當着他的面說自家婆婆的不是。杜朝南也不大想跟小舅子說自家親娘的事情。
方寧觀察着三人的臉色,見縫插針道:“小舅,你別聽村裏人的閑話,我奶還是不錯的。她前天雖說要搜我們的身,可到最後也沒真搜。昨個兒嘴上說要趕我們,其實不過是氣話,不過我爹氣性大,一生氣就真搬出來了。她真的挺好的,老人嘛,誰沒個脾氣。我大伯二伯脾氣也不好,小叔是個讀書人,就只有我們一家能受她的氣,反正虱子多了不癢,氣受多了不脹,我們都習慣了。”
“咳咳。”杜朝南聽着心裏挺不是滋味,便出聲提醒方寧。
方牛子氣得火直往上冒,額上青筋直冒。
“這都是什麽老人?她也就欺負你和我姐夫老實。還搜身還趕你們,虧她做得出來!真當咱們老方家沒人了!”
“他舅,你別生氣,這些都過去了。我們以後就好過了。”方氏知道這個弟弟脾氣不太好,連忙好聲勸慰。方牛子暗自壓下火跟杜朝南拉會家常,就起身去幫着幹活。
方氏也帶着兩個女兒去做飯,好在竈是現成的不用費力,炊具雖然少而破,但也基本俱全。
“方寧,你回老宅的菜園裏摘些菜吧。”方氏在屋裏吩咐道。
“好咧,我這就去。”家裏跑腿的事差不多都是她幹。
狗蛋十分珍惜這份友誼,他似乎也想跟着去。方寧覺得她跟何氏正處于開火狀态,帶外人去不方便,就好言相勸了一會兒把他哄回家了。
方寧挎着籃子,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她實在不想碰見何氏,只想摘了菜就走。走到門口,她突然想起他們家不止這一塊菜地。因為小叔的書房靠近菜園子,所以他十分讨厭往菜地裏上糞,何氏對他百依百順,就将菜地挪到了村東頭的田裏,只在菜園子裏随便種了幾樣菜,靠近窗戶的地方還特地種了幾叢鮮花。
方寧挎着籃子往田裏跑去。但她到底低估了何氏的偵查能力,她此時正在菜地裏不慌不忙的摘菜。
方寧心一橫,暗道,這菜地我家也有份,怕個頭。想到這裏,她很有氣勢的繼續上前。
剛到地頭,何氏陰陽怪氣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你這是幹啥呀?”
方寧很平和的答道:“我小舅來了,我娘要我摘菜。”
何氏冷諷熱嘲:“喲,你小舅來了?我跟你爺要不要去拜見這位了不地的舅老爺?”看樣子,何氏是挑小舅的禮了。極品定律之一:越沒禮數的人越愛挑禮。
方寧看看四周無人,兩手掐着小腰,幹脆利落的反擊道:“你老還是別去了,我小舅可承受不起。你老可是咱們全村的表率,樣樣都占第一,昨天又出了一回風頭,這當口誰能承受你的禮!再者你連你親兒子親孫女都能趕出去來,更何況是一個外人,他不要命了也不敢往你跟前湊。”
何氏憋了幾天的怒氣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她颠着小腳飛快地走出來,手指着方寧惡聲大罵:“你小小年紀恁會裝,你這個不孝的,小心将來天打五雷轟——”
方寧冷笑:“天打五雷轟?要轟也先轟你?你都不怕我怕什麽?你扪着心口好好想想自己做的事,哪一件是人做的,我都替你臉紅。你一個土埋半截的人了,整天跟我一個小孩子計較,你這些年到底都活到哪兒去了?我即便不孝也是被你逼的,面對你這樣不知恥的老人,我要是孝了才該被雷轟。”
何氏咬牙切齒:“你這個口蹄子,果然賤人生賤種。”
方寧一邊後退一邊反擊:“你別忘了,我身上也有你的血呢,罵我等于罵你自己。”
“我撕爛你的嘴——”
“你還是先撕自己的吧。”
何氏拍着大腿幹嚎:“哎喲,我咋這麽命苦……”
方寧聲音不高不低繼續反駁:“我才命苦,攤上你這個奶奶。”
何氏氣得上氣不接上氣,拔腿就要追方寧,方寧圍着菜地轉圈圈,嘴裏說着風涼話,手裏時不時的摘把菜。
何氏追了一會兒,大概是累了,停下來叉着老腰繼續嚎啕大罵。
方寧一臉不耐煩:“別嚎了,這四周又沒人。你嚎給誰聽”要有人她也不這麽罵了。
何氏狠狠地剜了方寧一眼,雙皮通紅,“你等着,我要這村裏都知道你這大逆不道的話,我讓你強量,有你後悔的時候!”
方寧毫不在乎的冷笑一聲,随你便,你說了別人就信了?
她看菜摘得差不多了,轉身就走。何氏在她背後大罵不止。
方寧沒走幾步,猛地頓住了腳步。
前面的樹林裏,宋喬正捧着一本書,一臉驚詫的看着方寧。兩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誰也沒出聲。
方寧別過頭繼續往前走。她兇惡的一面總被他碰到,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宋喬嘴唇動了幾下,到底沒忍住,“你,你怎能這麽對你祖母說話?”方寧輕哼一聲不理睬。
宋喬的聲音不覺提高了一些:“你、你也許該看看《女誡》。”
方寧霍然轉過身來,橫眉冷對的沖他嚷道:“我為何這樣對她說話?你沒腦子沒眼睛沒耳朵嗎?我一開始這樣對她說話嗎?我該看《女誡》?你不覺得該看的人是她嗎?賣孫女趕兒子的人是我嗎?老不知恥的人是我嗎?我建議你找人磨磨腦子,因為它實太鏽透了。”
宋喬被她步步緊逼,連連後退幾步。他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你、你太過份了。”
緊跟過來的何氏一看到宋喬,雙眼不覺一亮。她的臉上立即挂上了親切和善的笑容:“宋大公子,我這孫女說話不知天高地厚,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走,你給老婆子做個證,把她方才說的話講給大夥聽。”
宋喬剛要拒絕,何氏臉上流露出一絲失望:“宋大公子,你可是讀書人,将來也是正人君子,你千萬不能說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