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餘波
看到何氏挨打,方寧的心思很複雜。若擱在往常她看見男人打女人,絕對會看不慣說不定還會上前阻止。可是今天她真的有一種暢快的感覺,覺得那一巴掌打得真好。
她剛穿來時,也曾抱着“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的想法去接近孝敬何氏,希望雙方能和解。她覺得何氏從根本上說也是一個可憐人也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可是她漸漸地就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對方只需要她的順從和奴性,可憐的人是她自己才對。她現在想的是,古代受苦受難的女人多的是,比何氏還命苦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可人家也沒像她那樣極品。她的心智她的善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對于這種人,她若再抱着天真美好的想法,就等着被她踩在腳下吧。
還好,她們離開了,以後即便再有沖突也不會像以前那麽頻繁了。否則再這樣下去,自己說不定也會變成一個小極品。
方家莊的人浩浩蕩蕩的往河窪這邊趕來,到了新家,他們這麽多人根本沒地方坐,最終他們只是在外面象征性的站了一會兒,陪着方氏和杜朝南說了一會兒話,最後在一家人的感謝聲中告辭離開。他們一走,身後看熱鬧的村民也逐漸散去。方寧覺得,方氏的腰杆子似乎比往常挺直了許多。有娘家撐腰就是不一樣。
她不禁心生感慨,鄉村社會的生存法則就是這樣原始粗樸甚至有些荒誕。別說是古代就是數千年後的現代,她記得農村仍有這種娘家人成群結隊為出嫁的姑奶奶讨公道的事情。她小時候在外婆家時就遇到過這樣的事情,當時他們是坐着大拖拉機去的,車上有男有女的,女的先用罵聲拉開序幕,男的在旁邊威武震懾,文鬥完畢,武鬥開始。當時她那個流着鼻涕的髒兮兮的小表弟挺着脯子用袖子抹抹鼻子,自豪地說道:“看吧看吧,你以後要好好巴結我,不然,你将來受了氣就沒人幫你打架。——快把你的糖給我。”
方氏尚有娘家可靠,而她們姐妹幾個卻無人可靠。不過方寧只是情緒低落了一會兒很快又振作起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誰也不如靠自己,也沒什麽可擔心的。
方家衆人剛走不久,三奶奶就帶着虎子提着一籃子雞蛋上門來了。方氏熱情地把她迎進屋裏。
“三奶奶。”方寧甜甜地招呼道。
“方寧啊,帶着你弟弟玩去哪。我跟你娘說會話。”
方氏接籃子時嘴裏客氣道:“三嬸,你來就來了,咋還會帶東西。”
三奶奶擺擺手:“不值什麽,就幾個雞蛋留着給孩子補身子。”
兩人坐上寒暄閑敘,說着說着,三奶奶的話就轉到了她的老對手何氏身上。
方寧領着虎子蹲在門邊看小鴨子,她順便豎着耳朵偷聽兩人的談話。
“三侄兒媳婦,你婆婆晌午時又跟花大嬸和王大嬸吵了一架,那個熱鬧喲,啧啧……”
方氏忙問道:“因為啥呀?”
三奶奶一臉驚訝:“你家方寧也在場,她沒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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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輪到方氏驚訝了。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外面的方寧,連連搖頭:“孩子啥也沒說。”
三奶奶就将事情的經過詳細複述了一遍。方氏一聽登時臉色大變,聲音也不由得變得高亢起來:“她奶這安的是什麽心?這麽敗壞自家孫女的名聲對她有什麽好處?這對誰都沒好處,我們家還有好幾個女孩沒出閣呢?”
方氏說完,又肅着臉把方寧叫進來,當面問道:“你說說,你晌午對你奶都說啥了?”
方寧一臉委屈:“我能說什麽?她罵我小舅,不讓我摘菜。我不敢反駁,提着籃子就走,結果她追在我後面罵。我忍無可忍就提醒她好歹注意些。結果她罵得更厲害了,還說要當着鄉親們的面說我忤逆不孝,正好宋喬在場,她可能覺得自己說話沒人信就硬拉着宋喬為她做證。後來三奶奶她們也都在場。”
方氏聽罷,盯着方寧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見她目光平靜,不躲不閃,說的話也十分清晰可信。心中便信了一大半。
她長長地嘆了一聲,一臉憂慮的對三奶奶說道:“三嬸,這可咋辦?她奶要真時不時的這麽說嘴,時間長了別人說不定就真信了。這女孩家的名聲可是頂頂重要的。”三奶奶連忙好聲安慰她說,村裏人都知道何氏是個謊話精,沒幾個人信她的。方寧低着頭,厚厚的劉海遮蓋住她的眼中的神情。
其實之前,她多少也有些擔心過名聲的問題。可是她最近突然又有了新的發現。
這人過一百形形□,這十裏八村的女人也不都是勤勞能幹的,也有邋遢懶惰潑辣的,但是她們最後還不照樣婚嫁?不也照樣生活得好好的?還有那些極品,也沒見招什麽報應,活得比誰都滋潤。反而是方氏夫妻這樣的,注重賢名,對自己要求太高的人過得十分艱辛憋屈。
這世間其實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比如說,每一個王寶钏都搭配一個薄情虛僞的薛平貴;每個賢惠媳婦都會配給一個惡婆婆。
名聲這東西說穿了是很虛的東西,你越重視它,它越束縛你。當然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稍稍注意些,別刷新大多數人的道德底線就行了——這個也是技術活,非常人所能為。畢竟像何氏那樣天然無羞恥的人還是少數。
三奶奶還沒走,村中跟方氏較為要好的婦人也紛紛過來看望了。她們或是拿兩斤面或是拿幾把青菜,東西不多心意到了就行。衆婦人東家長西家短的聊得十分熱鬧。
三房這邊熱鬧非常,杜家老宅卻是一片陰雲慘淡。何氏當着衆人遭到方家舅爺的埋汰不說,還硬生生的被自己的孫女灌了一碗馊水,接着又挨了老杜頭一巴掌。她怎能不生氣!人群一散,何氏就老杜頭撕扯起來。
“老王八犢子,你如今能個了。敢打我了。你這個薄情冷心的,想當初你娶不到媳婦你咋不能啊,要不是我下嫁給你,你到如今還是老光棍老絕戶——”
老杜頭從小到大一直被兩個弟弟壓着,當年到了說親的年齡,他娘找媒婆,人家一看到老二老三臉上就樂呵,一聽給他說親,臉上當時就顯出為難的神色。他娘好說歹說又許了錢人家才願意說親。幾十年來,這些事一直像根刺似的橫亘在他心裏。今日聽何氏舊重提,一口積攢多年的濁氣噴湧而出,他睜着赤紅的三角眼,佝偻的腰板也意外的挺直起來,他十分有丈夫氣的怒吼道:“你鬧繼續鬧,信不信我休了你!”
何氏一怔,旋即嗷地一聲尖叫起來:“你休啊,你不休我你就不是男人!”
老杜頭臉色紅得像血一樣,冷笑數聲:“好好,我這就去找人寫休書,——如今我也算是兒孫滿堂,我休了你又能怎樣?就憑我這一套青磚瓦房,我找個寡婦還不容易得很——”
“天哪,你這個黑心爛肺的,我還沒死呢——”
孫氏和王氏本來一直作避得遠遠的,如今見兩口要鬧大了,也顧不上明哲保身了。何氏再不好也比繼婆婆強,再說臨老了鬧出休妻之事,以後旁人怎麽看他們家?
妯娌倆一起進來勸架。
“娘,你別氣着了,爹他只是說個氣話。”
“爹,你別跟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學文學武,快進來勸勸你爺,圓寧冬寧快去給爺倒水。”
學文學武學成三人都一起湧進來。老杜頭撩撩眼皮,看了看這三個孫兒,心裏又欣慰許多。再加上圓寧在旁邊細聲細氣的安慰他,“爺,你大人有大量就別計較了,我小叔很快就要考試了,過不久不是官老爺,到時傳出不去不好聽,還不把前途給耽誤了。”她最擔心的還是怕耽誤自己的姻緣。
看着一家人因為自己的話而緊張,老杜頭的火漸漸消了。他忽然覺得這一家之主的權威真不賴。老杜頭自此走上了病夫的崛起之路,不斷的剝奪何氏的當家權力。
老杜頭被兒孫兒媳勸下了,何氏的火又冒上來了,這次她換了發火對象。她不敢找丈夫的不痛快,卻能找三房一家的事,特別是那個狠心絕情的孫女的事。
“方寧這個爛肚腸的,我絕不饒不了她。”
孫氏王氏一聽,心裏都不禁感到一陣快意,冬寧更是幸災樂禍。圓寧也同樣快意,但她還往深裏多想了一層。
“奶,大伯娘,我聽到村裏人說閑話了,說我們老杜家的女孩都太潑辣,将來肯定找不到好……”“婆家”二字到底沒說出來,她一副羞澀難當,欲言又止的神态。
果然,孫氏臉色一變,不管怎麽說,在外人眼裏,他們老杜家就是一體,這壞名聲一旦傳出去,到時誰分得清誰是誰,一開口就是“南山村老杜家的閨女”,她家冬寧已經十三歲了,馬上就要訂親,本來就生得不好看,名聲再一壞,她可怎麽辦?
王氏看了女兒一眼,心裏既得意又欣慰,覺得自己沒培養錯。
孫氏想了一會兒就委婉地勸婆婆:“娘,你要是心裏有氣,咱想別的法子,總歸得讓你老消氣。”
何氏哼哼唧唧的罵個不住。妯娌倆在那兒溫聲勸慰不提。
方寧帶着虎子和狗蛋正玩得高興,就聽見一個正值少年變聲期的公鴨嗓問道:“小妹兒,我問、問下,杜朝南家是在這兒嗎?”方寧一擡頭,就看見一個身着灰色短衣背着褡裢、約有十三四歲的黑瘦少年站在她面前。
“啊,是在這兒。”方寧忙回過神來答應道,接着,她狐疑地問道:“你叫什麽?找她什麽事?——他是我爹。”
少年有些窘迫的笑笑:“我叫劉雙喜,劉家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