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拉同盟
何氏罵完自家表弟,又轉過頭繼續叱責三兒子,她的手指頭幾乎要戳到杜朝南臉上去,“你這個狠心不孝的,小心雷劈你,沒出息的慫貨,整天就想着守着你那破家你那婆娘孩子。”
杜朝南的臉憋得通紅,雖然他被罵習慣了,可是當着這麽多幹活的漢子被自個親娘這麽罵,他還是十分窘迫難當。
方牛子眉頭緊皺着,十分不滿的看了看姐夫。他娘以前就沖着空姐夫老實才結親的,如今一看,唉……以後幾個外甥女說親,可不能只看男方老實了。
方寧可憐巴巴的拽着老杜頭的衣角哀聲懇求:“爺,我求你,你讓我奶給我爹留點臉面吧。我一個小孩子,我娘從來都不當着人的面說我,何況是我爹!我求求你們了!”方寧的話猛地又提醒了杜朝南,他突然記起了閨女前幾天說的話,心裏一個念頭在痛苦的叫嚣着:“他們根本不把我當人看!更不會把我當兒子看!”
他的臉上那種麻木的悲哀漸漸散去,血湧到臉上,他的瞳孔因為激動而變大。杜朝南一步步向老杜頭向何氏走去,幹活的人也都停了手中的活靜靜地看着他,方氏王氏等人也從屋裏出來了。
“他爹。”方氏低聲喊了一句,後面卻不知該說什麽。
方牛子強壓着火,靜等這個姐夫的行動。他能為他們家讨回公道不假,但卻不能天天來幫他們。姐夫必須要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方滿子開口想勸,又被方牛子用眼神制止住了。他們杜家的事不是勸和就能解決的。
方寧低着頭眼珠骨碌一轉,立即跑過來拉着方氏走到老杜頭和何氏面前,繼續懇求道:“爺,奶,你們以後心裏不舒坦,就拿我和我娘出氣吧。我們畢竟是女子不像我爹要在外面走動,挨幾句罵就自個忍着,咱們村裏人也不能像外人那樣笑話我們。爺,你知不知道,我爹那天跟我舅喝醉了,他、他哭了,他說他不奢望自己跟那文曲星小叔比,他沒那能耐,他開始只想能跟大伯二伯一樣,但如今他只想着能像別的男人那樣有臉面的活着,不再被人随意趕出來,不再被當着旁人的面像下人孩子似的挨罵……爺,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爹這是傷心到了極處才這樣的。我們一家當時都哭了,我娘說這話傳出去不好,不讓我們往外說,我今兒個實在是忍不住了,嗚嗚……”方氏之前本來沒哭,此刻被她這麽煽情的一激,眼淚立即像斷了線的的珠子似的撲簌撲簌直往下落,杜朝南想起過去這些年的苦楚,眼圈也開始發紅。夏寧和秋寧也不由自主的細細啜泣着。周圍的人一陣唏噓感慨。
何氏冷着臉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目光像刀子一樣時而掃方寧一眼,這個死妮子越來越會作戲了。老杜頭的心好歹比何氏軟些,他多少有些觸動。他翕動着厚厚的嘴唇,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句。
“爺,你也打年輕時走過,你老想想,要是我太爺他老人家對你老這樣,你會咋想?這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句話像一根針似的準而狠的刺激到了老杜頭的穴道。他當年雖是長子,但因為相貌難看,性格不讨喜,根本不受父母的重視。他爹最喜歡省心老實的二弟,他娘則喜歡老三……
杜朝東和杜朝西也在人堆裏,他們一看這情形心中當時暗叫不好。當時老杜頭的意思是讓他們三兄弟都去跟着何老舅外出做工。他自然不願意去,南立縣在南平縣北邊五百裏外,冬天十分寒冷,他們這些外來的人只能做最累最苦的活。所以他用花言巧語把何氏給蒙住了,說家裏離不了他不行雲雲,還說他準備在離家近的地方找活幹,左右耽誤不了掙錢,家裏有事還能随時回來。他這麽做,杜朝西也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當天也用了各種方法說服了老杜頭,他也不用去了。最後只剩下了倒黴的杜朝南。本來按原來的打算,老杜頭和何氏是決計不肯再松口的。如今情況突然有變,杜朝東和杜朝西怎能不心急?若是老三不去,他們倆說不定就得去。
“我說三弟,三弟妹,你們這是做啥呢?好好的,你們當着爹娘的面哭哭啼啼的做什麽?也不怕外人笑話。”
方寧極快地接了話:“大伯,我爹要是過得像你這麽樣,他還會哭嗎?我爹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什麽話都藏在心裏,輕易不外露,他要不是傷心難過到極點,他會哭嗎?”
“方寧侄女——”杜朝東舉手打斷她的話。
方寧的嘴比他的還快:“大伯,你讓在場的人都看看,你比我爹大好幾歲,可人都說我爹才像老大,你怎麽不想想這是為什麽?他一到陰天下雨身上就疼得慌,這不都是因為以前幹活累的?而你這個長兄卻整日紅光滿面的。你說說這是因為啥?”
“還能因為啥?”方牛子高聲接道:“因為他身為杜家長兄卻把養家的重擔都推到兄弟身上。就像這次去南立縣,論理不該你是做大哥的去嗎?你家裏有男孩子又有爹娘兄弟照看,又不用蓋房子,論哪方面都是你去最合适。可你們為啥非逼着我姐夫去?這到底是分家呢還是沒分家?哦,對了,這不光是分家的事,我姐一家可是被趕出來的,你們當時趕人時比鄰居都絕情,怎麽一到幹活掙錢又當人家是兄弟是自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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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牛子,怎麽每回都是你摻和我家的事?”杜朝東瞪着眼指責方牛子,上一次他和方牛子沖突了一回,兩人一直互相不對眼。杜朝東上回沒占到便宜,心裏一直憋着火氣,這次他又撞上來了。
方牛子冷笑道:“你們要是不算計我姐我姐夫,擡大轎請我都不來!”
杜朝東雙眼圓睜,高聲反駁:“我們怎麽算計你姐夫了?難道他不是我們杜家的人?難道他不該聽我爹的話?”
方滿子不鹹不淡的接道:“你不是杜家的兒子嗎?你還是長兄呢?你咋不去啊。”
……
方寧将在場的掃瞄了一圈,衆人是神态各異,老杜頭若有所思,心神略有些恍惚。何氏則是怒氣沖沖,蓄勢待發,孫氏和王氏是各懷鬼胎,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香草在不遠處擔憂地看着方牛子。三奶奶一邊勸方氏一邊冷眼觀瞧何氏。其他人有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有交頭接耳說悄悄話,大多數眼中都帶着同情和少許憤慨。
而杜朝西還像以前那樣耷拉着臉,一副無奈愁苦的樣子。方寧心中一動,從相貌上看,杜朝西和杜朝南長得比較像,都是面相忠厚老實。聽方氏說,杜朝西年輕時跟父親的性子也多少有些相似,而杜朝東則是能說會道八面玲珑比較會讨父母歡心。父母有時候也跟領導的喜好一樣,往往家裏最受寵的不是踏實能幹內秀老實的,而是能巧言令色會來事的。而有的時候他們偏好的口味則讓人根本摸不着頭腦。偏心的方式就那幾種,但偏心的原因卻是千奇百怪。
方寧還聽說,他們三兄弟小時候一起玩,出壞主意的都是杜朝東,背黑鍋的卻是兩個小的。長大後情形也差不多,有什麽重活髒活都是老二老三幹。但後來,特別是杜朝西娶了王氏後,就開始漸漸轉變了。他也開始學會鬥心眼耍滑頭,他的嘴雖不像杜朝東那樣會說,但肚子裏的心思并不比他少。杜朝西進化了,翻身了,受苦受難的就只剩下杜朝南了。剛開始時,杜朝西出于曾經的戰友情誼還會幫着杜朝說幾句話,後來不知怎麽地,他竟然跟着杜朝東一起壓迫起這個弟弟來了。方寧心中思忖,現在大房二房還有老杜頭他們都盯着他們三房一家,有什麽事都會算計到他們頭上,對方太團結了,她有必要分散一下敵方注意力給他們找事做。如今他們一家分出來了,以大房二房的德性,肯定會鬥得像烏雞眼似的,那她就提前推波助瀾一下。
方寧一理清思路,就悄悄走到二伯杜朝西面前。
“二伯。”方寧脆聲叫道。
“呃。”杜朝西用渾濁的目光掃了一眼方寧随意答應道。
“二伯,我就實話跟你說吧,我爹這次絕對去不成,我家在蓋房子他不能去,我兩個舅舅還在這兒助陣呢,我爺也勉強不了。不過我想我爺不會甘心的——聽說那邊的工錢很高不過活也重。我爹不去就只剩下你和我大伯了……我為啥找你呢?那是以為我知道你以前也跟我爹一樣總受我大伯的欺負,你後來沒替我家說話,那不是因為你跟我大伯一樣,我們都知道你是泥菩薩過活,自身難保——你們忠厚人怎麽能算計得過我大伯大伯娘那樣的精刮人呢?二伯,大伯是長兄,他就應該為你和我爹起帶頭作用……”
杜朝西仍舊耷拉着眼皮,表面上毫無反應,心思卻轉得飛快。
王氏這時也擠到丈夫身邊,悄聲說道:“他爹,這次咱就讓他大伯去。”
“嗯。”杜朝西嗡聲嗡氣的應了一聲。
方寧悄悄的又退開了,讓他們夫妻倆商量去。
那邊方牛子又傳來了方牛子氣勢十足的聲音:“……我就這麽說咋了,你想動手是吧,來來,我陪你打個夠!”
這一會兒的功夫,方牛子和杜朝東的沖突又升級了。眼看着兩人要從文鬥演變成武鬥。杜朝南和方氏不禁大急,連忙上前勸架。老杜頭和何氏也在那兒大喝大叫。
方牛子指着杜朝東擲地有聲地說道:“我今兒就把話摞到這兒了:我對你們家一直都不滿,以前我年紀小,做不了主,就算不滿也只能忍着,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們欺負我姐,如今情形不同了,你們以後誰敢動那些歪腦筋,咱們都走着瞧,我就跟你們釘頭碰鑽子,各位狠對狠。反正我們方家也不也沒人讀書做官,名聲啥的也不在乎,要鬧咱就鬧個夠!”
“他舅,你少說兩句……”
“二侄兒……”
方寧趁着兩人休戰的間隙高聲說道:“大伯,我二伯和二伯娘也覺得由你去南立縣最适合,不信你問問他們。”
“你說啥?”杜朝東眼中冒着兇光大聲問道。方寧用手指指杜朝西夫妻示意他自己去問,她自己則飛快地溜到父母和舅舅身邊。
“老二,你啥意思?你真這麽想?”
“大哥,你是長兄就擔起家中的責任來了。你放心我雖然在家但也不會少掙。四弟年後還要縣試,不攢錢咋行?你不能不顧手足之情,再說你忍心讓爹娘整日為錢擔憂嗎?”
這些話都是以往杜朝東拿來說其他幾個兄弟的,現在卻被杜朝西原話奉還,即便是能說會道的杜朝東此時也被噎得接不上話來。
“好好,老二,原來你也跟老三一樣學思耍小心眼了!”杜朝東緊握着拳頭,一副被氣得不行的模樣。
方寧趁這個機會悄悄跟夏寧交耳朵:“二姐,你去廚房給我備些藥渣,一會兒誰暈了,咱好把他灌醒了。”夏寧想起了那次灌何氏的事情,捂着嘴聳着肩頭笑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