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宅密院
易斟上神身後之人,乃是巫神裔昭。這一點,易斟上神承認自己失策。
是大意了。
現在,易斟上神與巫神裔昭面對面,她擺出一貫的笑容,想要将這次相見變成普通的“偶遇”。
只是她的想法罷了。
“上神獨自一人到此,莫非是裏面有什麽人?”
巫神裔昭輕輕笑着,有意無意地瞧了“源氏兇宅”的大門。往屆山諸神是有輩分的,諸神的地位,卻不是完全按照輩分排列。易斟上神作為西山諸神當中重要的一員,當得起巫神一句“上神”。
易斟上神只覺得頭皮發麻,這比被康闵陶抓到還要令人喪氣。她獨自面對巫神,還是在心虛的情況下,不複往日從容。
“巫神說笑了。”
就算明知瞞不過,易斟上神還是順着巫神的話往下說,誰知道巫神真正的目的呢?
巫神本來就是一個難以預料的人。
“這宅子裏的人和貓,随時都可能丢掉性命。即便如此,上神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巫神的下一句話,瞬間打破了易斟上神的幻想。
幻想就是幻想,不該對巫神這個人抱有不切實際的想法的。易斟上神心下懊惱,面上依舊保持笑容。
突然間,易斟上神意思到一個問題:巫神是知道這“源氏兇宅”裏面有東西的。
既然明明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汜留上神?為什麽還要讓汜留上神以身犯險?不僅僅只是汜留上神,還有紫貝,這都是巫神最要好的夥伴。
搭上夥伴已經夠過分了,更要緊的是,把大貓也搭進去——那樣的話,西山主要的神明都牽扯其中,就由不得易斟上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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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巫神才能做得出來的事。
“這麽說來,巫神也是明知此地是個火坑,還要把在意的人推進去?”
易斟上神也不再客氣了,她語氣轉冷,笑容一點一點消失。
“若是上神再不說出實情,就來不及了。”
易斟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在這種情況下,已經不能遵照錦漪上神的命令了。她終于說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事。
沒有保留,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必要保留。
令人更為驚訝的是,巫神的反應相當平淡,就跟當初聽到這件事的錦漪上神一樣。不過,這兩個人說的話是不一樣的。
“果然有這樣的事。”巫神就像是早就預料到了,“咱們去救人吧。”
巫神輕描淡寫,步履從容,不由易斟多說,已經邁進了那道門。易斟上神在猶豫片刻之後,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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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擺在汜留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宮殿,那樣的工程,絕不是源氏一族能做到的。就算是以陽界的神尊和勳舊的實力,要做這樣一件大事,也不能不驚動往屆山。
所以,這麽一座巨大的地下宮殿,是誰建造的?
在長明燈的照耀下,汜留随便推開了一座門,裏面是一個房間,那規模,比她在陽界的寝宮還大,而且應有盡有。
這樣的景觀,在她看到那個骷髅頭的時候,是完全沒想到的。
之前,她用寶劍切開了桂樹下的土地,果然看見了一個骷髅頭。遺憾的是,那骷髅頭不會說話,更不會吓人,當然就提供不了有用的信息。
這就是衛謹的頭吧。
當汜留上神這麽念叨時,腳下的地面忽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接着周圍也不再是剛才的情形。那座恢宏的宮殿,就在她面前出現的。
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完成的變化,她卻感受不到操縱這一切的力量。在這裏,她幾乎變成了一個普通人,以普通人的身份面對不知名的神。
總比出現什麽陰暗的東西要好。
上神環視四周,發現了一排書架,架子上擺滿了書卷。既然有書卷,肯定能找到些什麽。上神興沖沖地走過去,也不管什麽機關暗器。
那些書卷顯然有些年頭了,但是上邊一塵不染,就好像每日有人打掃似的。汜留随手拿起一卷,看到上邊的印記,大為驚訝。
這是源時豐的藏書。
源時豐作為巫師,手不釋卷,家中藏書不可計數,而且都有特殊标志,基本上不可能僞造。所以,這是源時豐的書房?
汜留懷疑自己真的出現了幻覺,是“源氏兇宅”變成了“地下宮殿”,還是“地下宮殿”僞裝成了“源氏兇宅”?
又或者,這本來就是某種力量制造出來的幻覺?
汜留上神在地下宮殿轉了一圈,沒有遇到任何活物,也沒有遇到任何危險,那樣子,就像偶然發現了一個寶藏。
怎麽可能這麽簡單?
汜留上神又回到了源時豐的書房,她仔細翻閱那些書卷,發現有一部分是源時豐親手編訂,其中一部叫《神熇年間舊事》。
源時豐的一生歷經幾代神尊,但他主要的活動時間,就是神熇時代。作為神熇的師兄、神女的師父,源時豐的一生經歷了無數政治鬥争,并最得到了善終。
他在接受審判的時候,說了自己的罪狀,無非是些玩弄權術之類的,在勳舊親貴裏,這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汜留上神認為,這個人避重就輕,沒有說出一切。只是,對于主持神判的神來說,也沒有必要知道一切,畢竟這種人和事實在是太多了。
那時候,汜留上神的确是抱着這樣想法的。現在看來,可能要再審一次了。
汜留翻開那部《神熇年間舊事》。
有些人,他們著書立傳,說着冠冕堂皇的話,一副教化世人的模樣,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滿腹怨言才慢慢浮現。這時候,就需要發洩。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寫下滿腹怨言,寫下無數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密事,在天亮的時候,悄悄合上書卷,偷偷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隐秘地方。如果秘密保存得好,可能直到那個人死去,都不會被人發現。
如果那個人死的時候忘記銷毀這些秘密,這個保存秘密的東西就會留存下來,如果被某個人在偶然間發現,那将是一段趣事。
這部《神熇年間舊事》就是這種性質的東西。
書中不僅僅只是記載了神熇年間的事,還包括神熇之前,即神烻時代的一些事。神烻末年,剛過及笄之年的神熇(本名栖緬)孤身一人來到了神都,開始逐漸走近權力的核心。
源時豐和神熇的第一次見面,并非正史上所記載的那樣。書中說,那是在神熇到達神都的第一天,源時豐奉父親之令,前往觀察。
因為是暗中觀察,所以年輕的神熇并未發現一樣。
“舉止粗鄙,優柔寡斷”——這是源時豐對于年輕神熇的印象,顯然,第一印象并不好。
之後,源時豐奉父命,多次暗中觀察神熇。從書中可以看出,他對于做這樣的事,是苦惱的。他不願意見到那個“粗鄙女子”,即使已經到了眼熟的地步,還是無法接受。
終于到了史書上記載的時刻,年輕的神熇第一次發現了源時豐的存在。源時豐本人意識到了這一點,這其實是個意外。
接下來的事,就有煌煌正史所書了。但源時豐幾乎都在訴苦,他頻繁地表達不滿,即便如此,他還是在父親的壓力之下,扮演一個“好師兄”的形象。
在幾十年的時間裏,源時豐對神熇的印象從未變好,甚至因為神女的事更加惡化。他在書中提出了尖銳的批評,說神熇擅自改動巫神之制,致國家多事,民不聊生。
源時豐想要改變這種情形,他也得到了機會,即獲得了衛謹的頭顱。他詳細地描述了那種喜悅,并表示将付諸實踐。
至于具體怎麽做,源時豐并未說明,但是他強調了埋着衛謹頭顱的地點,含蓄地表達了實施效果。字裏行間,都是喜悅。
但在那之後不久,源時豐即表示将不再使用那些東西,他希望一切就此平靜下去。事情顯然出乎他的預料,因為後文裏充滿了恐懼。
透過那些文字,汜留也能感受到那種恐懼,那是滲入內心深處的恐懼。源時豐究竟遇到了什麽,他本人卻沒有詳細說明。
源時豐說,他要把這個秘密帶走。
他的确把這個秘密帶走了,因為直到死的那一刻,他也沒有說出來。到了往屆山後,源時豐依舊守口如瓶,大概是要永遠保存這個秘密了。
書卷上最後一行字,不是源時豐的字跡。
汜留上神頓了頓,暗叫不可能。這麽會是那個人?
如果她不是第一個發現這裏的人,那之前的人呢?那些人到底在隐瞞什麽?
汜留上神默默合上書卷,她雖然經常覺得生母韻喬上神不負責任,卻總是在某些時刻羨慕這個人。不用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在意榮辱富貴,長眠于地。
什麽時候,她也能潇灑一點?
每當這個時候,汜留上神就會忘記自己是如何偷懶的。
“把我引到這裏,想幹什麽?”
汜留上神喃喃自語,随即将那卷《神熇年間舊事》放回原位。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變化再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