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外桃源
自從進入這個“源氏兇宅”,巫神并未覺得有一絲不妥,這裏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反而是一派祥和,宛如世外桃源。
對一座宅院用這樣的評價,明顯是太過了。
巫神靜靜享受着“源氏兇宅”裏的風光,時間仿佛停止在某一刻,人的心似乎也跟着停止跳動。
“巫神與汜留上神共事多年,一直屈居其下,不覺得委屈嗎?”
一旁的易斟上神忽然問道,她的笑容有些怪異,話題也很怪異。作為一個後輩,提這樣的問題,顯然是有挑撥離間的意味。
易斟上神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觸碰危險話題。
“總是這些陳詞濫調,是我高估了你?”
巫神說罷,易斟上神随即化作一縷輕煙,消失不見。
變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巫神也說不上來,反正,當她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變化已經完成了。
現在,她亦是孤身一人,面對未知的危險。
易斟所說的,也僅僅只是一部分罷了。
巫神發出輕微的嘆息,她走向一株薔薇,折下一枝,然後就看見被折處又出現了一模一樣的一枝。
這株薔薇,怎麽那麽像——
巫神心中尚未将下半句說出,眼前的景致已經發生了變化——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院出現了。
這确實是巫神熟悉的地方。
不僅僅是熟悉的地方,還有熟悉的人。
Advertisement
院子裏的臺階上,站着一個小女孩,五六歲年紀,眼裏透着倔強,正跟一旁的大貓較勁。大貓很大,但不是如今的體型,顯然那時候要小些,或者說處于幼年期。
在巫神的記憶中,下一刻,就是她的出場。果然,立刻就有一個年長的貴婦人帶着一個同樣只有五六歲的女孩過來。
雖然實際年紀相仿,表現出來的年紀卻是不一樣的。臺階上的女孩,也許是跟大貓鬧久了,孩子氣足些。後來出現的女孩,天然帶着一種沉靜氣質,要穩重許多。
貴婦人帶着女孩在臺階下行禮,臺階上的女孩只顧跟着大貓玩鬧,對此視而不見。一旁侍奉的人看不過去了,趕緊提醒小主人,臺階上的女孩這才不情願地把注意力轉過來。
“你叫什麽名字?”
明明早就知道姓名了,臺階上的女孩卻非要這麽再問一遍,臺階下的女孩并未露出太多表情,淡淡回答:“回大人話,小人的名字是裔昭。”
只是,分明是小孩子間的賭氣,那臺階下的女孩随即又解釋道:“是後裔的裔,昭明神宮的昭。”
“這名字不好。”臺階上的女孩搖搖頭,一點也不給面子,在裔昭想好如何反駁之前,她又道:“我的本名是汜留,那是族譜上的名字,母親大人喚我五子,以後,你也喚我一聲五子吧。”
“五子”是汜留的小名,能直接呼喚對方的小名,自然是親密關系的體現。小小裔昭,不置可否。
“裔昭,也是族譜上的名字,不親,我幫你取一個小名。”臺階上的女孩也不征求對方意見,仰頭思索片刻,就得了一個名字,“杜若,杜若怎麽樣?”
明明有點嫌棄,不知當時為何就輕易答應下來,巫神心下默默嘆息,記憶穿越過去現在,直接擾亂了人心。
那三個女孩裏,最後到達的是紫貝,她的本名是宣薔。她當時是最後一個到的,後來卻是第一個離開的。
只要是巫神心中想到的情景,都會在眼前一一出現。
三個年紀相仿的女孩,第一次見面即表現出了各自不同的性格。然而表面上的東西,往往與事實有差距。看起來倔強的五子,竟然還是個害怕單獨睡的孩子。
首先被安排與五子一起睡的是紫貝,理由是:紫貝主動請纓,因為她看不慣五子這個膽小鬼。
當晚,五子就氣呼呼地趕走了紫貝,因為同樣不安分的紫貝,會把兩個人都弄到地上去。也難怪,小孩子睡覺本來就不安穩。
後來,陪伴五子抵制黑暗的人就變成了杜若。一向沉靜的杜若,就算被五子踹下床去,也會一聲不吭地爬起來。
習慣了身邊有人的五子,在長時間裏無法擺脫這個習慣。
巫神嘴角上揚,孩童時代的事,總是美好的。不過,被人如此偷窺,就令人氣憤了。
巫神臉色一變,所有回憶中的場景消失不見,一切回到了易斟上神消失前的模樣。
什麽時候落入圈套的?
不知道。
巫神心中暗道:果然是足以颠覆往屆山的力量。
這強大的力量,它的來源是什麽?它又将為何人所用?
巫神邁開步子,往世外桃源深處走去。
她本無所畏懼。
神,本就該超脫生死。
前方,正熱鬧。
新郎榮佐攜着新娘汜留,正向長輩行禮。
這是一場人盡皆知的政治聯姻,它奠定了陽界之後數百年的政治格局,也間接影響了往屆山的局面。
巫神眉頭微皺。
是想要看她不痛快的樣子嗎?
只要進入“源氏兇宅”,所見所聞,即不受控制。巫神想到了,還是蹙眉。
就算這種力量能知道過去現在,它又能改變什麽?
巫神走進人群裏,所有人,都沒有看見她,也不知是因為她是不存在的,還是那些人是幻影。
她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那場婚宴上的她,沒有笑容。
很少有人能主宰自己的命運,更多時候,是打着主宰命運的旗號,去做着相反的事。
巫神的命運,從她被送到汜留面前起,就已經注定了。
那是伴讀的命運。
伴讀的身份,巫神的尊號,裔昭已經做到了極致,為什麽在這一刻還是心有不甘?已經超脫生死的人,心還是隐隐作痛?
巫神情不自禁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當時的她,為五子抱不平,卻沒有說出一句反對的話,反而默默幫着操辦這次聯姻。
不管是為了汜留還是為了裔氏一族,當時的裔昭,都拿不出反對的理由。以聯姻為代價,換取最高權力,在那個時候,分明是最正确的事。
那最正确的選擇,一直影響到往屆山的事。
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本來就長壽的裔昭,又經歷了往屆山的歷練,終究還是放不下嗎?
巫神砸碎了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人和事都不見了,出現在她面前的,是茫茫虛空,以及——一顆骷髅頭。
“你會跌下神壇。”
骷髅頭張開大口,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巫神冷眼看着,良久才道:“你是衛謹?”
“我不是衛謹,我只是一縷孤魂。”骷髅頭如是回答,“輕易墜入幻境,巫神,我還是高估你了。”
骷髅頭的話語裏,竟然帶着那麽一絲淡淡的失望情緒,配合着沒有表情的骨頭,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巫神正視那骷髅頭,道:“一縷孤魂,不可能有颠覆往屆山的力量。你,也不過是他人的傀儡。”
“不錯,我是傀儡,那你呢?”骷髅頭冷笑一聲,“你辛辛苦苦這麽多年,給人做牛做馬,就算封了神,還不是得替人勞心勞力?自己未嘗有片刻休息,又是何苦?”
“你的力量不夠,所以想拉上我?”
巫神看出了問題的本質,“類似的話,已經有很多人說過了。”
一直站在汜留身邊,那微妙而敏感的位置,自然會被許多人盯上。對此,巫神見怪不怪。
“不錯。”骷髅頭竟然很誠實,做了肯定回答,“如果再多幾個,更好。”
“這叫貪婪吧。”巫神語氣轉冷,“你自己都不能操縱的力量,就不怕反噬?”
話音未落,巫神已經用法器敲碎了那顆骷髅頭,骨骼碎裂的聲音震天動地,虛空轉為現實,“源氏兇宅”的大門,再次出現在眼前。
“杜若,你在這裏做什麽?”
背後忽然傳來的聲音,讓巫神渾身一震,她緩緩轉過身,看到的是一個不一樣的汜留——無憂無慮的汜留。
“怎麽了?傻了?”汜留快步走過來,很自然地拉起巫神的手,“走了,帶你去看樣東西。”
巫神沒有反抗,甚至在這個汜留的催促下,邁開了步子。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活生生的、無憂無慮的汜留,忽然變成了一具白骨,扭頭沖巫神發出詭異的笑聲。
巫神一驚,試圖擺脫白骨的控制,然而未等她動手,白骨已經消失不見。
“往屆山的神,擺脫不了七情六欲,就不配為神!”
衛謹那帶着怨毒的聲音傳入耳中,巫神汗顏。
“你想幹什麽?”
“你早就猜到了,何必明知故問?”
衛謹的聲音遠去,在巫神面前的,只有一座“源氏兇宅”。
大門開着,要不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