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事莫提

汜留上神看見一個身影一閃而過，她就追了出去，不知追出了多遠，停下時，已經看不到任何人。環顧四周，已經到了一個陌生地方。

月朗星稀，樹影搖曳，汜留隐約聽見了打鬥聲。她尋着聲音的方向，一步一步向前，打鬥之聲越來越近。

已經聽得很清楚了，汜留上神駐足，她聽出了那個聲音，是紫貝。她忽然想起來，這就是紫貝當年殒命的地方。

是雲盤嶺的力量在引導她回到過去嗎？汜留上神心底一陣惡寒。紫貝之死，對汜留的一生來說，是個非常重要的轉折點。

正是在那以後，汜留不再掩飾自己的野心，不再顧忌“姐妹之情”。也是從那以後，她唯一能依靠和信任的人，只剩下巫神一個。

本來就是陽界的舊事，到了往屆山之後，往事不宜重提，汜留自己也會避開這個話題。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就這麽輕輕放下了。

現在，忽然回到那個場景，汜留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當年的希望與絕望，重新湧上心頭。

紫貝還在與刺客周旋着，裔昭退到一旁。當時的情形時，紫貝騙走汜留，讓汜留去追着濋留的隊伍求救兵。當汜留終于回來時，只是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紫貝，中間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也沒有去調查過。

紫貝和裔昭一起留下來的，裔昭又不會武功，作為年輕巫師，巫術也未必如何，而她卻在刺客重圍下活了過來，這本來就是一件值得考慮的事。

是紫貝保護了裔昭，這是汜留長久以來的想法。她從未試圖推翻這個結論，而到了往屆山的紫貝，也從未提出異議。所以，一切看起來就像是那樣遺憾。只是，為什麽此時此刻看到的卻是不一樣的？

汜留上神分明看到，裔昭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了這場打鬥。沒有人找裔昭的麻煩，所有的刺客都是針對紫貝的，就像是早就計劃好的。

與人纏鬥的紫貝，并未要求裔昭幫忙，反而一個勁要求裔昭離開。她拼死抵抗，終究是倒在他人劍下。

汜留看到，紫貝倒地時的不甘。而裔昭，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成為一個冷漠的旁觀者。

那一刻，汜留感到難以言說的心痛，當年的情緒，似乎在一瞬間回來了。她只覺得渾身冰涼，像是掉進了寒冰當中。

“你恨她，就殺了她，為紫貝報仇。”

一個惡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汜留上神一個激靈，她仍保持着痛苦的狀态，心卻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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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兇宅裏的是幻境，這裏也不例外。

随着聲音一起出現的，是一個俊美少年，不錯，就是當日出現在源氏兇宅的衛謹。如今，他不是亡魂，而是脫離往屆山掌控的實體。

“汜留上神。”這時候說話，就沒有剛才那種惡毒的感覺了。衛謹與汜留上神保持着合理的距離，然後道：“你最信任的人，只把你當做墊腳石，就算是這樣，你依舊信任她，甚至甘心被她出賣？”

“你想幹什麽？”

汜留上神語氣冷冰冰的，她不喜歡這種挑撥離間的做法。要不是因為想拖住時間，她才不聽衛謹廢話。

恢複定力的汜留，已經回到了平日裏的模樣。

這樣的變化，衛謹當然注意到了，他冷笑道：“上神常抱怨人生無趣，莫不是因為巫神包攬一切，自己形同傀儡？不想過這樣的日子，辦法多的是。”

“你要我反了往屆山？”

“就算上神不反，外面那幾雙眼睛，也會逼着上神反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西山主神的位置，可不是那麽好坐的。”

汜留上神沉思片刻，問：“你想要我做什麽？”

她那副模樣，就好像是心動了，準備與衛謹合作，然而在合作之前，還需要談談條件。這本來也是人之常情。

“很簡單，打開鬼門關，讓神、鬼、人再無阻隔。”

鬼門關在這個世界裏，是連接往屆山與陰陽兩界的門，地點在西山。此門為聖母所封印，只留下一道縫隙。衆鬼由巫神引魂，首先來到鬼門關，在神官引導下通過縫隙進入往屆山（西山），接受神判。

因為封印力量所在，每次能通過的鬼數量有限，且需要神官引導，這樣才保住往屆山的安寧。一旦打開鬼門關封印，群鬼蜂擁而入，往屆山将不再屬于神——這麽說的原因是，群鬼通過鬼門關往往需要排隊，由此生出諸多弊端，與此相伴的，還有無盡的怨氣，一旦怨氣侵擾，往屆山将不再是淨土。

鬼門關的封印，是聖母親自布下的，尋常的神都無法解開。即便是作為西山主神的錦漪上神，也未必能做到。要汜留去辦這樣一件事，實在是強人所難。

“辦不到。”汜留上神實話實說，她還補充道：“錦漪上神都做不到的事，還能指望我？”

衛謹道：“憑上神一人之力，當然不行。不過，鬼門關外的怨氣越來越重，已經快沖破封印了。這時候，只需要上神輕輕一推，就可以達成目的。”

“這麽做，對我有什麽好處？”汜留上神繼續與之周旋，“你身後的力量，能給我什麽？權力？財富？永生？還是虛榮？”

汜留上神除了有趣，什麽都不缺了。

衛謹道：“墜入魔道，為所欲為，上神不心動嗎？”

汜留上神道：“這話，你該對巫神說。”

衛謹道：“只要上神墜入魔道，巫神自然追随。”

汜留上神冷笑道：“剛才還在挑撥我們的關系，現在說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衛謹道：“衛某猜到上神決不會抛棄巫神，所以也不敢多費口舌，只希望上神能說服巫神，一起行動才好。”

一直糾結于挑撥離間，未必能達到效果。相反，悄悄種下懷疑的種子，然後換個話題，也許就能成功了。

也只是也許罷了。

汜留上神道：“你這麽處心積慮，是為了報複？還是想得到什麽好處？你說的那些，榮華富貴，長生不老，我也能給你。”

衛謹朗聲大笑，“這些東西，上神自己都不在意，還想說服別人嗎？倒是我，能給上神的，是上神夢寐以求的，上神還是考慮考慮吧？”

說罷，衛謹又道：“時間不多了，上神還是趁早下決心。”

汜留上神思量這話，便問：“往屆山能打開鬼門關封印的神不少，你這不是廣撒網吧？”

衛謹道：“上神說笑了，衛某對那些人不感興趣。”

短暫的沉默之後，衛謹又道：“衛謹活着的時候，一直向往上神的時代。歷代諸神，衛謹只是敬仰上神一人。上神的苦惱，衛謹不是不知，還望上神不要自取其辱。”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也變了，有一絲別扭情緒在裏邊。汜留上神自然是聽出來了。

“物以類聚，你把我當成同類？”

汜留上神追問道，她覺得這個話題可以說下去。因為只有在說這話的時候，衛謹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衛謹默然。

汜留上神嘆道：“你向往的，是傳說中的神熺，不是我。我是澹臺汜留，就算無聊到死，也不會向你們低頭。”

話音未落，汜留上神已經逼近衛謹身側，劍鋒所指，是衛謹的心口。衛謹冷笑一聲，避開了。

“上神還是考慮考慮吧，還有時間。”

衛謹的聲音飄出很遠的地方，他的人不見了。

汜留上神漫不經心地擡頭，皓月當空，為什麽忽然覺得頭痛？

“哎喲！”

汜留上神捂着痛處，然後就看見大貓在自己面前，那模樣，是準備再來一下嗎？

“五……子……”

大貓的手停在空中，愣了片刻，然後讪笑着收回，最後露出人畜無害的笑臉，“五子醒了。你不知道，剛才我有多擔心你。”

汜留上神臉上一黑，默然不語，目光轉向巫神和紫貝，發現這二人也是有些不對勁。

紫貝白了巫神一眼，然後向汜留上神道：“五子，杜若的事，你知道嗎？”

在往屆山，紫貝向來稱裔昭為“巫神”，甚少使用“杜若”這個稱呼，如今忽然喚了出來，當然是別有深意。

汜留上神心下明了，她當即出言阻止：“我知道，往事不必再提。”

就這麽一句話，汜留上神的态度已經很明白了。她不希望勾起往事，更不希望這些事對現實造成影響。只是，她的态度簡單粗暴，這時候的紫貝似乎不能接受。

“五子，你——”

紫貝看了一眼汜留，又看了一眼巫神，目光最後落在汜留身上，卻是良久無言，唯有沉默相對。

“紫貝，你一向通情達理，如今是被蠱惑了吧？”

汜留上神拂了拂袖子，只見一團黑氣從紫貝身上散了出來，一點一點向上，直到消失不見。

“好狠，”汜留輕嘆一聲，“柿子撿軟的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