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骨常謙
汜留上神略說了一下剛才的事,當然,很多東西輕輕帶過了。紫貝雖然表現出和解的樣子,但她眼中閃過的一絲不悅,還是遮擋不住。
巫神沒有任何解釋,她既不會向汜留說明什麽,也不肯跟紫貝辯駁,弄得好像這件事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似的。她那種局外人的态度,明顯刺激到了紫貝。
“杜若——”紫貝喚着巫神小名,巫神聽罷,轉過身來,看着紫貝,等着下文。
紫貝注視着巫神,幾次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什麽。
“走吧。”這時候,就需要汜留當一當和事佬了。
現在,她們腳下踩的是神廟的土地,這廢棄的神廟,保持着其巅峰時期的樣子,一塵不染。空氣中,似乎還有當年香燭的味道。
汜留上神注意到大殿裏的香燭,一直在燃燒着,但是香燭的長度卻始終沒有變化。她站了許久,終于确定了這件事。
“你們看這香燭,”汜留上神指給巫神她們看,“時間,是不是已經停下來了?”
巫神看了一會兒,默默地點了點頭。
“如果能讓時間停下來,還打開鬼門關做什麽?”
汜留上神提出了這個疑問。的确,如果有能讓時間停止的力量,就可以把時間永遠定格在某一刻,比如聖母在陽界登上神尊之位前。往屆山諸神的世系,如果從第一個就斷了,那就自然沒有然後了。
“這樣的話,就沒衛謹這些人什麽事了。”
巫神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那種力量把時間定在開天辟地之時,不能看到人鬼神的恐懼、貪婪、憤怒,不也很無趣?”
“這麽說,它在耍我們?”紫貝搶着道。
巫神默認了這個說法。
那樣強大的力量,它當然可以有選擇地把時間定格在任何時候。如果這種力量能夠思考,它當然不希望自己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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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你這塑像好醜啊?”
大貓拉扯着汜留,硬是指給她看。汜留上神順着大貓所指,果然看見了神座上的塑像,跟別的廟裏也沒多大區別,就是顏色太豔俗了。
民間喜歡喜慶,給神塑像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帶上這種感覺。上神每次到陽界,都習慣性地忽視自己的塑像,所以,這一次也被吓了一跳。
醜,是真的醜。
不僅僅是醜,各種色彩混合之後,沖淡了神廟的莊嚴肅穆,甚至可以說與整個神廟的氣氛不合。
怎麽看,就怎麽別扭。
汜留上神盯着自己的塑像看了一會兒,越看越覺得不對勁,然後不知是不是眼睛花了,那塑像忽然動了動,仿佛一個人保持一個姿勢太久,需要換個姿勢休息一下。
“是假的!”
上神大叫一聲,随即沖上神座,那塑像看着情況不妙,邁開腿就跑,連帶着邊上巫神的小塑像也跑了。
汜留上神在後邊緊緊地追着,那塑像看起來十分臃腫,跑起來卻是快,轉眼就到了後院。後院有個小小的池塘,那大塑像拖着小塑像,毫不猶豫地挑了下去,撲通一聲,濺起的水飛到汜留上神臉上。
上神拿手帕擦着水,她确定,這水是幹淨的。
巫神等人已經趕過來,紫貝驚詫不已,她說道:“我記得,這神廟後院沒有水塘。”
這座神廟本來就在半山腰上,平地不多且寶貴,又沒有活水,如何來這麽一個水塘?肯定是有古怪。
汜留上神走到水塘邊上,正準備試探水塘的深度,這時候,水面上忽然浮起了東西。白色的,一點一點露了出來,最後展現在衆人眼前的,是一具白色的骨架。
問題在于,這白色骨架看見有生人之後,掉頭就想下沉。汜留上神眼疾手快,用絲帶纏住“它”,拉了上來。
絲帶上有法術,那白骨掙脫不開,只好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你是什麽人?為什麽在這裏?這地方,發生了什麽?”汜留上神抛出了一連串的問題,又微微俯下身子,“一個一個回答,少一個,抽你一根骨頭。”
白骨忙道:“小人是這廟裏的祭司,姓源,名叫常謙。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神廟後院忽然開了一個大洞,洞裏湧出清泉,大家都說是祥瑞,想往上報。就在這時候,水裏冒出了黑氣,将整個神廟遮了起來,廟裏的人都被吸進水裏去。天長日久,就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你在這裏,還能行動自由?”
白骨源常謙道:“小人們變成白骨後,确實是行動自由,只是活動範圍不出黑氣之外。且終日饑腸辘辘,不得果脯,生不如死啊。”
他說着說着就作出抹眼淚的樣子,一具白骨,摸來摸去也是骨頭一根根,雖然沒有眼淚,倒是有幾滴水滴下來。
“這水裏,有什麽東西?”
白骨源常謙道:“這水裏呀,什麽都沒有,黑漆漆一片,無邊無際。我等自從變成白骨,每日只有四個時辰能到水面上去,若是不能按時回去,白骨就會變成粉末,一點一點掉下來。”
汜留上神只覺得好笑,又問:“剛才掉水裏的,是什麽東西?”
白骨源常謙猶豫了片刻,才頗不好意思地道:“剛才那個,是小人吶。”
“哦?那你跑什麽?”
白骨源常謙道:“小人曾有幸一睹上神聖顏,适才不及躲避,只好假扮塑像,妄圖蒙混過關,誰料還是漏了餡。這不,前來請罪了。”
大貓往白骨身上踹了一腳,道:“你這就沒誠意了,要是我們沒發現,你是不是還要裝糊塗?”
白骨源常謙連連叩頭,可憐兮兮地說道:“小人不是有意躲避。只是新來了一位大人,吩咐不許接觸各位。小人如今這話,已經是死罪了。”
大貓問:“那位大人,是不是叫衛謹?”
“是,是,就是衛謹大人。”
這時候,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巫神忽然問道:“這麽說,有人在看管你們?”
白骨源常謙道:“小人沒見過那個人,就是有一個聲音,它一直在指揮我們。一個不順從,就生不如死。就在昨天,那個聲音說,派個衛謹大人過來,要我們聽從他的吩咐。”
“那個衛謹,他要你們做什麽?”巫神接着問道。
白骨源常謙回答道:“衛謹大人說,要我們這些白骨藏好,不許被各位大人發現,否則就是死路一條。因那位大人是新來的,小人心裏懷着一絲僥幸,就照着平日裏的習慣,偷偷摸了出來。誰知道,這……”
他沒有說下去,他回答得如此流利,總是令人不安。
紫貝冷笑道:“你如今對我們說了實情,還不是死路一條。”
白骨源常謙面向紫貝,語氣忽然變得蕭索起來,“小人這幅模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各位大人主持神判,若是能賜小人一死,小人感激不盡。”
紫貝臉色一邊,冷冷道:“你一個小小的陽界巫師,如何知道這麽多?快說,那個人叫過來幹什麽?”
說罷,紫貝的寶劍已經架到白骨源常謙的脖子上,緊緊貼着白骨,馬上就準備砍進骨頭裏去。
白骨上下開合着,語氣冷淡了許多,“小人說了這麽多,大人是一句都不信。小人就不說了,要如何處置,全憑大人吩咐。”
他這樣的态度,自然是令人氣憤。
紫貝看了汜留一眼,在得到汜留的默許之後,随即舉起寶劍,一劍下去,身首分離,骷髅頭滾落到地上,甚至沒有聽到痛苦的喊叫聲。不一會兒,那滾出去的頭顱迅速滾了回來,找到自己的身體,又連了上去。
“看來,小人想死,求大人是不行的。”
白骨源常謙冷言冷語,完全沒了剛才的讨好之态,聲音裏透着一絲怨毒。
“你所說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是這個意思?”汜留上神輕輕拉扯紫貝,讓她退後,自己走上前去,解開了捆綁的絲帶,揮手道:“既如此,你走吧。”
白骨源常謙完全沒料到汜留上神會是這樣的态度,看他那焦急的動作,怕是恨不得自己将自己綁了回去。
“上神息怒,上神息怒,您就眼睜睜地看着我們這些信徒受罪,什麽都不管嗎?”源常謙跪倒在地,帶着五分埋怨,五分懇求。
汜留上神冷冷道:“适才,你竟然假扮本尊塑像,實乃大不敬。本尊的信徒如此,不要也罷。”
上神的話激起了源常謙的怒火,他緩緩站了起來,不複之前恭謹,而是緩緩後退。這時候,四周傳來了刷刷的聲音,水塘裏的水也開始起了變化,随着源常謙一聲長嘯,如他一般的白骨從四面八方湧出來。
“小心!”
巫神見勢不妙,趕緊設下結界,将衆人護在其中,不巧的是,這個結界的一角在水塘裏。就在那一角上,冒出一股黑氣,猛地竄到紫貝身邊,将她卷了下去。如此變化,衆人猝不及防。
“紫貝!”
汜留上神叫了一聲,情不自禁地追了過去,随着那一團黑氣進入水塘。
“五子,五子!”大貓見狀,想要過去拉住汜留,無奈還是慢了些,只好在後邊大聲呼喚。
“走。”
巫神目光冷冷的,拉起大貓,一齊落入水塘中。
四面八方湧出來的白骨,在那一瞬間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