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迷路
“行了。”
随着許玉謠遲來的“赦免”,謝白當即像是面對洪水猛獸一般後退出幾步,才把瓶塞塞回藥瓶上,順手把藥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許玉謠睜開眼,就看到她這番動作,不悅地攏着自己的外衣:“你出去吧,叫鈴铛進來。”
“是。”
從許玉謠房間出來,跟鈴铛擦肩而過時,謝白聽到鈴铛小聲說:“不知好歹!”
謝白正想回頭問問她為何要這麽說自己,就看到鈴铛進去後,哐當一聲關上了房門。
原來,就連許玉謠的貼身宮女,也瞧不上自己。
也是,當初連自己也想不到,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的“倒黴蛋驸馬”花落誰家,最後會落到自己頭上。
畢竟京中同齡的英年才俊裏,劉相家的三孫子身高八尺、文武雙全;趙将軍家的小兒子人高馬大,年紀輕輕就領了禁軍教頭的官職;張尚書家的侄子,出手闊綽,其外祖家一族富可敵國……
無論是哪一位,似乎都比自己更适合做這位驸馬。
“還不走?”鈴铛進去給許玉謠鋪完床出來,就發現謝白正站在門口發呆。
“這就走。”謝白回過神,趕緊下了樓。
明面上她還是個“男子”,這一層住的是皇後、許玉謠還有她們的随行宮女,皆是女眷,自己站在這裏,确實不太像話。
等謝白走了,鈴铛又進了房間。
許玉謠問:“走了?”
“走了,”鈴铛說,“公主怎麽就瞧上了謝家這個呆頭呆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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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看。”許玉謠躺在床上,讓鈴铛給自己打着扇子。
鈴铛不解:“他哪裏好看了?眉眼太秀氣,一點兒男兒氣概都沒有,個子……還比公主您矮一截。”
“本宮就是喜歡她沒有男兒氣概。”許玉謠說,“那些臭男人,哪有一點比得上謝白。”
“可殿下不覺得,有男兒氣概的人,才能更好的保護殿下嗎?”鈴铛順勢道,“像謝小侯爺這樣的,別說是保護殿下了,依奴婢看,還得殿下來保護他呢。”
“若是招驸馬只圖她會保護人,那我招驸馬作甚?直接叫父皇再多替我招些護衛便是了。”
鈴铛覺得,自家公主說得好像有哪裏不對,但一時間似乎也無法反駁。
晚間吃飯的時候,皇後問:“謠兒,今日都去哪兒玩了?”
“找了家首飾鋪子,定了些首飾。”
“哦?可是京裏的讓你不滿意了?”
許玉謠直言道:“京裏的式樣近來總是差不多,倒不如這随州的靈巧。”
“那謠兒多買些。”皇後笑着說,“明日陪為娘去游湖,可有時間?”
“當然有了。”
謝白看着母女兩人開心地聊天,自己悶聲吃着飯,生怕自己一個出聲,許玉謠又會想起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時候得罪了她,直到吃完飯各自回房間,許玉謠都沒有搭理謝白一下,連個眼神都沒有給她。
謝白松了口氣的同時,心裏卻有種莫名且陌生的感覺。
回到房間,謝白從包袱裏抽了本書,坐在燈下看着,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不知道為什麽,每個字落到眼裏,都會變成今日下午,許玉謠衣衫不整坐在那裏,讓自己上藥的模樣。
随州城內河多,河多了,這夏夜的蟲兒也就跟着多。蟲鳴聲聲從開着的窗戶飄進來,更是叫得人心煩意亂。
放下書,謝白幹脆出了門。
随州雖不比京城,但夜晚的街市也還是十分熱鬧。謝白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尋着人聲,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人聲鼎沸的地方。
“公子,來玩兒啊~”
手臂突然被人抓住的謝白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然尋着人聲,走到了煙花之地!
“不……”謝白趕緊去掰那只抓着自己的手。
“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頭回兒來啊?”
謝白咬了咬牙,使了全身力氣,終于從女人手下逃脫:“我……我剛到随州,人生地不熟,走錯路了!”
老鸨看他穿着不俗,自然不願意放走這塊到嘴的肥肉:“既然走錯到了我們這,就說明我們的姑娘們跟公子有緣~驚蟄、小雪,還不來帶這位公子進去坐坐~”
謝白轉身就想跑,然而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反應壓根比不上見到錢就不肯撒手的老鸨。
看着裏面出來的兩個姑娘沖着自己款款走來,謝白覺得自己現在就像被按在了氈板上的魚肉——早知道今晚就是煩死在房間裏,也不出來散什麽心了!
就在謝白以為自己逃不掉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謝少爺?”
謝白趕緊回頭,就看到皇後帶的侍衛正站在自己身後,趕緊道:“是我!”
侍衛擡頭看了一眼牌匾:“少爺怎麽在這種地方?叫我家小姐好找!”
“我……只是出來散散心,結果沒想到迷路了。”謝白趁機掙脫了老鸨,快步走到侍衛身邊,“既然小姐找我了,那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是。”
老鸨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這來的家仆不簡單,也就放了人,只是一塊到嘴的肥肉跑了,心裏還是十分不爽。
謝白說迷路也不假,這會兒也認不出回去的路,只能讓侍衛領路。
跟在侍衛身後,謝白有些心驚膽戰——許玉謠找自己,卻被侍衛在煙花之地找到自己,怎麽想都覺得,自己可能死定了。
拐了幾個路口後,就回到了他們下榻的客棧,謝白看着站在門口的鈴铛,知道許玉謠肯定還在等自己。
“你身上這是什麽味兒?”謝白從自己身邊路過的時候,鈴铛差點沒被他身上的脂粉香味給熏暈過去,“小姐在你房間等你呢。”
“是。”
謝白拖着慢吞吞的腳步上了二樓,卻遲遲不敢進自己的房間,直到房間門從裏面被打開,露出一張好看卻寫滿了不悅的臉。
“去哪兒了?”許玉謠問。
不過也不用謝白回答,許玉謠就聞到了那股濃郁的香氣。
鈴铛也從樓下跑了上來,一臉憤憤說:“他!他竟然去了青樓!”想必是已經問過侍衛了。
“謝白,你可以啊!”許玉謠怒極反笑,伸手直接扯着謝白的衣領,把人拉進了房間,“鈴铛,你去叫人把出去找人的都給叫回來吧。”
“喏。”
許玉謠把謝白甩進房間,“砰——”地關上了房門。
“謝白,你好大的膽子啊!”
今晚她閑來無事,想下來找謝白聊聊天,沒想到謝白的房間裏漆黑一片,人壓根不在。找人問了之後,只知道謝白出了門,卻沒人知道謝白去了哪裏。
随州是謝白第一次來,許玉謠擔心得不得了,生怕她迷了路回不來,又怕她那個小身板,如果遇到打劫的,再不知死傷……
所以,許玉謠急沖沖地把護衛們都給派了出去找人,并揚言道“就算是把随州城給翻過來,也必須得把謝白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沒想到,謝白确實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只不過……
謝白看她表情,知道她這次真的是太生氣了,于是小聲試探道:“若是我說,我只是想散散心,結果迷路誤打誤撞到了那邊,不知殿下是否會信?”
“只是誤打誤撞到了那邊?”許玉謠明顯不信,“若只是走錯了路,看到匾額的一瞬,也該知道自己走錯了,難不成我們謝大才子不識字,認不出那上面寫的什麽,所以才進去的?”
“臣并未進去,只是到了門口,被人給……拉住了。若是殿下不信,可以問問帶臣回來的侍衛,是否是在門口找到的臣。”謝白也覺得自己滿身的脂粉味,卻是很難讓人相信自己沒進去,但,沒有就是沒有。
然而這會兒許玉謠正在氣頭上,哪兒能自己去分辨真假,只是冷聲道:“謝白啊謝白,本宮本以為你是壓根不愛女子,所以才對本宮避之如蛇蠍,沒想到,你竟會跑去煙花之地!”
謝白低着頭,也不知該如何辯解了。
許玉謠看她這樣,以為她心虛,冷笑一聲,走到她面前,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擡起她的頭,讓她與自己對視。
“謝白,本宮告訴你,你這輩子,只能是本宮的人!”
說完,許玉謠便吻了過去。
似是洩憤一般,許玉謠在她的唇上狠狠咬了一下,嘗到了一絲血腥味後,又伸出舌頭,輕輕舔舐着傷口。
謝白被她咬得生疼,卻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站在那裏,愣愣地被她索取掠奪。
許玉謠親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在親一塊木頭,頓時興趣缺缺地放開了她:“你去尋樂子的時候,也是這般木頭?”
“臣真的只是迷了路,并未進去。”
火氣撒出來後,許玉謠冷靜下來,仔細想了一下,覺得謝白确實沒有說謊。
以謝白的為人和身份,怎麽可能會去煙花之地尋樂子?
“當真未進去?”
謝白看她冷靜了幾分,有些無奈地道:“殿下知道臣的情況,臣這輩子都不希望被人發現女兒身,又怎麽會冒着滿門抄斬的風險,跑去青樓裏尋樂子?”
“那是,你最好随時記着,若你的身份暴露了,就再也沒有長平侯府了!”許玉謠再次逼近她道,“全天下,能保住你、保住長平侯府的,只有本宮。謝白,你這輩子,只能是本宮的人。”
同一句話,許玉謠今晚說了兩遍,謝白聽了兩遍,卻是不同的心境。
“臣,知道了。”謝白低聲應道。這一次,她的心裏,竟然意外的平靜。
“小姐,夫人讓謝少爺去一趟。”鈴铛從門外敲門道。
許玉謠知道,自己剛剛鬧着找謝白,已經驚動了皇後,只是不知道皇後聽沒聽到謝白是從哪裏找回來的了。
“若是殿下無事了,臣便先去……”
“我跟你一起去。”許玉謠說。
謝白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因為她知道,她的拒絕不會有用。
上到三樓,皇後的房間站着的宮女見到兩人,伸手開了門:“夫人,小姐跟謝少爺來了。”
“進來吧。”皇後的聲音倒是聽不出喜怒。
謝白知道,皇後和喜形于色的許玉謠完全不同,皇後最擅長的,就是不動聲色。
門被從外面關上,皇後問:“知道本宮為何叫你來嗎?”
“微臣知道。”
“既然知道,便說說吧。”
“微臣不該不跟娘娘、殿下知會一聲,便一個人離開客棧;微臣更不該在離開客棧後亂走,最後迷路;微臣最不該在迷路的時候,誤打誤撞到了青樓門口。”
“哦?如此說來,倒都是巧合了?”
謝白道:“聽來或許很假,但确确實實,只是巧合。”
“謠兒,母後叫人炖了燕窩在廚房,你去幫母後看看如何了。”
“母後,謝白她真的不是有心的。”許玉謠知道皇後是想支開自己,于是說,“母後您還不知道謝白為人嗎?整個京城誰不知道,她謝小侯爺一心只讀聖賢書,眼裏壓根沒有外物。”
“謠兒,你還小,人是會變的。”皇後端起茶杯,優雅地抿了一口,“尤其是男人,今日眼裏心裏只有聖賢書,來日眼裏心裏便又都是莺莺燕燕。”
“若是全天下所有人都會變,也會有一個人不變的!女兒覺得,那個人就是謝白。”許玉謠信誓旦旦道。
然而許玉謠越是保證,皇後就越是瞧不上謝白,索性也攤開了:“謝白,聰明如你應該也能看得出來,你跟謠兒的婚事,除了謠兒自己,沒有人看好。”
謝白也沒想到,皇後竟然會直接攤開講,愣了一下道:“微臣卑鄙,确實配不上公主。”
“謝白,你……”
“謠兒!”皇後阻止了許玉謠,繼續跟謝白說,“那你應該也知道,是謠兒一心執意要下嫁于你。”
“微臣承蒙公主殿下錯愛。”
“謠兒是本宮與陛下的老生女,本宮與陛下,皆是将她當做寶貝護着,她中意你,要嫁于你,我們也都順着她,可……”
謝白知道,後面的才是重點。
“我們順着她,不代表我們會允許她的驸馬,心裏、眼裏沒有她。”
皇後語氣不急不緩,聲音不低不揚,卻說得謝白心裏一顫。
“謠兒的驸馬,可以醜、可以窮、可以沒有才學、可以沒有家世……但,唯獨不可以沒有心。”皇後放下杯子,“來随州前,去上香的事,本宮也略有耳聞。謝白,今日本宮便給你一個機會,若你真的不可能對謠兒有心,那這樁婚約,便作罷。”
“母後!”許玉謠急了,“父皇金口玉言賜的婚,怎麽可以說作罷就作罷!”
謝白沒料到,自己一直盼着的轉機,竟然在今天到了。
是的,她對許玉謠沒有心,她不想做這個驸馬!只要說出來,以後許玉謠就不會再纏着自己了!自己也不用再擔心,她找金匠打金鏈子到底是用作什麽……
可,謝白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對着許玉謠,竟然說不出來這句早就想說的話。
——此時的許玉謠站在她的對面,滿臉都是委屈,眼眶有些泛紅,在昏昏燭火下,似能看到眼裏還閃着淚花。
一時間,謝白腦海裏閃過了無數人、無數事,有長平侯府,有自己爹娘,有早夭兄長的靈位,有京畿大學堂的同窗,有……最後出現的,卻是許玉謠那張帶着淚痕的臉。
“我不管!我就只要謝白一個人!就算父皇母後取消了婚約,女兒也只跟謝白在一起!”
“你想跟他在一起,可他呢?”皇後嘆了口氣,“謠兒,你是母後心頭肉,若是你日後過得不幸福,母後會心疼的。”
“可沒有謝白,女兒這一輩子都不會幸福!”許玉謠說,“女兒不管謝白怎麽想,女兒只要她!”
謝白單知道許玉謠喜歡自己,卻不知道許玉謠為何喜歡自己,又為何對自己的執念如此之深。哪怕是許玉謠喜歡女子,天下女子那麽多,她為何又一定非自己不可呢?
謝白搞不明白。
謝白想搞明白。
于是,謝白聽到自己說:“微臣知道自己配不上公主,但,既然公主願意給臣一個機會,臣願意用一輩子,來回答娘娘的這個問題。”
許玉謠從謝白開口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日後帶着侍衛去侯府搶人的打算,然而沒想到,竟然在謝白嘴裏,聽到了這樣一個回答。
皇後也沒想到。
閱人無數、從未走眼的她,确定謝白對許玉謠是絲毫沒有情意的,之前裝病逃避婚約的事,也沒有瞞過她的眼睛。在謝白開口之前,皇後十分篤定,他會拒絕這樁婚事。
所以,皇後才會當着許玉謠的面兒,問謝白這個問題。
皇後的盤算是,只要謝白當面拒絕了這樁婚事,許玉謠一定會又氣又傷心,從而對謝白死了心。到時候,自己再組織京城裏的才俊們一起出游,讓許玉謠重新再挑一位如意郎君。
可,誰都沒有想到,謝白會這麽說!
“母後,這樁婚事不用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