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牌坊

從皇後房間出來,謝白以為,許玉謠一定會拉着自己,興奮地慶祝婚事不解除這件事。

但是沒想到,許玉謠出來之後,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轉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謝白想要說點什麽,可她自己都還沒弄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只能目送許玉謠進了房間。

鈴铛關門前,狠狠瞪了謝白一眼:“看什麽看,還不快走!”

随着房門關上,謝白這才下了樓。

謝白沒有直接回房間,而是去後廚問客棧的人要了桶熱水,都過去這麽長時間了,那股濃郁到刺鼻的脂粉香氣,似乎還沾在她身上。

說起來,許玉謠身上也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想必她每日要穿的衣服,都會被拿去熏香。但謝白一點也不讨厭許玉謠身上的那股脂粉味,甚至,還覺得有一些好聞。

反鎖門窗後,謝白這才脫掉身上的衣服,走進木桶裏。

泡在溫熱的水中,謝白有一瞬的松懈,然而轉瞬即逝。擡起手,謝白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似乎比許玉謠還要纖細一分;低下頭,謝白看着自己才将将鼓起一個小包的位置,伸手比量了一下今天看到的許玉謠的弧度,而後嘆了口氣。

無論是以一個男人來看自己,還是以一個女人來看自己,謝白都想不明白,自己有哪裏值得許玉謠喜歡。

出門在外,謝白也不敢久泡,等身上脂粉味散盡,便從水裏出來,換上新的亵衣褲。

系衣帶的時候,謝白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前胸,以及下面那根根分明的肋骨——确實好瘦。尤其是穿上外衣之後,有些寬大的外衣,更襯得自己身板瘦弱了。

許玉謠到底喜歡自己什麽呢?謝白坐在銅鏡前,把那剪得同男子一般長的頭發束了起來。

謝白看着自己鏡子裏的臉,銅鏡模糊了輪廓,分明是一張秀氣,但并不出色的女子容貌。京中的小姐們,比起京中的少爺們來說,更是美得千姿百态。

劉侍郎家的女兒容貌典雅,端莊若牡丹;朱侍中家的孫女容貌豔麗,琴藝一絕;孫太師的外孫女,詩畫曾叫京畿大學堂的夫子們都贊不絕口……

謝白無論是混在男的裏,還是混在女的裏,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當然,如果個子矮到太明顯也算起眼的話,那她混在男人堆裏,還是挺顯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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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謝白看着有些泛黃的床帳,失眠了。

謝白是被鈴铛急切的敲門聲吵醒的。

“鈴铛姑娘,什麽事?”

看他睡眼惺忪,鈴铛十分不滿:“都什麽時辰了,還不起!夫人跟小姐還要去游湖呢!”

“這便來了。”謝白覺得自己好像剛剛才睡着,怎麽天就大亮了呢?

退回去洗漱完,謝白換了套外衣,這才下了樓。

皇後跟許玉謠已經坐在那裏,開始用早膳了。

謝白偷偷打量了兩人的表情,都還和往常一樣,好似昨晚的事壓根沒有發生一樣。

“添副碗筷。”皇後頭也不擡道。

當即就有宮女拿了新的碗筷放到了對面的位置上。

謝白道了謝,便坐下跟着一起吃,然而吃了沒兩口,皇後便放了筷子:“走吧。”

許玉謠看了一眼謝白,猶豫了一下道:“娘,女兒還沒吃飽呢。”

皇後看向謝白。

謝白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眉頭一皺,許玉謠道:“養只鳥兒都比你吃得多!再吃點!”

說着,許玉謠直接用手捏起一個包子,直接遞到了謝白嘴邊。

謝白看着眼下的包子,五髒六腑都在叫嚣着“吃它”,可對上皇後的視線,又張不開嘴。

許玉謠不管她,又把包子往前送了送,貼在她唇上:“張嘴。”

沒辦法,謝白只好張開嘴,咬住了包子。

然而許玉謠并沒有就此放手:“吃啊,叼着做什麽?”

在皇後不善的目光下,謝白硬着頭皮,一口一口,就這許玉謠的手,吃完了一整個包子。

許玉謠還不滿意,又拿了一個包子就要繼續喂。

一旁的皇後實在看不下去了,咳嗽兩下說:“我先回房休息片刻,你們吃完了叫人來喊我。”

“好的,娘。”皇後一走,許玉謠便直接坐到謝白身邊,繼續喂她。

謝白看着皇後上樓的背影,松了口氣,伸手就要從許玉謠手裏接包子:“我自己來就好。”

然而許玉謠搖搖頭,死活不肯放開包子:“不行。”

謝白搶不過她,只能任由她又喂自己吃了兩個。

看許玉謠還想喂,謝白趕緊擺手搖頭:“吃飽了,真的吃飽了。”

“随州的包子這般小,你才吃三個就飽了?”許玉謠看了一圈桌上的東西,說,“那不吃包子了,把這碗粥給喝了吧。”

粥不算濃稠,謝白看了一眼,端起來慢條斯理喝掉了。

“吃飽了?”

謝白點點頭:“真的飽了。”

許玉謠看了看她,伸出手,在她肚子上方摸了摸。

謝白吓了一跳,差點沒坐穩,從長凳上摔下去。

不過許玉謠倒也沒有做別的,只是在胃部摸了幾下後,拿開手說:“我俸祿勝過親王,倒也不必從飯食上給我省錢。”

謝白很想說,自己并沒有給她省錢,可這話聽起來,莫名有些暧昧,索性壓根不開口。

許玉謠見狀,叫過鈴铛來:“去,把娘請下來吧,我們去游湖了。”

随州可以說是建在湖上的。且不說随州城裏大大小小交錯縱橫的河流,單是這有名的湖,就有兩座。

許玉謠對于游湖沒什麽興趣,湖嘛,京城裏也有,還都差不多。不過,随州的游湖船上,都會有人來唱小曲兒。

随州的曲兒和京城裏的大不一樣,曲緩人聲慢,悠悠揚揚,像是糯米做的團子一樣,又粘又甜。

許玉謠靠在椅背上,看着湖邊兩岸上的人來來往往,聽着曲兒,手指在扶手上一叩一扣。

謝白無心看景,更無心聽曲,只是時不時地去偷偷打量許玉謠,各自倒也相安無事。

船繞湖行駛着,很快許玉謠就被岸邊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給吸引了注意。

“船家,岸上那般熱鬧,是在做什麽?”許玉謠努力去看岸邊,但距離還是有些遠,看不分明。

船家看他們感興趣,問:“夫人小姐可要過去看看熱鬧?”

“謠兒想看嗎?”

許玉謠點點頭:“過去吧。”

“好嘞!”船家慢慢駛着船靠近岸邊。

謝白一眼看到了岸邊某個箱子裏,那個有些眼熟的大紅牌匾,登時有些羞憤地扭回頭來。

許玉謠倒是沒注意她的不自然,目光全落在了岸上那個門樓子上。

“怎得在這裏立個門樓?好生奇怪。”

“小姐這就有所不知了,”船家笑着說,“這是貞節牌坊。上月時候,住這附近的一個寡婦被人玷污了,這寡婦也是個貞烈之人,竟然自盡了,這城裏的一位大戶人家聽說之後,就出了錢,讓縣官立了這個牌坊,記錄這件事,來贊揚這位女子對名譽的維護。”

“那那個玷污她的人呢?”

船家想了想,還真沒聽書那個人如何了,于是道:“還沒抓到吧?不過這種事,一般都抓不到人。”

“豈有此理!”許玉謠一手拍在旁邊的小桌上,拍得上面的杯盞叮當作響。

船家也沒想到這位小姐會發這麽大脾氣,手上的槳也跟着晃了兩晃:“這……小姐為何動怒?”

謝白自然知道許玉謠在氣憤什麽,當即出聲道:“小姐莫急,這貞節牌坊自古有之,也非當地人獨有。”

只是謝白也覺得有些嘲諷。

昨夜她迷路,誤入煙花巷,煙花巷人聲鼎沸,從十幾歲的小公子,到幾十歲的發福老爺;從帶着書生巾的書生,到穿金戴銀的富商,每個人都帶着笑,在那裏流連忘返。

而這條煙花巷,就在這貞節牌坊旁邊的弄堂裏。此時的巷子十分安靜,而一到了夜晚,便又成了這随州城裏,無數男子尋歡作樂的地方。

“自古有之便對嗎?”

“謠兒,”皇後也沒想到許玉謠會突然大發雷霆,“這是怎麽了?”

“作惡的逍遙法外,被害的卻要為了名譽自盡,這是何道理?當地百姓與縣官更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講此事刻在牌坊上,世世代代立在這裏?在我大啓國土上,竟還有如此羞人之事!”

“謠兒,女子名譽本就重如山,縣官所做的,也是對這位貞烈女子的祭奠。”

“娘,連你也這般想?”許玉謠詫異地看向皇後,“憑什麽?!”

皇後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憑什麽?是啊,憑什麽?可是歷朝歷代都是這般啊,哪需要憑什麽呢?

但許玉謠卻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皇後自然是答不上來。

許玉謠見皇後不說話,只覺得這世間竟沒有一個人懂自己,當即十分不滿:“我要下船,我要回京城!”

船家也不知道這會兒該怎麽做了,只好把目光投向皇後:“夫人,您看?”

“就靠按停船吧。”皇後眼神示意宮女去給唱曲兒的和船家結了錢。

等船一靠岸,許玉謠就踉跄着跑下船,朝着牌坊那邊跑去。

等在岸邊的護衛們趕緊跟上,謝白見狀,也跟着跑了過去。只可惜,只愛讀書的謝白,別說追上許玉謠了,差點沒被許玉謠直接甩丢。

還好她昨晚回去的路上,特意記了路,緊趕慢趕,終于追了上去。

護衛們雖然緊跟着許玉謠,但他們要做的只是保護許玉謠不受傷,所以許玉謠做什麽、說什麽,他們都沒有阻攔的權利。

謝白趕到的時候,就見護衛們把許玉謠護在身後,前面一群當地百姓怒視着許玉謠。

“外地人少對我們的事指手畫腳!”

“我們随州女子可是貞烈出了名的,一個姑娘家家不安好心,竟想破壞我們随州女子名譽!”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語,聽得許玉謠恨不得當場拔了侍衛的劍,看了這什麽狗屁倒竈的牌坊!

“縣官來了!大人來了!都讓一讓!”

百姓人群讓出條道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穿着官袍,滿面油光走了出來:“誰?誰在鬧事?”

“你就是縣官?”看縣官滿面油光,神采奕奕,許玉謠氣就不打一處來,“犯人抓到了,就在這裏搞這些無用的東西!”

“哪裏來的小丫頭,竟敢對大人如此說話?!”縣官旁邊的人十分狗腿地道,“還不把鬧事的人拿下?”

“大膽!”侍衛看着上前的衙役,腰際佩劍齊齊出鞘。

“還敢反抗?有誰敢反抗的,就地格殺!”那人又道。

縣官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敢先亮兵器,火氣也上來了,也便沒有阻攔。

侍衛們回頭看了一眼許玉謠,見她點頭後,亮出了腰牌:“大內禁軍在此,誰敢放肆!”

大內禁軍?縣官第一時間差點沒反應過來。

等回過神,縣官當即卑躬屈膝上前:“請問禁軍大人怎會在此?那後面那位小姐是……”

縣官腦子裏轉了幾個猜測,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大事不妙!雖說剛剛下令格殺的不是自己,但自己沒有阻攔,明顯也是大失職!

“餘姚公主在此,還不快快拜見!”

聞言,面前的人齊齊跪了一片。

許玉謠原本是不喜歡看人跪的,但是眼前這群人讓她很不開心,所以只字不提讓他們起來的事。

見許玉謠不說話,侍衛又道:“餘姚公主問你們話,老老實實回答!”

果然!縣官心裏登時緊張起來。餘姚公主是何人啊?那可是當今聖上唯一的,也最寵愛的公主啊!

“回……回公主,下官不知道,公主問得是哪個犯人。”

“不知道哪個犯人,倒是知道給被逼死的女子立牌坊?好啊,這縣官當得可真是有夠輕巧啊。”

“回殿下的話,下官……下官知道了,”對于餘姚公主的名聲,即便是遠在随州,他們也早有耳聞,“那個案犯,下官一定早日抓捕歸案的。”

許玉謠抱胸俯視着他,嗤笑說:“那去抓吧。”

“啊?”

“啊什麽啊!不是早日抓捕歸案嗎?現在還不去,怎麽才能早日?”許玉謠道,“還是說,你剛剛說的話,只是在糊弄本宮!”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縣官顫抖着說,“下官這就去抓人!”

縣官說完,趕緊連滾帶爬帶着人走了。

縣官一走,許玉謠越看跪在這裏的這群人越礙眼,于是說:“你們還杵在這裏幹嘛?”

一群人聞言,趕緊爬起來散了。

然而人群散盡,卻依舊有兩名女子站在那裏。

謝白看到兩人,表情一變。

“這位俊俏的公子,又見面了。”女人似乎全然不害怕侍衛們,笑盈盈地沖着這邊打招呼。

許玉謠眉頭一皺,很快想明白了這兩人是何人,轉頭看向謝白:“未進去?”

謝白嘆氣,對着兩人道:“兩位姑娘,慎言。”

兩人對視一眼,嘻嘻一笑:“既然是陪在公主身邊,想必公子就是準驸馬——謝小侯爺吧。小侯爺着實好定力,饒是我們姐妹怎麽請,都請不進去呢。”

“你瞧瞧你,連公主半分神色都比不過,小侯爺日日對着公主這般美人,自然瞧不上你我咯!”

許玉謠原本還有些生氣,聽到兩人對話之後,氣倒是消了幾分,只覺得這兩人着實有趣:“你們叫什麽名字?”

“奴家驚蟄。”

“奴家小雪。”

驚蟄嘻嘻一笑:“公主可願到我們風雅閣坐坐?”

侍衛們都被眼前這位風塵女子的話給驚到了,當即道:“大膽!公主是何等身份,竟敢……”

“遠嗎?”許玉謠打斷了侍衛,問驚蟄。

“不遠,就在這兒。”驚蟄說着,轉頭一指旁邊的小巷,“準驸馬要一起來嗎?風雅閣白天也做茶館的。”

“公主,這……”看許玉謠就要帶謝白跟着去,侍衛有些難辦。

自家公主去青樓,這要是傳出去,像什麽話!

“謝少爺,您勸勸殿下。”

然而謝白卻道:“兩位姑娘也說了,風雅閣白日裏也做茶館,既然公主想去,在下便陪公主一起去。”

侍衛們沒了辦法,只能跟在兩人身後,進了小巷。

明明是白天,整條巷子裏十分安靜,許玉謠每個牌匾看過來,幾乎都是青樓。

風雅閣的紅色牌匾在這一排裏,一點都不顯眼。

一進風雅閣大門,就聽到一個中年女人問:“熱鬧看完了?那牌坊立得如何?”

“媽媽看,我們帶誰回來了?”

中年女人這才從後面出來,看到兩人:“喲,這不是昨晚那位公子嗎?旁邊這位是……”

“這位啊,可是當今最得寵的餘姚公主呢!”

老鸨聽完,一時間不知該做如何表情。

驚蟄笑嘻嘻道:“媽媽還不快拿出好茶,來好好招待公主和小侯爺。”

老鸨:“……?”她覺得她可能還沒睡醒,不然怎麽會聽到,自家姑娘說,讓自己招待……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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