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利用
聞言,跪在地上的人和縣官都有些慌了。
縣官忙道:“殿下,這有悖律法啊!此犯只是犯了奸|污罪,按律當判收監三年,罪不至死啊!”
“奸|污罪是罪不至死,可他身上還背着那女子的命呢!”許玉謠憤憤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雖說人不是他直接殺死的,卻也是他的罪行逼死的。”
“回殿下,這女子是自缢,又怎麽他……案犯逼死的呢?”
“說的也是,”許玉謠冷笑一聲說,“不是案犯一人将她逼死的,是你們今日為了貞節牌坊高興的每一個人,夥同案犯一同将她逼死的!”
縣官很想讓她閉嘴,不要再說這些胡話了。可他不能,他不僅不能,還只能卑躬屈膝聽她繼續“胡言亂語”。
“若非案犯欺辱她,她怎會萌生自盡想法?若非你們每個人都認為女子遇到這種事就該自盡,以示名節,她又何至于放着案犯逍遙法外,自己去死!”許玉謠越說越生氣,大概是又想起了當時自己無助時的恐懼,“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殺死她的幫兇!”
縣官覺得她簡直是瘋了。那女人為了名節自盡,是她自己的事,自己作為縣官,都願意為她立牌坊嘉獎了,還有哪裏做得不好?
看他不說話,許玉謠說:“來人!”
侍衛們齊齊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把這賊人拖下去砍了!”許玉謠指了旁邊跪着的人,又指了指縣官,“還有這個,拖出去,一塊兒砍了!”
“殿下?!”縣官看着她指着自己,險些以為自己看錯、聽錯了。
“就是你這個昏官。”
侍衛們面面相觑。
謝白見狀,出來解圍道:“殿下稍安勿躁,依臣之見,此事尚有蹊跷。”
聞言,縣官看向旁邊那個瘦瘦小小的公子,對上他似乎什麽都看透了的目光,當即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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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蹊跷?”許玉謠手一擡,制止了侍衛們的行動。
“殿下有沒有覺得,這犯人抓得太順利了一些?”
謝白這麽一說,許玉謠恍然:“确實好像是太順利了一點。”
“如今死者已經自盡,照理說,案犯只要死不承認是自己,那麽就沒有人證來指認他,而奸|淫之案,往往很難取到物證……”謝白聲音不急不緩,卻字字有聲,“也就是說,案犯沒有理由會被抓住。”
縣官趕緊辯解:“是他……是他今日聽了公主一席話,所以悔過了。”
“能犯下此案之人,怎會因為只言片語就悔過自首呢?”謝白繼續分析,“而且,若真是此人作案,那他還能跑到立牌坊的地方去看熱鬧,可見此人心裏并不将此次罪行當做一次錯誤,相反,他是将此次罪行當做了一次炫耀!既是如此,案犯又怎會跑來自首呢?”
許玉謠點點頭:“此言有理。”
“以臣所見,此人當是縣官為了應付殿下今日之怒,随便抓了一個人,威逼利誘他,做這一出戲給公主看罷了。”
“好啊你個狗官,抓不到真犯人,竟然還敢找人假扮案犯來糊弄本宮?真是好大的狗膽!”
縣官發現這個小公子竟然将他們的計劃全盤猜中,此時額上已是冷汗頻頻:“這……這位公子,莫要血口噴人!”
許玉謠不看他,只是徑直轉到地上跪着的人面前,俯視着他問:“本宮給你一次說出真相的機會,你到底是真的自首,還是假扮案犯?”
那人擡頭看了縣官一眼,垂下頭去:“草民……草民是縣官找來,糊弄殿下的。”
“你……”縣官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去給他一腳。
“大人,草民只是答應了假裝案犯,可大人卻沒有說,假扮案犯會被砍頭啊!”死亡的恐懼叫他什麽話都藏不住了,“若是早知會被砍頭,草民打死也不會做這種傻事!”
許玉謠轉頭看向縣官:“狗官,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他血口噴人!”縣官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詭辯,只能用這一句話無力地反駁。
“把人帶下去,砍了!”許玉謠擡起右臂,手朝前一彎,示意侍衛動手。
這次不用等侍衛們猶豫,謝白就已經站了出來:“殿下莫急。殿下此時若是砍了他,随州便沒了縣官,怕是到時候會有亂子。倒不如先讓他在這位置上暫坐些時日,待來日回京後,公主再向陛下說明,将此官交由刑部處置。”
“交給刑部,能砍了嗎?”
看着許玉謠對砍人的執念,謝白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的惶恐來。也不怪她怕到裝病,實在是在許玉謠眼裏,罪大惡極就必須要砍。
“或許可以。”謝白只好先糊弄着她,若是給她知道不可能判斬,一定會當場砍了這縣官的。
“或許?”
謝白咬了咬牙說:“殿下可以同陛下問問看,若是陛下答應,自然可以砍了。”想來,陛下就是再寵她,也不會答應的。
“那就先讓他再多活幾日吧!”許玉謠說完,又看到還跪着的人,說,“敢欺騙本宮,你雖不是案犯,卻也犯下欺瞞之罪,就罰你——把那破牌坊推了去!
那人愣住了,随即趕緊擺手搖頭:“草民絕不會做這種事!”
許玉謠冷笑:“不做也行。你知道之前那些膽敢欺瞞本宮的人,最後都怎麽樣了嗎?”
那人搖搖頭:“不知……”
“都死了,”許玉謠咧嘴一笑,“死無全屍,喂了野狗。”
那人當即抖如篩糠:“草民……草民做,草民一定會把那牌坊推了去。”
從縣衙出來,謝白問:“殿下為何要說謊騙他?”
以前哪有什麽人敢欺瞞許玉謠啊——如此說來,唯一騙過許玉謠的人,竟然是自己?謝白一時間有些出神。
“不騙他,他怎麽會願意去推牌坊呢?”許玉謠上了馬車,站在車轅上,回頭俯視着她,“對于這種又慫又壞的人,不好好利用,怎麽對得起他來騙我?”
謝白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或許,她對我表現出來的所有喜歡,也不過是想要……利用我?
陽光明明大好,謝白卻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許玉謠進了車廂,回頭看謝白還愣在原地,眉毛一挑道:“還不上來?怎麽?還要本宮下去請你不成?”
“……來了。”
許玉謠一回來,皇後就想躲上樓,然而為時已晚。
“母後睡醒了?”
“恩。”躲不掉的皇後只好回應,“方才出去了?”
“去了趟縣衙,這狗官,竟敢找人假扮案犯來欺騙我!”說到這裏,許玉謠氣就不打一處來,“母後,反正女兒身份已經藏不住了,倒不如早日回京。”
皇後怕她借機又問今日那個問題,于是強硬轉了話題道:“哦?迫不及待回去成親?”
許玉謠也不反駁:“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女兒現在有事情要找父皇。”
聽到許玉謠要找皇帝,皇後松了口氣:回京也好,回去就是皇帝煩惱了。
“那你打算何時啓程?”
“明日?”許玉謠想的是越快越好,這樣她剛好可以趕在成親前解決掉這些事情,然後安心去跟謝白成親。
“你不是還訂了首飾?明日回京的話,首飾不要了?”
許玉謠都把這事給忘了:“那……後日?明日我去催一催。”
第二天都不用許玉謠去催,金鋪老板就帶着所有首飾跑來了客棧。
“先前不知道是公主殿下駕到,多有怠慢,還望公主海涵。”
許玉謠十分納悶:“你之前哪裏怠慢我了?”
金鋪老板只是一段客套話,沒想到對方當真了,一時間也愣住了。
而許玉謠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他的尴尬:“說啊。我都不知道你哪裏怠慢我了,那我怎麽知道要不要海涵。”
老板擡手擦了擦頭上的汗,心裏開始一邊後悔自己多嘴,一邊開始編自己到底哪裏“怠慢”了公主,最後想來想去,終于編出來一個:“那日,小人店裏的茶實在是太差了。”
“哦,”許玉謠點點頭,“我不在意。對了,首飾呢?”
“夥計們都在外面候着呢。”
許玉謠不做多想,說:“都叫進來吧。”
等到夥計們進來,許玉謠才知道,為什麽老板要他們在外面等着——人也太多了吧?
客棧不大的大堂被人和箱子塞得滿滿當當。
謝白從樓上下來,只能站在樓梯上。
許玉謠看到她,讓鈴铛上去樓梯,把謝白換了過來。
“首飾送到了,不過好像看上去……比我們當時訂的多。”
謝白一看這陣仗,自然明白,這是老板聽說了許玉謠身份之後,特意多送了一些……一堆來讨好許玉謠的。
“這大概都是老板的心意吧。”
“不知公主想從哪件開始看起?”金鋪老板知道謝白是在給自己穿針引線,立刻跟上問。
許玉謠覺得老板吊人胃口的能力是真不錯,不論大小,每件一個盒子,再打開之前,自己什麽都看不到。
在屋裏環視了一圈,許玉謠随手指了個最大的箱子:“就從那邊那個開始吧。”
箱子被緩緩打開,露出了裏面的東西——那是一架十分精致的屏風,骨架是用上好的紅木雕刻而成,而屏風面則是用絲綢制成,上面用金線繡着四副寓意十分不錯的畫。
許玉謠一眼看中了,連連誇贊:“随州不愧是匠城!”
有了許玉謠的誇贊,老板心裏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驕傲——他也是被公主誇過的了,以後再有人來買他們的東西,他也可以說自家店是公主看了都說好的。
後面連開三樣,都不是許玉謠自己訂的,也不怎麽順心。
一直觀察着公主喜怒的金鋪老板見狀,趕緊叫人開了一個許玉謠自己選的簪子。
看着自己挑選的漂亮發簪,許玉謠滿意地點點頭。
如此往複,直到午飯時,許玉謠才看完了所有箱子。
最後,金鋪老板打開了自己手裏的那個:“這是殿下特意囑咐的金鏈子。”
許玉謠伸出手去,摸了摸鏈子,以食指輕輕挑起一截,仔細打量着。
老板介紹道:“我們的工匠師傅琢磨了許久,終于讓它做到了公主要求的,既柔軟又堅韌。公主請看,此鏈可以随意彎折,無論是對折還是折三次,都十分方便,而且無論如何彎折,都不會有一絲的變形。”
許玉謠把鏈子取出來,鏈子之間的結扣無比精細,鏈子兩端都墜了紅色的珊瑚珠作為點綴,紅色的珠子與金色的鏈子十分相稱。随意系了個結,又打開,果然紋絲不變,許玉謠十分滿意。
一旁的謝白想起之前許玉謠三番兩次的話,看到這條華美的鏈子,卻總覺得有一股寒意從鏈子上冒出來。
等金鋪老板帶着許玉謠額外的賞賜離開,許玉謠這才伸手在謝白呆滞的眼前晃了晃:“在想什麽?”
“沒什麽。”
許玉謠把手裏的鏈子放到她面前。
謝白登時緊張了起來。
只見許玉謠突然站了起來,走到謝白面前,幽幽開口:“幫我系上。”
“恩?”謝白腦子一怔:難道說,其實鏈子是用在她身上的?
看她呆坐着不動,許玉謠微微歪了歪頭:“你在想什麽?讓你幫我系在衣服外面,你都害羞嗎?”
謝白這才意識到,自己思路已經完全被許玉謠之前的話帶偏了,頓時有些羞憤,扭過頭去,拿起鏈子,朝着許玉謠腰間系去。
以前謝白從沒有注意過,原來,許玉謠的腰,這麽細!
金鏈子在許玉謠的腰間圍了三圈,最後兩頭竟然還餘出一大截,系個結扣之後,剛好将珊瑚珠墜在腰側。
系完之後,許玉謠低頭看了看,對鏈子十分滿意,轉而問謝白:“如何?”
“很襯殿下。”既然鏈子只是一條漂亮腰帶,謝白自然不吝啬去贊美。
許玉謠十分開心,又跑上樓去,給皇後炫耀了一波,并定下明天啓程回京。
對此,皇後也沒有反對。
臨離開前,許玉謠特意叫車夫駕車路過了牌坊那裏,果不其然,那ゲ冷冰冰的門樓依舊伫立在那裏,與風雅閣毗鄰而居。
謝白安撫道:“即便要推到,也還是需要些時日。”
許玉謠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還是沒接受,不過不論如何,車隊還是朝着京城緩緩駛去。
對于謝白來說,這一趟随州之行,來去兩種心境。
回程路上,謝白心裏少了幾分忐忑,卻多了幾分思索。
許玉謠還是和謝白一個車廂,只不過這次,皇後倒是非常贊成。
“你總是偷看我做什麽?”許玉謠發現,這幾天的回程路上,謝白好像特別喜歡時不時偷看自己一眼,“我就坐在這裏,想看便大大方方看。”
被拆穿的謝白有些不好意思。
她本意其實并不是偷看許玉謠,只是這幾天她一直在思考一些事,想着想着,目光不自覺就落到她身上去了。而且,竟然還被她給發現了!
謝白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就聽許玉謠又道。
“距離你我婚期,似乎只剩七日了。若是子清沒有看夠,不如等成親後,再慢慢看?”
許玉謠的有些甜膩,像極了之前在随州時候吃得小圓子,仿佛還帶着絲絲酒氣,在這個近乎封閉的車廂裏,慢慢逼迫着謝白的呼吸。
還好,馬車終于駛進來京城,許玉謠從侯府的馬車上離開,回了皇後的車上。
謝白彎腰站在車轅上,看着皇宮的馬車緩緩駛出視線,這才叫車夫駕車,朝着長平侯府回去。
聽聞謝白提早回來,謝夫人趕緊從後院跑了出來,拉着謝白的手問:“沒出什麽纰漏吧?”
謝白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雖然一來一回只花費了不到二十天,可這些天裏發生的事,簡直比她十六年來發生的事還要多,還要複雜。
然而仔細想想,這些事跟謝夫人的擔憂,毫不相幹。
于是,謝白說:“娘,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謝夫人松了口氣,笑着想:我真是問了一個蠢問題,若是真的出了纰漏,謝白怎麽還可能回來呢。
“娘,孩兒一路回來,有些勞累了,”對上謝夫人如釋重負的笑容,謝白心裏莫名有些難過,頓時萌生出一股想要逃開的沖動,于是說,“有什麽要說的,可否等晚些時候再談?”
“也好,也好。”只要欺君之罪的秘密沒有洩露,謝夫人也就什麽都好了。
謝白沖着謝夫人行了一禮後,轉身朝着後院走去。
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謝白卻突然想起來,許玉謠帶着太醫“殺”進來的那天。看着頭頂的床帳,謝白不知道,自己的嘴角竟然微微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