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洞房 (1)

許玉謠真的不理解司禮監這群人腦子裏都是裝的什麽。事情早就脫離他們計劃的流程了,為什麽還死死守着那些破規矩不肯改變呢?

不過司禮監的人還好沒有跟着進房間,許玉謠囑咐鈴铛:“今夜,沒有本宮的召喚,誰都不得進這院子一步。”

“那這些人呢?”鈴铛看着卧房門口這些,問。

“叫侍衛來,轟到院子外面去,只要不進院子,他們愛去哪兒去哪兒!”許玉謠說完,立刻拉着謝白進了卧房,而後當着所有人的面,哐當關上門,順手栓了。

謝白今日又被灌了不少酒,不過比之前在春風樓時候好多了,最起碼,她現在還很清醒,只是臉上、身上有些發熱。

許玉謠今日拜堂時,就發現謝白這套衣服有些不合身,此時近了一看,何止是不合身,這壓根就不是按照謝白尺寸做的!

二話不說,許玉謠直接伸手摸到謝白腰帶的系帶,一抽,便把她腰帶給拆了下來。

謝白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了,原本就因為酒勁兒上來而變紅的臉,更紅了:“殿,殿下!”

“這衣服這麽緊,還不趕緊脫了!”許玉謠一邊說着,一邊開始解她上衣的系帶,“你身上的傷,受得了這般擠束?”

今日從侯府離開時,謝夫人出來送她,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可許玉謠竟然已經注意到了。謝白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許玉謠急吼吼地脫掉了自己身上的婚服,謝白站在那裏,愣得像根木頭。

許玉謠去衣櫥的抽屜裏翻出了藥瓶:“幸虧我提前在這邊備了傷藥,還站着做什麽,去那邊兒坐着,我給你上藥。”

謝白乖巧地過去坐下,低頭看了看胳膊上的傷。

由于連着兩天穿這衣服,原本已經有些好轉的傷痕,又紅得像是剛剛挨過打一樣,甚至有些已經破了皮。

許玉謠小心翼翼給她每個傷痕處上了藥,又看到那被布條緊束着的後背:“還不松開,你不怕疼?”

謝白自己松開了布條,整個上半身因為喝了酒,都有些紅彤彤的,倒是也看不出有沒有一絲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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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背上最後的幾處也上了藥,許玉謠扔給謝白一件肚兜:“穿這個,以後不要用布條纏住,不難受嗎?”

之前許玉謠嘗試女扮男裝的時候就試過,只束了一會兒,就覺得勒得人快要不能呼吸了,謝白竟然勒了整整一日。

肯定是難受的。可謝白覺得,現在心裏倒是舒坦地不行。

她心裏舒坦了,許玉謠心裏卻不怎麽舒坦:“婚服是司禮監做的吧?之前沒有去給你量過尺寸?做好之後沒有拿給你試穿修改?”

謝白下意識不是很想讓她知道,婚服其實是宮裏那幾位對自己的下馬威與試探。

試探她到底能忍到什麽程度,也是警告她,自己在他們眼裏,不過是一只可以随時被他們捏扁揉圓的蝼蟻。

于是,謝白解釋道:“昨日試穿過,但那時候還挺合身的,可能是昨日我晚飯吃多了,今日才這般緊吧。”

“謝白,你當我傻?”許玉謠看她穿上了自己給她準備的那條薄裙,道,“就你這小身板,一頓飯能讓合體的衣服變瘦?怕是你連吃一個月,都不至于。”

喝了酒,連腦子都跟着變笨了。謝白想:這麽笨拙的借口,定然是騙不過她的,我剛剛怎麽就說了這個理由呢?

許玉謠看她不說話,繼續追問道:“是不是司禮監的人太敷衍?你跟我說實話。你是本宮的驸馬,他們欺負你,就是在欺負本宮!”

“沒有的事,”謝白說,“就像公主說的,落臣的面子就是落殿下的面子,司禮監哪兒敢這麽做啊。這不是今年京中公子們盛行穿些瘦的衣服,顯得自己更風流倜傥嘛。殿下覺得,臣穿這身如何?”

“不如穿女裝好看。”許玉謠看起來似乎是被說服了。

謝白松了口氣:“殿下今日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還沒喝過合卺酒呢。”許玉謠走到桌邊,翻過定王送的那對琉璃盞,到了兩個半杯,“你今日喝了不少,便只喝半杯吧。”

也不知道是酒勁上頭,亦或是什麽情緒搶占了大腦,謝白說:“既是要同公主喝合卺酒,便該滿上,滿心滿意。”

說完,端起酒壺,給兩人的杯子都添滿了。

許玉謠有些擔心:“若是醉了怎麽辦?”

謝白燦然一笑:“在公主面前,醉了便醉了。”

聽了謝白這句話,許玉謠端起酒杯,遞給她一個,與她手臂交纏:“喝了這杯酒,你這輩子就只能是本宮的人了。”

這句話是謝白第三次聽到,竟有一絲竊喜從心底萌芽。

許玉謠很少喝酒,一口幹掉,竟然咳嗽起來。

謝白趕緊放下手裏的空杯,伸手過去輕拍着她的背,等她不咳了,才收回手。

“謝白。”

“臣在。”

“不要自稱臣,我不喜歡。”許玉謠擡手,摸上她的臉,“也不要叫我殿下,叫我名字。”

許玉謠十六歲時,臉上還有些未退的嬰兒肥,可謝白不一樣,她自小開始,臉就很瘦,一摸便能摸到骨頭。

謝白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叫不出來。

許玉謠倒也沒有再逼迫她叫自己名字,只是摸着她臉的手指,慢慢摸上了她的眉眼。

一開始,許玉謠最喜歡的,就是謝白的眼神,清澈且堅定,那是京中其他公子哥眼裏從來沒有的,也是京中那些小姐們眼裏沒有的。

後來,許玉謠喜歡她的鼻子,在有什麽小表情時,謝白的鼻子總是不自覺聳一下,像貓兒嗅味道一樣。

再後來,許玉謠喜歡她的唇,那張總是可以把夫子的問題回答得巧妙如花的嘴,在緊張時也會咬緊……

等到許玉謠明白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喜歡上了謝白的全部。

手指一點點順着她的五官游移,最後落在謝白那尖瘦的下巴上。許玉謠下意識舔了下唇,便輕輕捏着謝白的下巴,吻了過去。

從許玉謠的手摸在自己臉上開始,謝白心就不受控地亂跳一氣。對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謝白心裏有些明白,又有些不太明白。

直到許玉謠吻過來,謝白覺得,心裏似乎有一塊空缺,突然被填滿了。

這不是許玉謠第一次吻她,但這是許玉謠吻得最溫柔的一次。沒有了之前那般似要将自己拆吃入腹的攻擊性,謝白只覺得兩人氣息交織一處,在酒氣中,氤氲出一絲奇異的感覺。

“謠……謠兒。”謝白試探着叫了一聲。

卻突然被許玉謠拉着手,直直拉到了床邊,被她推坐在床上。

許玉謠的吻很快又落了下來。

謝白身上的薄裙不知不覺中已經掉落在了地上。許玉謠的手像是一條瞄準獵物伺機待動的游蛇,正悄悄蜿蜒進了肚兜下擺。

“嘶——”

謝白吃痛的吸氣聲,叫許玉謠的動作一頓。

後背的傷經過了一天的衣物摩擦,稍微一碰就火辣辣的痛。

許玉謠收回手,捋了捋謝白散下頭發後,額前的碎發:“等你傷好了再說。”

說完,輕輕在她額頭上留下一吻。

等傷好之後再說什麽,謝白沒有問。她心裏多少是清楚的,如果剛剛自己沒有因為傷口痛出聲,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睡吧。”許玉謠放下床帳。

床帳隔掉了外面的燭光,叫人有些心安。

謝白側身躺在床內,偷偷借着那綽約的燭光,打量着許玉謠。

今日看到她臉上塗成那樣的時候,謝白險些沒認出人來。她還以為,以許玉謠的脾氣,定是不肯叫人給化成那樣。

“看什麽?”

偷看被抓包,謝白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然而閉上眼,眼前也全是許玉謠那張明豔的臉——果然,不施粉黛的許玉謠更好看。

輕笑一聲,許玉謠也重新閉上眼,很快入睡。

成親是一件很累的事,許玉謠一起床,只覺得渾身關節又酸又痛。

尤其是脖頸跟腰,一個承受了鳳冠的重量,一個因為坐了一路馬車,簡直酸得像是在醋桶裏泡過了一樣。

“殿下,您怎麽了?”鈴铛看許玉謠坐着一副不舒服的模樣,問道。

許玉謠道:“腰酸死了。”

被趕到客廳門外的司禮監的人聞言道:“殿下,此事還是莫要挂在嘴上。”

眉頭一皺,許玉謠回過味兒來,知道他們想到了哪裏,冷笑一聲:“且不說本宮緣何腰酸,即便如你們想得那般,又有何不能說?”

司禮監的人道:“有傷風化。”

“這便是有傷風化?”許玉謠道,“那令尊令堂豈不是要羞愧而死?”

司禮監的人不解,卻又不敢問。

鈴铛替他們問了出來:“殿下,這是為何?”

“誰不是他爹娘幹了‘有傷風化’的才生出來的?既然他都是他爹娘‘有傷風化’之後生出來的,自然也是‘有傷風化’的人。既是‘有傷風化’的人,他們還整日抛頭露面,他們爹娘可不是得羞愧而死。”

鈴铛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懂。

謝白倒是全聽懂了,原本被司禮監的人誤解,多少有些羞臊,可許玉謠這一番詭辯之後,竟又覺得這事兒簡直沒什麽好羞臊的了。

司禮監的人也聽懂了,臉色變得十分有趣。

許玉謠不理他們,跟謝白吃完早飯,就準備出門。

卻被司禮監的人攔下:“殿下,今日按大啓的習俗,公主府上要操辦一場宴席,宴請京中未婚的小姐們一同前來,沾沾喜氣。”

“不辦。”這什麽破宴席,許玉謠一點都不喜歡。

“可……娘娘特意叮囑下官,一定要辦,還要辦得熱鬧,”司禮監的人道,“而且,請帖已經發到各府上了,再有半個時辰,賓客們就到了。”

許玉謠想罵人,可是又不知道怎麽罵,畢竟是皇後親口下的令,罵的話連自己釀都罵進去了。

甩了甩袖子,許玉謠只能帶着謝白回卧房。

“殿下為何這般讨厭設宴?”謝白不解。

許玉謠愛玩,京中達官貴人家設宴就是為了玩兒,按理說,許玉謠應該喜歡才是。

“和她們聊不到一起去。”許玉謠說,“怎麽又叫我殿下?”

謝白抿了抿唇,才如蚊哼般道:“玉謠。”

“不是謠兒嗎?”

謝白咬着下唇,耳根已經紅得滴血了。

許玉謠看她反應,只覺得好玩,便湊過去,在她耳邊輕聲道:“還是你覺得,這句‘謠兒’要留在床上喊。”

“殿下!”謝白下意識想逃,然而許玉謠站在自己身前,擋住了唯一去路。

謝白只好後撤,可她忘了,她正坐在椅子上,這一撤,險些連人帶椅子一起翻過去。

還好許玉謠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才避免了她摔下去。

謝白心跳如雷,也不知道是許玉謠的話刺激的,還是險些摔倒吓得。

“膽子這麽小,臉皮這麽薄,如何演得好一個男人?”許玉謠坐回去,笑道。

謝白支支吾吾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正人君子之間不會讨論這些。”

“恩,可惜全京城,只有你一個真君子。”

許玉謠是認真的。除去謝白,許玉謠覺得,整個京城再找不出第二個這般的人了。

一個個都被家裏、圈子裏搞得油嘴滑舌,當初自己要招驸馬,那群公子哥們怎麽說的,許玉謠也略有耳聞。

真是,不自知。

他們連給謝白提鞋都不配,一群凡夫俗子。

對于許玉謠的吹捧,謝白有些受之有愧。

比起君子這個評價而言,她聽到的更多的還是“迂腐”、“裝腔作勢”、“假正經”。

“殿下,客人到了。”鈴铛敲了門說。

“知道了。”許玉謠說,“茶水點心都招待上,等什麽時候到時辰了再來叫本宮。”

“喏。”

鈴铛走了沒多久,就又回來了:“殿下,客人們都到全了,司禮監的大人讓奴婢來請您。”

“知道了。”許玉謠不情願地起身。

謝白看她一臉不爽,安慰道:“若是公主今日席間不生氣,待回來,臣為公主做幅畫如何?”

以前還是公主伴讀的時候,許玉謠就特別喜歡纏着謝白,讓她畫自己。

然而聞言,許玉謠并沒有很開心:“可若是那些人惹我生氣怎麽辦?”

“不去搭理她們便是,”謝白道,“殿下一向都可以不在乎別人的話,今日也如此便是。”

想了想,許玉謠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

宴席設在公主府的後花園,臨着湖邊,零散擺了幾張桌案。

來的小姐們三三兩兩,跟自己相熟的坐在一起。

“這公主府可比太子府大多了。”

“可不嘛,太子府上的湖,有這湖一半大嗎?”

“據說這公主府的地,是從她一出生開始,陛下就着人買下來,開始看如何建公主府了。”

“我聽我爹說,公主的俸祿比親王都高。”

“公主殿下到——”

遠遠一聲傳來,原本還熱鬧的席間頓時一片安靜。

大家齊齊起身:“臣女參見公主殿下,祝殿下與驸馬永結同心!”

“免禮。”

“謝殿下!”

許玉謠拉着謝白坐在自己的桌案前,看她們還站着,說:“都坐吧。”

一群人這才又重新坐回去。

不少人借機開始打量起許玉謠跟謝白。

對于許玉謠,她們見得次數還算多,畢竟宮裏設宴、太子府設宴、侯府設宴的時候,許玉謠也經常露個臉,雖然露完臉就走。

而謝白,除了她們親眼所見謝白的詩畫以外,其他都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

什麽“面如冠玉”、什麽“英俊倜傥”、什麽“翩翩公子”,今日一見,都有些失望。

這五官好看是好看,就太秀氣了點!離“英俊倜傥、翩翩公子”還差得有些遠吧?尤其是她站在許玉謠身邊,比許玉謠還要矮了那麽一截。

這公主自小錦衣玉食的,怎麽眼光這般差?

過來之前,許玉謠被司禮監的人拉着說了一堆現在要說的話,但她一句都不想說。

謝白看了她一眼,只好替她道:“感謝諸位小姐賞光,莅臨寒舍……”

“驸馬言重了。”

說完之後,席間又是安靜地不行。

有人仗着自己跟許玉謠還沾點親,便提議道:“聽聞驸馬才高八鬥,曾是公主的伴讀,向來吟詩作對一定很厲害。”

說完,所有人都去打量許玉謠,見後者表情不喜不怒,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

有人說:“咱們姐妹雖說沒有去學堂讀過書,但也算是學過詩詞歌賦的,不如今日大家搞個小詩會,同驸馬切磋切磋如何?”

“好啊好啊!”

謝白許久沒有以詩會友過,一時間有些心癢:“殿下以為如何?”

看謝白眼裏閃着的光,許玉謠原本想拒絕,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依你喜歡。”

許玉謠最讨厭聽人拽文弄墨,好似每個人嘴裏不念叨點之乎者也,就不配說話一樣。

可謝白似乎很喜歡這些,那也只好忍一忍了。

聽到公主準許,有人自告奮勇:“那臣女就先自告奮勇了。”

說話這人有些眼熟,但許玉謠想不起來是誰家的了。

鈴铛只好從旁邊提醒:“這是佳德大長公主的孫女,惠婉郡主。”

佳德大長公主是當今皇帝的姑母,那她不就是自己的表妹?

許玉謠看了看惠婉郡主,突然好奇她能做一首什麽樣的詩出來——聽太子說,原本佳德大長公主倒是有意跟長平侯府聯姻的,但是長平侯府一直婉拒。

惠婉郡主笑眯眯道:“遠遠走來一只猴,抓耳撓腮小個頭。近看無毛又無尾,原是長平一小猴。”

聽到第三句時,許玉謠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對,等最後一句念完,許玉謠險些沒直接掀了桌子。

謝白按住她的手,小聲道:“公主答應了臣,不理會她們的。”

“可是她竟然敢用這種狗屁不通的破詩來羞辱你!”

“殿下莫氣,不過是打油詩而已,再用打油詩嘲回去便是。”謝白微微一笑,把惠婉郡主打量了一遍後,幽幽道,“頭頂赤羽冠,身着紅粉衣。本以鳳凰降,誰料墜入泥。醴泉從不飲,梧桐亦不栖。緣何如此怪,山間一野雞。”

惠婉郡主臉上頓時有些挂不住:“你……你竟然罵我!”

謝白莞爾一笑:“郡主說笑了,在下不過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怪象,同郡主以詩切磋一下罷了。難道說,郡主方才的詩,并非講郡主之前看到的怪象?”

惠婉郡主臉上青一塊白一塊,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方才是在嘲諷他又矮又瘦。她原本以為謝白只會讀聖賢書,對于這等民間打油詩,自是只會漲紅了臉,生悶氣。

可沒想到,謝白對打油詩竟是張口就來。

是誰告訴她,讀書人最不屑這些玩意兒的!

只是如此一來,謝白罵她的,她也無法發作了——哪怕全場只有她一人戴着赤色羽簪,穿着紅粉的衣裙。

其他小姐們都忍不住小聲笑了起來,惠婉郡主的臉色更難看了。

有人落井下石道:“郡主這是怎麽了?作詩沒做過驸馬,羞臊了?倒也不必羞臊,驸馬那可是在京畿大學堂讀書的,郡主只是自己讀些書,便能與驸馬切磋,已經很厲害了。”

聽謝白自己嘲諷回去後,許玉謠臉色好了一點,也只限于一點。

看到惠婉郡主被她們落井下石,許玉謠倒是一點兒也不高興。

整日就知道在這裏争來争去,有什麽意思?有這時間,還不如出去推兩座貞節牌坊。

想到這,許玉謠想起來,立碑的事還沒跟太子說完呢!還有随州那邊,也不知道後續怎麽樣了……不行,等過幾天,還是得再跑一趟随州才行。

有了惠婉郡主這一出,其他人也收了瞧不起謝白的這份心思。

原本她們覺得,許玉謠找了這麽一個又瘦又小還在婚前裝病的驸馬,一定過得很不開心,所以,今天她們也是抱着一絲看熱鬧的心态來的。

所以在看到謝白其人的時候,一邊瞧不上謝白,一邊兒又準備看許玉謠的笑話。

誰成想,這謝白不僅伶牙俐齒自己嘲諷了回去,竟然還安撫住了明顯就要發火的餘瑤公主?!

這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倒是惠婉郡主,成了在座所有人看的笑話。

謝白看她們都不說話了,笑着問:“今日湖邊風景尚佳,不如大家便寫寫景?”

贏了你再來給你個臺階下,謝白這一舉動讓惠婉郡主更難受了。

其他人倒是不介意賣謝白這個面子,順勢轉移了注意,放在這湖景之上。

如今初夏,荷花含苞待放,時而有蜻蜓飛過,立在花苞尖上,又時而有錦鯉游過,在湖面激起波波漣漪。

有幾位小姐都做了詩,做得還不錯。

惠婉郡主更坐不住了,看許玉謠一直吃着自己的,不參與,于是道:“聽聞公主表姐早些年同驸馬一起讀過書,想來詩做得一定也很好了,不如表姐也來賦詩一首?”

“本宮不會。”許玉謠倒是一點兒也不羞恥于承認。

除了謝白跟鈴铛,其他所有人都沒想到,許玉謠會這麽幹脆利落。

謝白道:“我來代殿下賦詩一首吧。”

“這……驸馬作的詩是驸馬的,怎能代替殿下呢?”

許玉謠捏着櫻桃把兒,一口咬下并蒂的櫻桃:“她人都是本宮的,她作的詩便也是本宮的,這有何不妥?”

許玉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其他人也沒法再反駁。

怎麽反駁?難道要說“驸馬怎麽可能是你的”嗎?所有人都知道,天下男子為尊,唯有公主府上例外。

佳德大長公主當初下嫁驸馬,驸馬也是對大長公主言聽計從。

謝白看着眼前景色,随口便來了首七言絕句。

許玉謠不懂詩,但她會看人的表現。下面坐着的人,無不露出了欣賞與欽佩的表情,和剛來時她們看謝白的目光完全不同。可見,謝白這首詩應當是極好的。

一般貴族小姐出嫁後辦的這場宴會,除了鬥詩,還會一起彈彈琴,作作畫,可許玉謠什麽都不愛,最後只讓謝白過了過詩瘾便結束了。

等人都走了,許玉謠長長舒了一口氣:“附庸風雅,無趣,太無趣了。”

謝白有些好奇:“殿下不愛琴棋書畫,那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春天抓螞蚱、放紙鳶,夏天鬥蛐蛐,秋天摘果子,冬天滑冰打雪仗。”許玉謠想了想說,“一年四季都可以看故事書,還能出宮聽說書的、唱曲兒的。”

要是再加上一個喝花酒,許玉謠跟京城裏那些纨绔就一模一樣了。

許玉謠看她不說話,問:“你鬥過蛐蛐兒嗎?”

謝白搖搖頭:“夫子說,這些都是不務正業的事。”

“聽夫子胡說,”許玉謠說,“現下還不是時候,等過段日子天兒暖和了,我教你鬥蛐蛐兒。”

“好。”

太子接到公主府的邀請時,才剛剛午睡起來,檢查着小兒子許清越的功課。

聽到許玉謠找自己,當即放下手裏的書:“公主可說是什麽事了嗎?”

“倒是未說。”來人道,“看公主的心情,應當不是什麽大事、急事。”

“那我去一趟吧。”太子叮囑許清越在家裏好好讀書,自己備了馬車,去了公主府。

太子到的時候,許玉謠正跟謝白在後院湖心亭裏,讓謝白給她作畫。

新婚第二天便開始吟詩作畫,倒是好雅致。太子坐在駛向湖心亭的船上,忍不住想:不行,等抽個休沐的時間,也陪太子妃好好游游湖,談談詩詞歌賦。

“三哥來了。”許玉謠坐在那邊一動不動,只是給了個眼神,“三哥先坐,鈴铛,看茶。”

“喏。”鈴铛倒了杯熱茶遞給太子,“殿下請。”

太子接過茶:“謠兒,你才剛剛大婚,這會兒叫三哥過來,是來看你們琴瑟和鳴的嗎?”

“三哥又打趣我。”許玉謠依舊沒有動,“是之前說的立碑的事。如今親也成完了,我也有功夫來關心這件事了。”

太子心裏一個咯噔。本以為成親之後,謝白就能分了她的心,讓她忘了這一茬。畢竟許玉謠從小對什麽事都是一時興起,過去那個新鮮勁兒就罷了。

這次,竟然過去這麽久了,還沒忘!

太子只好道:“這才成親第二天,你也不怕謝白吃味。”

許玉謠直直看着謝白問:“三哥問你,我分心去想這些事,你會吃醋嗎?”

剛剛太子說的時候,謝白多少就有些尴尬,此時許玉謠這麽一問,更尴尬了。

之前在随州,她跟皇後保證,說自己會用一輩子回答那個問題,可當時那個回答,并沒有取信于皇家。所以,現在她是該回答吃醋,還是不吃醋呢?

“哪兒有你這麽問人的,”太子道,“男人都好面子,你這麽問了,驸馬也不見得說實話。”

“謝白,你也好面子,所以不肯說實話嗎?”

對于許玉謠的追問,謝白停了筆,想了想道:“殿下心裏有所追求,臣很高興。在這件事上,臣一直與殿下站在一邊,所以談不上吃不吃醋。”

許玉謠得意地看向太子:“三哥,看到沒。”

太子也沒想到謝白竟然給了這麽一個回答,一時間也愣了。

過了一會兒,太子道:“那你如今是如何打算的?”

“既然沒有人願意站出來,那我還是做這個站出來的第一人。”許玉謠說,“便把我的名字和事跡刻上去吧。”

“這怎麽使得?!”太子沒想到,許玉謠竟是打得這般盤算。

這件事他已經叫人壓下去了,京中誰都不許談論許玉謠出城上香遇到登徒子的事,如有違令讨論者,一律殺無赦。

然而許玉謠卻打算把自己的名字和這件事刻上去?

“如何使不得?我也是報官人之一。”

太子猶豫道:“這件事不僅關乎你自己,也關乎驸馬的名譽,你不考慮自己,也得考慮考慮驸馬吧?”

“在三哥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裏,我已經跟謝白談過了。”許玉謠說。

“驸馬應該也是反對的吧?”

“不,”許玉謠有些驕傲地道,“謝白說支持我。”

太子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這等事你也依着她?”

“臣以為,公主所言所想不無道理。若是一直沒有人肯站出來,那作為天下女子典範的公主,自然應當擔起這個責任。”

“可……”太子覺得,成親之後,謝白怎麽跟許玉謠一樣難懂了,“作為男人,你不會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嗎?”

謝白放下畫筆,把畫紙遞給了許玉謠,對着太子道:“臣知道殿下是什麽意思。殿下與臣都是讀着那些聖賢書長大的,因為大家都将之奉為聖賢,所以臣以前從未思考過裏面的內容是否正确。然而公主的一些言論,讓臣這段時間思考了很多。”

太子眉頭微微有些皺起。

謝白仿佛沒看見,繼續道:“臣不認為,一個男人的面子是系在女子所謂的‘貞操’上的。臣也不認為,一個女子的‘貞操’,是系在男人對女人的行為上的。貞操一詞,本該是君子堅貞的節操,忠于國家、忠于君主、忠于自己的理想。可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詞慢慢成了女子獨有的枷鎖。”

太子眉頭松了松,又皺了起來。

“公主那日的言行,像是當頭一棒,打醒了臣。”謝白道,“所以,臣會支持公主,追求她的理想。”

“謝白,你可想明白了。”太子看他态度堅決,只能道,“如果謠兒的名字,真的刻在了那塊碑石上,她會面對怎樣的流言,你又會面對怎樣的流言。”

對這個說法,許玉謠嗤之以鼻:“三哥,我何時怕過這些流言?”

“公主既是不怕,臣自然不怕。”謝白道。

“既然你心意已決,三哥也不勸你了。”太子嘆了口氣,“你嫁人了,成家立室了,日後你的每一步,都是你與驸馬的生活,三哥也不該再繼續插手了。刻碑的事,我會去找人拟文的。”

“不勞煩三哥了,”許玉謠說,“謝白可以替我拟文,只要三哥聯絡立碑的人便是。”

太子有些不認可地看向謝白,然而謝白不為所動。

一個人他都拗不過,現在許玉謠找了謝白,一下子變成兩個人,太子覺得,就是聯合另外四個兄弟,他們也拗不過這兩人的。

這事既然已經決定了,太子也幹脆不去想了,問:“上午宴席玩得如何?開心嗎?”

“不如何,文绉绉的,太無趣了。”許玉謠道,“不過,姑奶奶家那位郡主倒是給大家提供了個樂子,差不多明天三哥就能聽到了。”

“佳德大長公主家那位?”

“對。”許玉謠說,“姑奶奶也可能會跑到父皇那裏告狀。”

太子:……

“所以,惠婉鬧了笑話,為何要找父皇告狀?”太子覺得,這事絕對跟她脫不開幹系。

許玉謠也不賣關子:“她寫詩罵謝白是猴子,謝白就寫詩罵回去了。”

太子:……

沒想到謝白竟然還是這樣的人。婚服的事,謝白的表現讓太子以為,他在示弱、示好,可今天這般行為,看起來又不像示弱了。

謝白大概猜到了太子在想什麽,于是道:“惠婉郡主當着公主的面罵臣,也便是在罵公主。作為公主的驸馬,自然要幫公主找回面子。”

太子心下十分詫異:他是猜到了我在想什麽,所以特意寬我的心?還是歪打正着解釋了這一句?

“既是如此,她願告狀,那邊叫她告去。”

太子走後,便到了晚膳時間。

吃過晚膳,天便徹底黑了下去。

公主府上修了一個溫泉室,說是溫泉也不準确,只是在這房子下修了爐子,下人在外面燒火,裏面便同溫泉一樣。

“過來,離我那麽遠做什麽。”許玉謠看着坐地離自己恨不能一丈開外的謝白,有些不滿的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水面。

謝白看看她,稍微朝着那邊挪了一點。

“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許玉謠道。

謝白脖頸有些泛起了紅,不知道是熱氣熏的,還是想到了什麽臊的。

“我數三個數,要是等我數完你還沒過來,我就過去你那邊。”許玉謠勾了勾嘴角,“但是我過去你那邊的話,可不保證會不會吃掉你。”

謝白聞言,趕緊挪了過來。

許玉謠看她乖乖過來,十分滿意:“轉過去,我看看你背上的傷。”

“快好了。”說完,謝白覺得自己好像在期待昨晚許玉謠說的傷好之後的事,趕緊解釋道,“殿下的藥,藥效很好。”

許玉謠倒是沒想到那一層上去,只是看着她背上的傷,心裏一陣陣的發悶。

其實許玉謠知道,不管自己看不看,謝白身上的傷都會慢慢好起來,可她還是想看,想要用看到謝白傷時的心痛,來懲罰自己。

若是那天自己把謝白留在公主府,又何至于會傷成這樣呢?

“殿下,可是傷太醜了?”謝白轉過去之後,許玉謠就沒了動靜。

她看過自己手臂上的痕跡,很醜,想來背上也差不多。

“不。”許玉謠擡起手,輕輕摸上她的後背,從肩頭一點點向下,摸着那每一道紅痕。

帶着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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