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濯妖
一陣涼風夾雜雪沫吹進房間,窗戶應聲而開,與此同時,一個更涼聲音在房內慢悠悠響起。
“師兄坐的還挺安穩。”
滿雨星的身形在房內出現,他擡手時窗戶輕輕關閉,柔和地基本沒發出什麽碰撞的聲響,風雪冰霜頓時被掩蓋在竹屋外,房內恢複了寂靜。
他彈了彈衣袍上的雪沫子,暗紫色的掌門袍襯出一身氣度,他卻将衣袍撩開,頗為自在地坐在桌邊,如同回到自己房間一般。
紫色泛泛的眼眸盯着師雪舒,從他的白發,看到眼眸上覆蓋的白绫,不可遏制地瞳孔驟縮了一瞬,很快又把情緒掩蓋在眼眸深處不透露半分,唇卻微微抿起。
如果樂山在,她會發現這是師父心情不好的象征。
“我以為你還要等上一等,倒是比我心急。”師雪舒并不在意滿雨星直接闖入房中的舉動,盤膝坐在竹榻上的身形動也未動,好似料到他遲早會來,手指搭在重明絨絨的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撫摸着,“如今事情很嚴重了吧。”
“你頭發是怎麽回事?眼睛又怎麽了?”滿雨星聲音帶着自己都想不到的緊澀,搭在桌邊的手指節用力有些泛白,努力壓下自己心底那股暴虐的情緒,“都是為了那個小魔頭?你為了個男人,三百年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幅模樣?!”
那場大戰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師雪舒了,這人只留下薄薄一張紙便入了停雪峰閉關誰也不見。
他生怕師雪舒傷勢過重,不敢前來打擾,門中事務衆多,等他來的時候,卻發現這裏被布置了重重的陣法難以進入,直至近幾年才逐漸變弱,于是借着送靈獸的機會,送了三個精挑細選的孩子來逼師雪舒出關……
如今看來,師兄不是想要為了那小魔頭不問世事,而是……真的受了這樣重的傷勢。
“我以為你過來是為了問我靈獸失蹤的事情。”師雪舒頓了頓,感受到滿雨星不太正常的情緒,唇邊卻泛了點笑意,“原來師弟還是關心我的。”
看到這抹笑,滿雨星愣了愣神,微垂了眼眸:“你當我恨你嗎?”
師雪舒喟嘆:“恨我也是該的。不過,我如今靈力确實施展不出以往一層,頭發我不知,眼睛确是......被蛇猿法術傷到了。”
滿雨星微眯了眼,起身走到師雪舒面前,低頭靠近他,嗅到了那股總萦繞在自己夢裏千百次的冰涼雪沫氣息:“蛇猿......當時為什麽不說?”
他伸手捏住不思绫的邊角,那白绫突然動了起來,似乎有些厭惡他的觸碰,扭動着從他手裏滑開,也從師雪舒的眼眸上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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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靈了.......師兄,我倒是不知,蛇猿法術還能讓一條白绫成靈?”
不思绫遠遠跑開,師雪舒眼眸接觸到光線,有些不适地閉上了眼:“師弟,你僭越了。”
滿雨星聞言嗤笑,僭越,這算什麽僭越,他想要的僭越是将眼前這個人心徹底用自己填滿,徹底屬于自己,他的眼眸只會看着自己笑,指尖只會為自己顫動,那唇角的笑永遠只會對着他一人!
他伸手掐住師雪舒的下颌,逼迫他頭頸揚起,低頭與他距離挨得極近:“這樣僭越嗎?”
那蒼白的唇瞬間緊抿,滿雨星腦中一片瘋狂,完全忘了自己這次來是為了什麽,見到這人如今這樣弱勢的姿态出現在自己面前,體內那股興奮感完全無法遏制,他盯着那唇,毫不猶豫地吻下去。
要占有,要他,如今的師雪舒只能是自己的!
腰上突然一緊,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即将滿雨星狠狠往後拽去,他最終還是沒能觸碰到師雪舒的唇,就被那條看似膽小怯懦的不思绫給甩到了門上。
他反應極快,幾乎是沒費什麽功夫就止住了身形,穩穩落在門口,而不思绫也很快繞了個圈回到了師雪舒的雙目上,自己在他腦後打了個結。
“師弟,你心魔太重了。”師雪舒面無表情,将手中的鳥兒放到旁邊的火玉上,“再這樣下去,恐怕難登大道,最終堕魔。”
“呵。”滿雨星輕笑,目光從那沒有得逞的唇滑落在重明身上,“堕魔便堕魔,你待一只來路不明的鳥都如此看重,等你大半月都不見出來找我......不如堕魔了,或許你也能多重視我幾分。當初,你對栾池不就是這樣?想要渡化他,結果以身飼魔,最後為了他險些連玱鷺山的責任也不顧了......”
師雪舒打斷他的話:“你今天來只為了想做這些?外面焦頭爛額,你有閑心過來恐怕也是頂不住各峰壓力,不找我要個說法嗎?”
他像是完全忘了方才滿雨星想要對自己做些什麽事,聲音依舊平穩:“帶走重明不可能,它如今處于升階重要關頭,體內靈力紊亂不已,整個峰內只有我天生的寒體能壓制一二,我想你也不願意就此沒了一只未來可成為神級的靈獸吧。玱鷺山多少年,連天級靈獸都沒有一只,鷺先生這次一旦被打擾出關,也要停滞修煉進度,原本計劃的十年進階又要往後挪一挪了。”
“重明的第一次脫落的羽毛确實不見了,但這并不能證明是它做了什麽。而且我的大徒弟雲初也失蹤了,這件事不僅是關乎靈獸,更有可能是我們玱鷺山被人盯上了。重明做不到那麽精細的布置和規劃,即便是獻祭,也一定需要人類修士來操縱。”
師雪舒說着好笑地自嘲:“你也看到我如今的模樣,險些被你這小崽子輕薄,做不了什麽大事,不過是以往名號猶在,當個鎮山老爺罷了。哪一日玱鷺山連我這微薄用處也不需,那我便可放心地離開,絕不再污你們耳目。”
即便是沒有出停雪峰半步,也能從季青和逢昔給的僅有信息猜測到這次事情的大致情況,以及各峰的想法和反應,還能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裏對自己這個方才意圖不軌的人平和分析事情......
師雪舒不愧是師父最看重的弟子。
依舊是那個讓他執着了這麽多個日夜的人。
滿雨星坐回了桌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叩着桌沿,身上的戾氣也消散了大半,似乎也只有師雪舒能輕易地挑起他的情緒,也能輕松撫平他的情緒。
一如很多很多年前,他們還沒有任何間隙的時候,他還能将私心藏在內心深處,每日仰望偷偷愛慕着他的時候那般,這人永遠是自己的良藥,哪怕只是靜靜與他待在一個空間,哪怕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同自己說了一句話。
他就非常的自在與放松。
“對不起。”良久,他開口道歉,看向師雪舒,“是我沖動了。”
“無妨。你在我這裏,永遠是個孩子。”師雪舒淡淡道,“不過是對長輩的溫存貪戀,別錯當成了什麽深情執念。”
他微微側頭,半開玩笑道:“而且我現如今只是個又老又醜的鳏夫,你眼神好着,自不會将魚目側認為珍珠。”
滿雨星:“......我明白,你如今眼神不好,也沒照過鏡子。再者,既已是鳏夫,那麽我便有站在你身側的機會。”
他眸光暗沉:“師雪舒,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會跟在你後面扯後腿的小孩了。你什麽時候能好好看看我,一介魔頭都能成為你的道侶,你不顧天下人的恥笑和辱罵也要承認與他的一切情誼......我不能嗎?他死了,灰飛煙滅了,我也不能嗎?”
師雪舒放在重明腦袋上的手指蜷縮了一瞬:“不能。”
滿雨星嗤笑一聲,似乎早就料到了答案,唇角勾起一個會令人神魂冰冷的笑:“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不等師雪舒說什麽,他一揮衣袍正了神色:“重明鳥必須給我,我知道這是有人想要毀掉我們玱鷺山的天級靈獸,以及出關後的你,比起來,我只會更加盡全力保護它。而你如今靈力低弱,又是極寒體質,與這鳥的體質相沖,帶它在身邊只會更加影響你的修行。”
“不能。”師雪舒聲音淡然。
滿雨星眉頭微蹙:“你就非要什麽事都與我作對嗎?你可知如今整個門派上下都在等你給一個交代?我能替你擋住一切,但前提是你必須要聽我的,重明鳥放到我這裏來才是最安全,你大可安心閉關,我會想辦法替它穩住靈力順利升階。”
師雪舒說:“不是它做的事情不需要交代。你可曾想過,為何有人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害它?這般神通廣大的人,若想要除掉重明,大可直接了當地來停雪峰悄悄除掉它,而不是大費周章地要讓它給衆人一個‘交代’。”
“你是說......”滿雨星略一思考明白了師雪舒的意思,“你是說,這人的目的就是要讓重明鳥從這停雪峰出去?不......是要把它從你的身邊給弄走。”
師雪舒點點頭。
這個幕後的人,顯然不是避諱停雪峰的法陣不能傷害重明,而是避諱師雪舒,所以用這種看似拙劣,但極其有效的方式,想把重明從師雪舒身邊先分離開,一旦師雪舒把重明交給了滿雨星,恐怕這人能夠很快要了重明的性命。
滿雨星唇線緊閉,眼中夾雜了些許怒意,轉而卻綻放了一個奇異的笑容,只是不達眼底。
“究竟是何方神聖連我也不放在眼裏,我倒要會一會才是。”
如今的滿雨星修為在三界內也是山巒巅峰人物,加上了玉蕊蝶的毒素攻擊和神出鬼沒,幾乎無人敢在他眼皮底下犯事。
先前殿中幼蟲失竊是恰逢他出去,此刻看來,那人卻是連他也不怕,料定能夠從他身邊弄死或弄走重明鳥的。
師雪舒很了解滿雨星的脾氣,撫着重明的羽毛輕聲道。
“再過一晚,我帶着重明去主峰,親自跟所有人道明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掌門師弟是個瘋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