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化形

滿雨星走後的這一晚,師雪舒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睡着了,重明眉心散發出來的夢霧無聲無色,緩緩融入他的四肢百骸,如仙似雪的人此刻半身側倒在了榻中小桌上,不思绫不安地細索飄動着,随着主人沉入夢鄉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身上只一層細小紅色絨毛的重明額頭上一抹白色盛放,夜明珠般柔和的光芒逐漸包裹住了沉睡中的鳥兒,将它從深沉的夢中逐漸喚醒,帶給它灼熱中逐漸蓬發的生命力,骨骼、肉.體、羽毛,都在這一刻發瘋似地瘋長。

只幾息的時間,成人一個半手掌大小的鳥兒已經長了整整一倍,頭上潔白的絨毛伸長成幾支漂亮的翎羽,上面絲絲鍛光如銀絲交織成型,細碎如星光的芒璀璨攬目,身上的羽毛染上一層火焰,延長生長,層層疊疊地如最華麗的仙裳,尾部三支極長的紅羽點綴了些星光白的絲鍛。

似乎三界最華麗的色彩和形态都從它的身上采撷,萬禽中最嬌豔滑膩的羽毛也比不上它的零星半點,就算是鳳凰翎羽想來也不過如此光華。

它揚了揚長長的脖頸,伸展的翅膀勾下了旁邊沉睡仙人的覆眼白绫,那不思绫挂在它翅膀尖上顯得柔弱無助。

漆黑的眼珠轉動,羽毛微微一顫,那不思绫随着翅膀不熟練地操作,輕輕束起了師雪舒的一縷發。

重明垂頭就看見了那人無暇的側臉,如同墨筆描摹千萬遍挑選出最勾人的輪廓,漆黑的夜晚中,只有窗外大雪被月光照出熒熒白色在他面上微微打光,卻也如同深淵引人無法挪目。

師雪舒的睫毛顫了顫,眼眸縮緊了一下,卻沒有醒來,連日的疲憊讓他對于夢霧的作用絲毫無法抵擋,除非自己醒來,否則很難被人打擾到。

好好睡吧,阿白,你太累了。

它彎下脖頸,額頭輕輕抵在師雪舒的額頭上,閉上雙眸,師雪舒的記憶如潮水般瘋狂往它腦海中洶湧而至。

......

......

地上殘骸遍地,人類與妖獸四肢,血塊經絡都參雜一處難以分辨。

一身白衣被鮮血染紅了衣擺,青絲黑眸的冰雪仙人長劍折斷,艱難地支撐在地面上,那是最後唯一的依仗,連日的激戰讓他渾身已經麻木僵硬到只會揮劍和戰鬥,眼中腦海都是黑衣少年被獸口攔腰咬斷的場景。

他握着劍柄的手在微微顫抖,劇烈的心跳讓他感受到了痛苦,想要一同跳入獸口的舉動極其強烈,強烈到他內心感覺在瘋狂嘶吼。

讓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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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去!

讓我去!

去找他!去救他!去陪他一起死!

身後傳來孩童的哭聲,婦孺驚慌的尖叫和呼救。

“救命!仙人救命啊!”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母親——啊——”

“別過來,別過來啊——呃——”

他提着斷了半截的泗從劍,回身時雙眸中有些細碎的破裂,血紅色充斥着雙眸,他的世界一片鮮紅,鮮紅的普通村民和修士,鮮紅的各色妖魔怪物,鮮紅的大地和自己鮮紅滴血的手。

斷劍回身砍掉一只妖獸的頭顱,僅存的四肢依舊死死扣入到年輕女修士的腹腔,她口中噴湧着鮮血,斷斷續續想說些什麽卻沒來得及就咽了氣。

但師雪舒看到了不遠處地上一個滿臉鮮血的少年,天空中飛來一只巨大漆黑的禿鷹妖獸,它羽毛邊緣如鋸齒,長開的喙中利齒滿布,血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盯着男孩,俯沖下來嚣叫着像是要享用一頓美餐。

它尖利的喙啄向男孩的眼眸,被一只突如其來的手緊緊攥住,那喙便穿透了瘦長手掌刺入了男孩眼眸,哭泣和手骨撕裂的聲音在耳邊交織,就是不知疼痛。

他僅剩不多的淩厲劍氣絞入妖獸口中,自其咽喉腹部而入将內腸絞爛,這才殺了這只變異的禿鷹。

蛇猿天賦之一——同化妖氣,釋放的妖氣能将接觸到的所有靈獸或者普通動物異化,變成兇猛只知道攻擊和進食的怪物妖獸。

男孩一只眼已經瞎了,捂着眼睛但哭聲還很大:“嗚嗚仙尊——救救我母親,求你了——”

這孩子叫他仙尊,許是認識他的修士後代,但他此刻似乎誰也認不清了。

他側身望去,遍地濃煙殘骸,處處妖魔鬼怪,這裏有普通人,有自家門派的修士、靈獸,還有其他聯盟仙派的弟子們。

這些人,包括他自己,都在栾司無情撕毀協議并親手将自己兒子栾池心髒捏碎丢入獸腹之後,落入到這般絕望而又痛苦的境地。

魔修們紛紛倒戈,他們不懼死亡,獰笑着承受兇獸的虐殺,也要将手中的武器指向臨時同盟的仙門中人,這樣魚死網破同歸于盡的打法誰都無法理解究竟是為了什麽。

師雪舒也不能理解,殺了栾池,毀了盟約,當仙門都被屠戮幹淨的時候,這些魔修們豈能與兇獸共存!

男孩一只眼中鮮血淋漓,不顧疼痛地爬過來牽住他衣角:“仙尊……嗚嗚,仙尊,求你,救救我娘……我給您磕頭了……”

“別管我!”女人的聲音尖利傳過來,“修白!帶孩子走啊!”

厮殺聲在他耳中腦中天旋地轉,冰冷的血液被迫激得沸騰又暴虐,栾池帶着笑的眼神看着他,師弟愕然和憤怒地指責還在耳邊,但更多的,是哭聲,求救聲,是這些瀕死的人對他的奢望。

這麽多人要救,這麽多的妖獸要殺,他的人誰去救,他自己誰去救!

師雪舒突然笑了起來,他單膝跪坐在地上,天色昏沉,濃雲滾滾,他笑的開懷,笑的煞氣十足,他仰面大笑,斷劍指着蒼穹——

“我身歸魔,衆生皆存,以我殘身,殉天歸亡,他身之痛,皆存我體,他人之哀,盡歸我有!”

“轟隆——”空中驚現怒雷,不僅在這李桃村的人驚愕擡眼,其餘分散在各地與妖獸戰鬥的修士也同時齊齊擡頭。

禁術!這是禁術天雷!

一時間,以師雪舒為中心,方圓十裏內的妖獸齊齊發出一聲哀鳴,幾乎是瞬間便化為灰煙消失不見,李桃村還存活卻帶傷的村民、修士身上的傷勢奇跡般地在逐漸修複,包括那個被弄瞎了一只眼睛的男孩,他的疼痛突然減少了許多,眼睛飛快地在恢複光明。

而他同時也看見,方才救了他的那位仙尊,渾身開始滴血,七竅中,四肢發絲中,大量鮮紅如同水流霎時間湧出,他整個人如同從血池裏撈出來一般,衣服的顏色已經完全看不出來。

他伏在地面上,堪堪以手撐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嘔吐着鮮血,那中間夾雜着些模糊的碎肉塊,身上、面上孩子不斷出現各種深可見骨的傷痕,雙眼中黑瞳也變得灰蒙蒙一片。

男孩吓傻了,整個人害怕地發抖,眼淚不住地往外湧動,擡着手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扶仙尊卻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似乎只要輕輕一碰,這人就會如同瓷器般碎裂死亡。

可,可為什麽先前看上去只是有些傷的仙尊,此刻卻如同瀕死一般,所有其他人的傷都出現在了他的身上,他該有多痛啊!

只是,都到了這樣的地步,師雪舒唇角的弧度還在,他笑的慘烈,喃喃地語句順着鮮血往外湧動:“救,便救吧,哈哈。”

......

刺目的光打斷了重明的記憶窺探,與此同時一股巨大的憤怒和悲傷充斥着它的腦袋,心髒揪着生疼,渾身的羽毛都氣到顫抖。

這個混蛋,傻瓜!他怎麽敢,怎麽敢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這樣傷害自己!

它恨,恨那些把什麽門派大義天下蒼生都往師雪舒身上捆的人,更恨這個木腦袋一根筋的傻子,凡事不能兩全但他偏偏什麽都要兩全,都說守護蒼生和情愛不能混為一談他偏偏就要試着與最壞的魔頭談情說愛還要拉着魔頭一起拯救蒼生!

最終把所有的痛苦磨難都往自己身上攬,別人還當他與魔族勾結背刺仙門!

啊啊啊可惡,真是個混蛋!

它氣得扇了扇翅膀想往師雪舒臉上糊,可觸碰到那人的臉頰,卻又輕輕柔柔地落了下來,眼中酸澀難當,很快蘊成一汪淚,落到師雪舒緊閉的眼眸上,順着細微的縫隙滑進了他的眼中。

“我這不是難過的。”它張口聲音清亮,帶着自己沒有察覺的溫柔,“是氣的眼淚流。你這個沒心肝的家夥,食言而肥的家夥,答應過我永遠都不會為了救誰去用禁術,卻生生扛了幾十人的傷勢,難怪以你的體質到現在都無法恢複雙眼清明,難怪你如今身體這樣差......算了,再說我要罵人了。”

它将臉頰貼在師雪舒側臉上:“這幾日我雖然在沉睡,但你們說話我都聽到了,那個什麽叫濯妖的家夥,我遲早要把他頭發眉毛都剃光再扒了衣服寫上‘斷袖’丢到你們主峰正中央去!個混蛋玩意兒還想輕薄我夫君......”

“但這次事情蹊跷,都是沖着我來的。而我感覺前世靈力在體內複蘇,馬上要恢複人形了,我答應了那人不能讓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它有些不舍地移開了臉頰,目光黏在師雪舒臉上不願意挪開,“我得走了。”

它舒展了身體,很快鳥兒身形在一陣微風中消失,同時一個紅衣少年坐在了榻上的小桌邊,細白的手指搭在師雪舒臉頰上,在他唇邊描摹着輪廓。

“呼,還是人身舒服。”

他低頭彎腰下了桌子,将師雪舒摟進自己懷中,頭埋在他頸中深深吸了一口氣,悶聲咳了聲。

“娘的還是這麽冷,受不住受不住。”

嘴上這樣說着,但他卻沒有将頭挪開,而是以唇在那冰涼的脖頸上細細親吻,一路往上,粉嫩的舌勾勒着他下巴的輪廓,水光漫延,在雪色映照下格外誘惑。

他擡起臉,鮮紅的唇渡上一層滟色,給少年侬俪的眉眼增添色彩,盯着師雪舒同樣被吮吸得微紅的唇瓣,笑的開懷燦爛,忽視掉眼底那點盈盈的淚。

“好久不見啊夫君。”

“見面吻可還喜歡?”

“我可真是太喜歡了。”

“太太太喜歡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刀子都過去了,他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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