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烏蓬湖
點星鎮是附近方圓幾十裏最繁華的城鎮, 這裏背靠烏蓬湖,景色春山,魚肥水美,也正是荷花微謝, 吃新鮮蓮蓬的好時候。
“賣蓮蓬咯!新鮮的蓮蓬, 三文錢兩個,保證方圓十裏最香甜, 小孩吃了聰明不生病, 大人吃了健康又好運咯!”
“剛剛出爐的蓮子糕, 清香不膩, 入口即化, 趁熱更好吃!”
“荷花酥, 荷花酥!宮廷秘制配方荷花酥!宮裏的皇上娘娘們最愛, 蓬萊山玱鷺山的仙人們也喜歡, 快來嘗嘗!”
......
街道上熙熙攘攘, 人群赫赫, 摩肩接踵,但看上去賣的東西, 明顯是吃食比其他東西更多。這裏原本名為點心鎮, 據說宮中有幾個禦用的白案師傅就是從這鎮中挑選出去的,鎮上的人也以自己手藝為傲, 名聲在外吸引了大量來往的商客前來游玩鑒賞美食,甚至于一些世外仙門也偶有弟子路過購買一二, 亭長便憑着腹中墨水,給改了一個略沾仙山的名字為——點星鎮。
接近七月的天,正是賞荷采蓮泛湖的好時候,只是這回湧入鎮中的游者們不僅有慕名前來的文人墨客, 過路商旅,還有些負劍的江湖人士,以及仙袍飄飄、禦劍來去的仙門弟子。
只惹得前來好奇玩賞的人越發多了,生意似乎也好做了起來。
“蓮蓬兩只,謝謝。”清隽的聲音禮貌溫和,一身白衣灰發的師雪舒攤開手掌,裏面赫然是三枚銅錢。
拱橋邊賣蓮蓬的小販愣了神,一股清涼之意籠罩着周身,驅散了炎炎夏日的灼熱,他擡眼看到一身白色甚至于雙眼都覆轍一條白绫的男子頓時驚得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啊,仙,仙......”
他心神震蕩一時說不出話來,面前的人即便幾乎白了頭發,還蒙着眼睛,可依然好看得令人屏息,氣度又溫和禮貌,身上白色的道袍仙氣萦然,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稱呼。
有仙門道人來我這裏買蓮蓬了!
有仙門道人來我這裏買蓮蓬了!
“兩只蓮蓬,三文,對嗎?”師雪舒伸手扶住小販胳膊免得他摔下去,“小心些,後面是河。”
“啊是,是。”小販連連道謝,“多謝,多謝道長。這,這是蓮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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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販連連在一筐蓮蓬中挑出兩個最大的,雙手遞給師雪舒,雙眼冒光:“道長,不必給錢了,今日您能來我這裏買蓮蓬已經夠我吹上一年了!”
師雪舒并不接蓮蓬,而是側身往後一指:“那他們來你這裏買也不用給錢嗎?”
小販一愣,順着師雪舒的手看過去,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不遠處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中,赫然有許多穿着格式道袍的男女,發冠高束,氣度不凡,面色凝重目不斜視,明顯都是仙門中人!
奇了怪了,平日裏幾年都見不到一個的人,今日怎麽一來便是這樣多!
但他話已經說了出去,也不好收回,還是擡頭笑笑:“道長,這......咦,人呢?”
先前的人已然不知不覺中消失不見蹤影,他低頭看見手中蓮蓬猶在,只是多了三文錢,好像另外框子裏小些的蓮蓬被拿了兩個走。
真是個奇怪的道人,大的不要要小的。
他收起錢,坐在小板凳上繼續吆喝:“賣蓮蓬咯,賣蓮蓬咯,三文錢兩個......”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起來,腦海中還依舊存着那道人冰雪般的面容。
真是好看啊。
“就是腦子不好使。”一道清亮的少年聲音從他面前傳來,帶着些揶揄的笑意,“讓你見笑了。”
小販擡起頭,還沒看清楚人,之間一抹火紅色從面前閃過,手裏兩個大蓮蓬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三枚銅錢。
遠處似乎還傳來那少年的聲音:“等我嘗嘗,甜了再來買!”
師雪舒手裏捏着兩只帶着長長綠色杆的蓮蓬,站在了烏蓬湖邊。
那一眼望不到頭的荷塘深處底部,就是今日的終點。
提到魔修,大多數人都會聯想到黑暗陰森的山澗峽谷,或者是不見天日的陰溝鼠洞,但實際上,魔修頭子——也就是他們口中的魔尊栾司卻将魔修們的據點設置在了臨水而存的三個地方。
烏蓬湖、桃花塢、春湖。
這些風景極佳,四季如春又人流衆多的地方。
是以師雪舒很久以前第一次順着線索找到烏蓬湖這裏的時候,十分懷疑這裏是不是有魔族聚集之地,畢竟從表面上來看,這裏連一絲魔氣也看不太出來。
只是順着湖水進入荷花深入,穿過層層蓮葉,人群城鎮都遠遠甩在身後,會在某個點上跳入水中,于淤泥深處找到那處漩渦結界,打破進去之後,再次浮出水面就會來到魔族的第一個據點——蓮骨宮。
同樣是大片荷塘的岸邊,與烏蓬湖不同的是,這裏岸上都是由森森白骨搭建而成的宮殿,暴露在灰暗的日光下,泛着點點青光散發着濃厚的魔氣。
好似天地倒轉之後,本該出淤泥濯清漣的荷花在這裏成就了邪骨陰魂,宮殿內慘叫聲聲,多的是被困在這裏無法出去的修士、被迫害吸取精血練功的普通人、吸入太多魔氣導致妖魔化的靈獸,以及一群喪心病狂并狂熱信仰着栾司的魔修。
那時候的師雪舒帶着滿雨星以及十來個弟子進入到了這裏,滿身的淤泥緊緊纏繞裹挾着他們如同繩索束縛,泗從出鞘斬斷了這些凡人的淤泥,破開大殿門口,一路斬殺無數妖獸魔修沖入殿中,救出了被困七十多日奄奄一息的師父。
他緊緊摟着師父,那是自從得知了自己極寒體質之後的第一次這樣同師尊親近,但也是最後一次,也是這一次,師父當着自己和滿雨星的面,将掌門令牌傳給了自己。
“你要好好,護着師弟。”師父頭發被折磨得花白,身上沒一處好肉,雙臂被斬斷只能指揮師雪舒從他藏在舌底的戒指中取出掌門令牌,“修白,拿着你的泗從劍,保護所有該保護之人,走吧。”
他們兩人含着淚收斂了師父的屍骨,掃蕩了整個蓮骨宮,幾乎殺光了所有的魔修,滿雨星雙眼血紅,恨不能将這裏連根拔起,絲毫不停師雪舒的勸阻,往宮殿更深處跑去。
咬牙追上去的師雪舒不出意外地迷了路,迷魂陣讓他們掉入到了栾司的陷阱中,果然,外面那些輕易就能殺死的魔修,以及死狀凄慘的師父都是誘餌,是引誘他們深入宮殿的誘餌!
當整個宮殿似乎只剩他一人,無論如何都繞不出去的時候,四面八方不斷湧現出一批又一批強勁的怪物和妖獸,黃級、玄級、地級——直到天級妖獸的出現,将他逼入到了一個死角的墓室中。
妖獸和靈獸雖然只差一個字,但同等級別的妖獸卻要比靈獸厲害數倍。當時修為還沒達到大乘的師雪舒艱難地躲入墓室,以血為陣封住墓門抵擋住妖獸的攻擊。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墓室中被一只白骨妖單手掏穿了喉嚨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身形單薄,一身的黑衣被血浸濕也看不出其他顏色,只有更顯瓷白的面上大滴大滴鮮血的湧出讓他看上去可憐可怖。
在他驚訝地看過去的瞬間,那少年烏黑的眼珠驀然轉動,濃如夜空毫無色彩的眼眸中此刻卻像是染上了一層灼灼麗色,帶着乞求,懇求的神情,卻又生澀僵硬地表達看向師雪舒。
他毫不猶豫地救下了少年,身上的丹藥早已用完,只能撕下衣袍以手牢牢按住他脖頸的傷口,擔憂這少年的性命是否還能續存。
可懷裏的少年卻動了動,似乎用最後的力氣在他手心落下一個吻,眸光看着他笑着暈了過去。
他手心一跳,感覺到了久未的溫度,心好像在那時候也跟着亂了分寸。
......
“咚——”
一顆石子落水,在湖面上打開層層波瀾,打斷了師雪舒的回憶。他回過頭,一抹紅色險些晃花了他的眼。
紅衣的少年一手抱着兩只大大的蓮蓬,一手揚起丢了一枚石子入湖,啧啧兩聲:“怎麽彈不起來呀,不好玩。”
似乎覺察到了師雪舒的目光,少年眨眨眼看着他。
“咦,道長,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日光下,火紅的錦袍上繡着團團祥雲,少年脖頸上挂着一個金項圈,墜着一枚小鳥形狀的玉石,金玉發冠高束,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他笑容恣意大方,玉白的面容靈動姣好,漆黑的眼眸好奇地看着他,微微上揚的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紅痣,給這張可愛漂亮的面龐上平添了幾絲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桃花媚色,卻又在笑容中被打破只剩了清爽。
和栾池完全不同的模樣啊。
師雪舒不經意地動了動眉頭,不思绫後面的雙目已然完全恢複,能用雙眸将這少年看得清清楚楚。
他也勾唇一笑,恣意快活。
“不打擾。敢問小少爺如何稱呼?”
“哈哈,在下......”少年頓了一頓,笑容一綻,露出潔白的皓齒,“在下姓白,單名一個遲,遲到的遲。”
“......”
師雪舒努力壓下嘴角邊的笑意,好歹沒有把這兩個字連起來讀,擡手見禮:“白公子,幸會。在下玱鷺山師雪舒。”
“咦,師道長也喜歡吃蓮子?”白遲似乎壓根兒沒覺得自己名字有什麽不大妥當的地方,看了看師雪舒手中的蓮蓬,又舉起自己的,“只是道長,這蓮蓬要買大個的,裏面蓮子才多才夠飽滿。”
師雪舒“嗯”了一聲,将手裏的蓮蓬遞給白遲:“你若喜歡,便都給你罷。”
“好......咳咳。”白遲原本十分娴熟地伸手,但似乎臨時想到了什麽,伸出去的手僵硬地拐了回來,“那個,本公子現在手上沒有零錢了......”
他摸出一枚金燦燦的元寶,遞給師雪舒:“喏,拿這個跟你換吧。”
師雪舒搖頭:“不必。不過兩個蓮蓬而已,不需要這麽多。”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白遲有些不耐煩地将元寶往他懷裏一塞,伸手拿了兩只蓮蓬抱在懷裏,原本不算壯實的身體一只手似乎拿不了四只蓮蓬,這下便沒有手來剝蓮蓬吃了。
師雪舒看得好笑,卻并不再言語,擡眼望向湖面遠處劃來的船繼續等待。
“哎,道長,你也是來泛舟的嗎?”白遲用手肘碰了碰師雪舒的胳膊,涼爽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往師雪舒身邊靠了靠,“還挺,挺有雅致的。”
師雪舒依舊“嗯”了一聲,似乎并不想說太多話,但也并沒有注意到少年已經靠得自己很近了。
“那還真巧,我也看上那條船了。”白遲斜眼睨他,陽光下的黑眸中全是靈動的狡黠,“而我打聽過,這烏蓬湖上最近游人太多,現下似乎只有這一條船往回駛了,下一趟最少還要等上一個時辰,這炎炎夏日可真是難耐。”
“确實不好過。”師雪舒淡淡道,“不過我來時并未他人等候,想必是能順利上船的。”
“那可不好說,現在不是多了一個我嘛!看道長這個模樣,恐怕并沒有帶多少金銀在身上吧,價高者得,我可是一定能坐上那條船的。”他笑吟吟地看着師雪舒,頭顱探過去,側臉擡頭盯着他,“不過......道長長得真好看,我也不介意多帶你一個,只是有個條件。”
“願聞其詳。”師雪舒微微颔首,白遲的個子在同齡人中算是高的,可依舊比師雪舒矮了接近一個頭,看似瘦弱的白衣道長肩寬窄腰,身材挺拔如松,此刻站在這裏俯首的時候确是有種溫柔君子的氣度,但更不失武者冷冽的威勢。
白遲喉嚨滾了滾,原本想說的話險些忘了,回過神來連忙雙手舉起四只蓮蓬:“你幫我剝蓮蓬,我帶你游船,免費!”
師雪舒險些被四只蓮蓬糊了一臉,好笑地伸手接過,點點頭:“好,多謝白公子。”
于是,白遲用一錠金子很輕易地“包”下了整條能載十來個人的游船,和師雪舒一起坐在船夫另一頭的矮幾茶桌邊惬意游湖。
并吃着剝好的蓮子。
清甜可口,每一粒都是如此。他開心地眯起眼,心道那小販說的不錯,這蓮蓬果然是吃了讓人好運。
白遲支着下巴,側臉看似在欣賞滿塘的荷花風景,實則在偷瞄認真剝蓮子的師雪舒。
修長又瘦可見骨的手指依舊蒼白有力,指甲圓潤幹淨,輕輕掰開蓮蓬,從裏面拿出一粒青色的蓮子,慢慢剝開來放在桌邊的矮幾帕子上,動作熟練又利落,即便雙目上覆蓋着白绫,卻也絲毫不耽誤手裏的動作,不一會兒,那帕子上便堆滿了剝好的白白胖胖的蓮子。
他伸手抓過一把丢入口中,輕輕一咬,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伴着涼意好似那人手指在唇齒間劃過,滿足地眯了眼重複往返。
突然,白遲坐直了身體,口中唔唔喃喃道:“你屋什窩不咀嚼唔?”
師雪舒:“你給了金子又免費請我乘船,我為什麽要拒絕你?”
說着他将最後一粒蓮子放在帕上,伸手入湖水中撩撥了幾下湖水。
這你都能聽出來我說了啥?
白遲咽下口中的蓮子,又從懷裏摸出一條白色的巾帕遞給他擦手,抿了抿唇:“那你對誰都這麽好嗎?”都這麽敏銳體貼嗎?突然有點不爽。
師雪舒轉頭面對他接過帕子:“不會。”
白遲“哦”了一聲準備抽回手,但卻被突然攥住了手指,他愕然擡頭,卻見師雪舒神态自然地說。
“你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他心頭一顫,立即如被燙到指尖般縮回手,讪笑:“哈哈,是嗎?道長,看你年齡不大,但修為深厚,想必也是前輩級別的人物,你的故人歲數一定不小。但我今年才過十六,第一次出遠門,你肯定是認錯了。”
“嗯,自然。”師雪舒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淡然道,“那人已經不在人世了,你自然不會是他。”
白遲挪開了眼神,看向滿塘的荷花:“啊,那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他?所以你才答應我的?”
說着像是意識到什麽,看了眼師雪舒的眼睛,帶着歉意道:“對不住,我忘記道長你眼睛有疾了。”
“哎呀呀,多好的風景,快來嘗嘗蓮子,這個可甜了!”他“騰”地站起身,弄得船不住搖晃,哈哈笑了兩聲之後拈起一粒蓮子送到師雪舒唇邊,“嘗嘗嘗嘗,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
手腕被人攥住,師雪舒從他指尖拿下那一粒蓮子,禮貌地松開手:“謝謝,我自己來。”
言語動作間帶着淡淡的疏離。
白遲纖長濃密的睫毛抖了抖,随即哈哈一笑,道了聲“我去看看風景”,便低頭打了簾子鑽入了船艙往另一頭走去。
“老爺子,我們這是往哪個方向走哇。”
“啊,就往湖那邊去,到頭了就往回走。”
“哦,這湖裏蓮蓬能摘不。”
“行,這片兒都是俺家,和俺兄弟侄兒家的,想吃多少吃多少,帶回去都行!”
“好嘞。那我再問您個事兒啊......那......”
船那頭的聲音越發小了,師雪舒此刻也不願費太多靈力去聽他跟人說些什麽,低頭看了眼湖水,那沉靜的表面下暗藏着些暗勁兒漩渦。
方才手伸入湖水的一剎那,他能明顯感覺到湖水中有微弱的魔氣迅速退避,像是不願被他發現一般,很快就消失了蹤跡。
他指尖還捏着那枚蓮子,緩慢放入口中,依稀察覺到一絲單薄到極致,就算是滿雨星在這裏也難以察覺的魔氣存在于蓮心之中,不說普通人,就算是修士吃下去也完全不會察覺。
難怪。
難怪他自從踏入這點星鎮開始,就感受到了些隐約的魔氣,原本以為是這裏的蓮骨宮中又有魔修在作祟,但現在看來,可能遠不止如此。
有人在以魔氣滲透這裏的湖水和池塘,導致這裏開出的蓮花,以及采摘的蓮蓬、蓮藕等等這裏出産的一切都會染上魔氣。
普通人若是食用這些東西久了,魔氣纏身,整個人會很快衰敗下去,身體條件本身很好的青壯年男女則會有可能成為魔修爐鼎,到時候整個點星鎮都會成為魔修的據地。
更重要的是,在這裏,他發現了雲初的氣息。
能這樣輕易找到雲初蹤跡,還要多虧了滿雨星送給三個孩子的百寶符,那需要他們用各自的精血和靈力才能啓用,并且門派也會将他們的氣息記錄在冊,只要拿到雲初相對應的名冊,就能感受到雲初氣息,從而快速找到他。
那日在停雪峰醒來發現重明消失不見,就連自己平日裏收拾的羽毛以及玉液一類吃食都被一并帶走,他就大概明白,這小東西終于化形了,只是可能有什麽原因不願意見自己。
或許是擔心靈獸失蹤的事情會因為他而牽扯到自己,所以先躲了起來。
他并沒有多想,便上了一趟空蟬殿,與滿雨星交談了兩個多時辰之後,下了山。
不僅是要尋找重明的下落,雲初,以及蘇琮的綠山雀、滿雨星的玉蕊蠶,還有玱鷺山失蹤的上百靈獸幼崽,這些事情都由不得他穩穩呆在停雪峰閉關。
仿佛事情不是針對重明,不是針對玱鷺山,而是針對他,師雪舒。
好似事情從哪裏開始,如今就要引他到哪裏去。
烏蓬湖,他與栾池初次相遇,并最終結為道侶的地方,也是魔族修士最早被他們發現的據點,栾司以殘酷的手段訓練自己手下和子女的訓練營。
這次又是誰要引自己過來呢,如此大費周章又是為了什麽?他目前這個模樣,既無本命法寶,也無本命靈獸,靈力微薄,身體虛弱,究竟還有什麽值得人下這樣的圈套。
船那邊少年的腳步聲“噠噠”傳來,打了簾子就要穿過船艙過來。
他舌尖卷着蓮子,放在齒上咬開,清香在口中漫開。
白遲恰好看過來,眨眨眼睛問:“怎麽樣,甜嗎?”
師雪舒勾唇一笑,搖頭:“真的不甜。”
說罷,他縱身一躍,在少年的驚呼中入了湖。
七月的湖水不算很冰冷,鯉魚從在裏面游得歡快,只是被突如其來落水的人給吓了一跳,匆忙躲避。
水面隔絕了驚呼和嘈雜的聲音,不思绫在落水的一刻漂浮在師雪舒身側,往前去探路,他雙眼在水下睜開,原本灰蒙蒙的瞳仁如今恢複了漆黑靈動的模樣,仔細觀察,甚至能在他瞳孔中央看到一抹不易察覺的紅色。
如同重明鳥身上羽毛一般的火紅色。
那天之後,師雪舒醒來便發現自己的眼疾被徹底治愈了,傳說中重明鳥的眼淚如同鳳凰一般能夠治愈傷勢,但僅限于眼疾。
只是重明鳥生來只知道開心玩耍,與人類的共情能力極差,就算看着人哭它們也只會覺得好玩好笑,一生中難以流半滴淚水,所以沒有人會指望用重明鳥的眼淚來治傷。
但師雪舒明顯發現,自己的記憶似乎有被窺視過的感覺,他神識一向敏銳,只是能感受到窺視自己記憶的人氣息熟悉,便更能肯定,眼睛一定是重明治好的。
那家夥哭了啊。
他第一反應就是在想,那人哭的時候會有多傷心,是不是又要邊罵邊哭了。
一只手從身後扯住了師雪舒的腰帶,讓他下沉的趨勢一頓。
不思立即過來纏繞上那人的手腕往外拽,師雪舒只覺得自己腰上一松,腰帶應聲而段,外袍在水中漂浮散開。
回頭就看見一抹紅衣,黑漆漆的瞳仁牢牢盯着自己。
白遲追着下了水,腕上被不思纏了好幾圈,往水面上拖去,他便連忙用另一只手抓住師雪舒的外袍,用力之下,竟将師雪舒的外袍脫了下來。
雪白的外袍在水中被從肩頭扯落,師雪舒雙手被迫扯到身後被衣袍困住,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神識探出命令不思回來。
沒了不思的拖拽,白遲很快扯着師雪舒的衣袍抱住了他胳膊。
師雪舒想要穿上衣袍的動作就這樣被困在了半路,扭頭看到紅衣少年臉憋的通紅,眼神求救地看着自己。
重明鳥因為體質屬火,生性讨厭水,入水之後靈力修為都會大打折扣。
但也不至于會溺水。
白遲看上去情況不是很妙,白皙的臉蛋這會兒憋的有些紅,但手上緊緊抱着師雪舒的胳膊不撒手。
師雪舒皺了眉,但手被困在衣袍裏,加上此時白遲的力氣很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着他的手臂,導致他竟有些沒辦法脫身。
此刻水面上不斷有人跳入水中的聲音,想來是有人發現他們跳入水中久久未上來,便跳下來救人。
師雪舒有些無奈,原本打算直接潛入到蓮骨宮去,那裏危險他不想讓白遲跟着過來,但這變數……
着實有些尴尬。
他只好控制着不思打算将兩人都拽上水面再說。
不思受到召喚漂浮過來,繞上了師雪舒身後的手腕,将他往上拽。這下可好,他剛剛從衣服裏掙紮出來的另一只手再次被束縛住了。
師雪舒:……
白遲有些受不了了,眼中泛了些血絲,雙手如同八足魚一般扒着師雪舒的肩膀,緊緊摟住他将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那有些顫抖的舌委屈地舔舐師雪舒唇縫,似乎在控訴這人為什麽不來給自己渡氣。
師雪舒張開唇舌,任由他逮住了狠狠汲取口中的空氣,順勢渡了一絲靈力過去。
摟着自己的少年原本緊張僵硬的身體緩緩軟和下來,汲取的渡氣也逐漸變了味兒。
“哎,我看到了,在塘底下快沉底了,怎麽沉的這麽深!”
“我去救,我水性好!”
“不行,兩個人呢,我跟你一起!”
水面上傳來隐約的交談聲,接着有兩三個人跳落入水的聲音。
不思還扯着師雪舒手腕往上去,這樣下去不過幾息的時間就能被這幾個人徹底看見。
并且看清他倆現在這樣不太适合出現在別人面前的模樣。
師雪舒立即發出指令,不思調轉方向往下,他順勢伸手将白遲攬住,兩人一起往湖底墜去。
白遲此刻已經好了很多,伸手緊緊環住師雪舒的腰,面對二人即将潛入肮髒的淤泥底部絲毫不懼怕。
只是他沒料到,就在師雪舒接觸到泥底的那一剎,不思绫突然纏上了他的腰,手掌被人無情推開,他就這樣猛然往水上漂浮而去,師雪舒卻瞬間消失在了水底。
他掙紮着想跟上去,奈何掙脫不開不思绫,而在還未浮出水面的時候,幾只手就伸了下來将他整個人撈出水面。
躺在船板上,白遲火紅的錦袍打濕貼在身上,腰間纏着潔白的不思绫,他整個人回過神來大口喘氣,周邊圍了好幾個人。
“哎呦哎呦,居然還沒嗆水,下去那麽久還能活蹦亂跳的,小公子水性真好!”
“是是,想來那位道長也還好吧,怎麽我們卻沒見到他人影呢?”
那船夫抹了把臉上的水,一臉擔憂:“公子,你們可把我吓壞了,這烏蓬湖雖說不是很深,但裏面淤泥纏人,平日裏這一片是沒有人敢過來采藕的,就是因為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人下去了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是啊,不知道現在那位道長情況如何了,想來道長神通廣大,福大命大,該是沒事的。”
“可我方才見到公子和道長還在一塊兒,怎的現在就只剩公子你一人了?”
另外兩位像是臨時被叫來幫忙的百姓,此刻也都是疑惑重重。
白遲并未搭理他們,伸手撐着身體坐了起來,翻身就要往水裏跳,被人眼疾手快地拽住。
他回頭目光冷冷地看向船夫,烏黑的眼眸中波瀾不驚,卻蘊着濃濃的寒意,讓那船夫吓得渾身一顫松了手。
“噗通——”
他毫不猶豫地第二次跳下水去,聽得身後驚呼規勸嫌煩,而腰上的不思绫此刻卻也犯起犟來把他往水面上拉。
白遲伸手扯住白绫,神識傳遞過去一道訊息。
[再拽我就燒了你]
一簇火苗在他掌心若隐若現,燙的不思绫一抖,果然乖乖纏在他腰上不動了。
他屏息不了多久,這次身軀天生對于水就有一種恐懼感和厭惡感,他得時刻分神抵抗體內的這種排斥,快速地往下游去。
蓮骨宮是什麽地方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若是三百年前的師雪舒下去,他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甚至還會在岸上準備一桌酒菜等他回來。
可如今師雪舒靈力只剩那麽一絲,方才還渡給了自己一些,甚至連這産生了靈性的白绫也放在了自己身上,這樣下去完全就是找死!
真是每天都想罵這人一頓,逞強也要有個限度!
很快,他游到了湖底,接觸到了那些淤泥整個人往裏鑽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原本該纏着人往下拖的淤泥此刻卻很排斥的将他往外推。
這樣他一愣,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身體從內到外,都是一只重明鳥,而不是當初的栾池,魔族的少主了!
以往他可以随意在這個結界裏來回穿梭,不會受到任何的阻攔和攻擊。
可如今的他,一不能被這個結界所接納,二來也不會師雪舒的那些解開結界的方法,加上又是神鳥的身體,讓這些魔泥感覺到不是很好惹,自然會排斥他的靠近。
他頓時有一些挫敗感,難道師雪舒也是因為自己目前是一個凡人少爺的身份,所以才要把自己推開的嗎?
也是,他那麽好的一個人,自然不會看着自己這個“凡人”做出送死的行為。
突然,眼前一片白色在暗黑的水底泛着些熒熒光芒,白遲定睛一看,正是師雪舒先前被他扯斷了腰帶,後來又掙脫了束縛的外袍。
胸腔內的氣息快不夠了,整個肺部有一些灼熱的痛感,他卻依舊掙紮着往那衣袍處游去,好在不思明白他的意思,幫着他夠到那件衣服。
他如同抓到了什麽寶貝,将衣衫牢牢摟在懷裏,不思绫此刻開始認真的履行職責,把他很快拽出了水面。
船上的幾人見他冒了頭,立即七手八腳地将他從水裏撈了上來。
“哎喲我說小少爺,您可真是太沖動了,怎麽着,找到人了嗎?”
“這道長要麽是神通廣大已經去了別處,要麽應該就是被淤泥困住了,咱這裏淤泥太邪乎,誰也不敢輕易下去呀!”
“不過今日裏鎮上來了好多修仙的人,找找他們應該能想辦法,只不過到那個時候,恐怕連屍首都涼了。”
白遲抹了把臉上的水,懷裏緊緊抱着那件和他一樣濕淋淋的衣袍,沉聲說:“道長無事,只是有事先離開了。我剛剛看着他往另外一個方向游去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就放心了。”船夫和幾人唏噓着,“果然是神通廣大呀。”
“那少爺,你還游湖嗎?還是先回岸上換身衣裳。”船夫問道。
幾人衣服也都濕漉漉的,但如今七月的天,日頭正猛,曬個半晌就能幹,他們常年在水上謀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就是擔心眼前這個出手闊綽,看上去就很嬌貴的小公子要換身舒服的衣服。
“游,為什麽不游?”白遲扯了唇角,露出一個讓人感覺身上發寒的笑,先是擰了擰那件白袍的水,起身擰了把自己衣服下擺,将不思绫纏在自己手腕上,往放才二人端坐賞景的位置走去。
他慢條斯理地坐下,把白袍晾在桌上,餘光看到原本剝好的雪白蓮子散落到了地上,便附下身一顆顆去撿。
“少爺你要是還想吃蓮蓬,我這給你摘來,掉的就不要了。”船夫忍不住出聲道。
畢竟是給了一整錠金子的雇主,別說摘幾個蓮蓬,下水游一圈助興也是沒什麽問題的。要知道這一種定金子夠他們幾個人撐幾年的船了。
見他不答話,船夫便沖旁邊兩人使了眼色,三人就要上前來幫他拾取蓮子。
“別碰!多管閑事。”白遲只冷聲說了這一句,喝退了想要上前幫忙的幾人,才低頭繼續拾蓮子,但他言語間的不爽讓幾個人都敏銳的感受到了。
船夫心驚膽戰,不知道這先前看上去脾氣很好的小少爺怎麽像是突然變了個人,再沒敢說什麽轉頭去撐船,旁邊兩人也見沒什麽事了,等船靠着自己的船便各自回去。
日光依舊高照,只是可能快到正午各位刺眼,周圍的荷塘在風中,依舊還有不少在湖上或兩岸賞景的人。
白遲靠坐在椅子上,纏着不思绫的手撚起剛剛拾起的一粒蓮子放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說。
“混蛋。”
“給我完好無損的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紅衣少年:哎,我不說你絕對猜不到我是誰!
師雪舒:對,我猜不到你是重明,更猜不到你是栾池。
馬甲從來沒穿在身上過.jpg 說的就是你。
(高亮)感謝小可愛一路的支持,本章評論前40送小紅包一個,請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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