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寧妍氣呼呼地跑回自己寝宮,趁明雀不在猛灌了幾杯涼茶降火氣,等到自個兒覺着心頭的火氣散了去,又趴進軟綿綿的錦被間思考了好一陣,硬是沒琢磨明白,杜公公到底在出什麽幺蛾子。

看上自己了?

這不可能啊,年齡是個問題,身份更是差距。

趴久了熱得很,寧妍在床上翻了個身,讓自己被捂得熱烘烘的肚子朝外,晾晾熱氣。

寧妍又絞盡腦汁努力回想《反骨》一書裏對杜錦中的詳細描寫,無奈的是,依舊只能想起零星的片段,而且印象十分模糊。

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寧妍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

明雀的聲音突然從外間響起,寧妍自床上一躍而起:“你們回來了?他沒把你們怎麽樣吧?”

她也是一時熱血上頭,這會兒見明雀回來了才反應過來,自己着實太過草率了,扔下滿院子的人不管便一個人跑了,萬一杜公公獸性大發,當場就反了,首先拿她這長寧宮開刀可怎麽辦?

寧妍從屏風後拐出來,圍着明雀和碧竹二人轉了三圈,見她們身上沒有明顯的血跡,一顆心才是真正落了地,幸好沒事。

不然她可真成了大罪人。

寧妍道轉身趴到門上,微微打開一道門縫,貓着腰眯起一只眼睛朝外看。只見滿院子的人都散了,杜公公和秦秉筆不見人影,寧妍稍稍直起身子,原本躺在地上的李鎖公公也不在了。

碧竹與明雀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裏看見了不解,碧竹又怕驚擾了寧妍,于是小聲道:“公主,大家都沒事。”

寧妍頭也不回,繼續“暗中觀察”:“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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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雀與碧竹:“……”

明雀看了眼碧竹,見她點點頭,便道:“公主,您是在找人嗎?”

寧妍見外面确實已經解除危機,便直起身子:“沒有,我就是看看杜公公走了沒。”

兩位貼身大宮女又相視一眼,皆從彼此臉上望見了難色。

“怎麽了?”

寧妍見她們你看我我看你,突然不說話了,有些奇怪。

“公主,請恕奴婢多嘴,隔牆有耳,禍從口出,還請公主平日慎言。”

明雀咬咬牙,一口氣将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

寧妍尴尬不已:“……咳,本宮曉得了。”

她嘴上确實沒個把門,将杜錦中稱作“公公”也不過是為了洩一己之私憤,若是哪日因着她口無遮攔的緣故連累了長寧宮的宮人們,那她便成了真正無理取鬧的人了。

得改改了,不能再這麽下去。杜錦中不是要給她請禮儀嬷嬷麽?之前寧妍還擔心自己的性格轉變過快過大,會引起旁人的懷疑,要不幹脆趁這個好機會一次性扭轉她在別人心中的印象得了。

寧妍的小算盤打得是噼啪響,然而老天爺再一次跟她開了個大玩笑。

……

“本宮絕不同意!”

皇後娘娘滿面怒容,保養得十分得宜的素手用力在桌上拍了一下,震得白玉做的杯杯盤盤砰砰響。

坤寧宮裏侍候的人早已遣退,此刻殿內只餘下三人。

杜錦中拱手道:“娘娘息怒。”

皇後怒氣更勝,倏然從墊了軟靠背的大椅上站起:“住嘴!本宮與皇上說話,豈有你插嘴的餘地?”

轉而對望延帝道:“皇上,你不要太過糊塗了!”

望延帝的臉色也是極其難看,被皇後當着杜錦中的面兒如此呵斥,若不是他真心疼愛妍兒,真心為妍兒着想,早就一走了之。

遂強忍不悅,耐着性子勸道:“朕覺着錦中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妍兒這兩年确實是越發的不像話了……”

皇後高聲打斷他:“那也輪不到一個閹人來教她規矩!”

望延帝心口一緊,迅速看向杜錦中,見他面色依舊如常,似是完全不将皇後的話放在心上,這才悄悄松了口氣,又帶了些怒火轉向皇後道:

“你休得胡言,錦中也是一心為了大寧的江山考慮。妍兒早日成熟,将來才能在緊要關頭替我大寧分憂。你是妍兒的親娘,難道還不了解她嗎?”

“早兩年派去教導她的嬷嬷不是傷這裏就是傷那裏,一般人根本治不了她!東緝事廠事務繁雜,錦中還能抽出時間教導妍兒,可見他對朕、對皇室忠心耿耿,你莫要婦人短見!”

皇後氣得站立不穩,當即坐回椅子上:“你!你!”

手指着望延帝半天說不出話來,反倒引起他更大的不滿:“誰給你的膽子,竟敢用手指着朕說話?朕看妍兒不懂規矩都是随了你這個做娘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皇後捂着心口的手直發抖,這回是真說不出話來了。

杜錦中上前兩步,替她斟了一杯茶:“娘娘保重身子要緊,切莫因為奴才氣壞了自己。”

皇後緊緊閉上眼睛,面色蒼白,看也不看他一眼。

望延帝又緩和了神色對杜錦中道:“不必理會她,此事由朕做主。你身懷武藝,朕也不必擔憂你在妍兒手中吃虧。她往日性子散漫慣了,你教她的時候多費些心思。”

杜錦中拱手,彎腰作揖:“奴才自當竭盡全力,讓殿下早日改頭換面。”

望延帝滿意地點點頭,忽地又換了一副嚴肅的面孔:“不過東廠那頭的事你可不能懈怠了,前些日子有人給我匿名遞了封奏折,舉報右丞相縱妻貪污斂財,此事你可去查了?”

杜錦中:“回皇上,奴才早前收到消息,便命人去暗訪了,眼下已有些許眉目,過不了幾日定能給皇上一個滿意的交代。”

望延帝聞言果然眉目舒展,杜錦中又給他解決了一樁心頭之患,他自然是毫不吝惜誇獎之詞:“錦中,朕果然沒有看錯你,把東緝事廠交到你手裏果真是朕做的最英明的決定。”

“奴才謝皇上信任。”杜錦中忙又行了一禮道:“不過最近緝事廠裏出了些亂子,奴才——”

“說了多少次了,”望延帝擡手制止他,“你早已是東廠督主,不必自稱奴才,更何況你不日起便要去教導妍兒,即為大公主的老師,再叫這等稱呼也不合适。”

杜錦中從善如流地改口:“是,皇上,微臣省得了。”

望延帝好奇道:“你繼續說罷,朕倒是好奇,還有什麽亂子竟連你也解決不了?”

杜錦中回道:“事情是這樣的,緝事廠裏這幾年也拘了不下百餘名犯人,能撬開嘴的都已經處理了,這剩下的都是些難啃的硬骨頭,微臣……”

“你如何了?”望延帝追問道。

杜錦中一貫清冷的臉上難得帶了兩分羞慚:“微臣慚愧,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撬開他們的嘴。若是已然定罪,打殺了都是他們應得,可這百餘名罪犯都緊咬牙關,死也不肯吐露實話……”

望延帝笑:“朕還以為是什麽大事,錦中啊錦中,你可不老實,既然你都跟朕提起此事了,想必心中早有對應之策,好了,不必賣關子了,且說來聽聽吧。”

杜錦中作出個釋然的表情來:“皇上英明,微臣确實有了初步的構思,那便是在東緝事廠內再設立一個‘昭獄’,專門以嚴刑拷問出罪犯口中的罪證來。”

“這……”望延帝皺眉,“此舉茲事體大,容朕考慮幾日再議。”

杜錦中道:“是。”

“哼——”

一旁沉默不語的皇後娘娘忽地發出一聲冷笑,望延帝這才反應過來,大殿之內還有第三個人。

“皇後可是對此事有所異議?”

望延帝似是想聽聽她的看法,然而不等她開口又迅速補充了一句:“高祖爺時便立有祖訓,後宮女子不得幹政,皇後最好還是當做方才什麽也沒有聽見得好。”

皇後娘娘卻恍若未聞一般,雙眼虛空盯着對面,依舊自顧自冷冷道:“閹賊弄權,君不君,臣不臣!”

“你!”

望延帝霎時氣血逆流,上前兩大步,甩起寬袖猛地将桌上的杯杯盞盞掃到地上,高聲道:“好一個才德兼備的顏氏女!好一個賢名顯赫的皇後!”

皇後依舊面色冷淡地坐在原處,似乎未受到一絲驚吓。

杜錦中凝眸看了眼滾到他腳邊的一只白玉杯,跪下拾到手中,而後雙手舉過頭頂奉至望延帝跟前:“皇上息怒,奴才對您一片赤誠,便是再過一個七年,也萬萬不敢改變。”

望延帝更是怒不可遏,指着杜錦中的手指直發顫,對皇後怒喝出聲:“你聽見沒有?你聽見沒有?錦中在朕身邊七年,兢兢業業,你怎能這樣抹黑一個功不可沒的好臣子?”

而後又用力點點自己的胸膛:“你這是在往朕心窩子捅刀!你是在寒朕和錦中兩個人的心!”

皇後面對他的怒氣,卻又恢複了平靜,目含譏諷地瞧了眼面前這出“君賢臣忠”的好戲,再度阖上了眼,任憑望延帝獨自氣得跳腳。

杜錦中靜靜地跪在地上,垂下眼簾,細密的睫毛在眼睑處投下一層暗暗的陰翳,掩住了眸中黑如烏雲的陰郁冷厲。

閹賊?

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又極快隐去。

呵。

真是血濃于水的好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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