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嫁殇·一

月白随着時間的流逝在天邊悄然升起,霧色在清晨的潮濕中飄渺流淌。

叮當——叮當——

鈴铛清脆的聲音在林中穿行而過,鴉青色的身影在灰白的霧色間若隐若現,唯有踩在碎枝殘葉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觀鶴城,終于要到了……”

眼見城牆的一角出現在視野中,寧懷赟走上高地極目遠眺,沒忍住吐出一口濁氣。

行走兩夜,總算要到了。

鈴铛——

鈴聲在身邊響起,鴉青瘦影靠近身側,寧懷赟偏頭只能看到一如既往的黑色輕紗。

顧祈霖順着他的方向看去,觀鶴城的一角在兩人眼前浮現。

“走吧,天快亮了。”

寧懷赟跳下巨石身手十分利索,因即将到達目的地,連腳步都松快了幾分。

顧祈霖依舊不言不語,蒙着黑色的頭紗跟随在寧懷赟的身後。

兩人趕在月影消散的最後一刻到達了觀鶴城外。

兩份文書遞給了守将。

守将目光游離,在兩人身上一晃而過。比起出發時避之不及甚至不願意查看文書的守城将不同,他仔細翻閱核對之後,目光瞥向寧懷赟。

“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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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師兄。”顧祈霖緩緩開口,因許久未說話顯得格外低啞艱澀,像是古舊老宅裏吱呀作響的木頭。

透着空靈到不合時宜的詭異。

“啧,進,進。”守将不耐煩的将文書送了回去,嫌棄的擺了擺手。

顧祈霖微微颔首,輕紗浮動後歸于平靜。

寧懷赟接過文書,交過入城費之後跟随顧祈霖往裏走。

觀鶴城內自然也有給予趕屍人停留的客棧,只是實在偏遠,在偏遠的北門,那裏都是些窮苦人的居所。

兩人壓低帷帽小心的避開人群,行走在屋檐下猶如影子一般從角落掠過。

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在看見兩人裝扮之後面色難看,避開退讓。

寧懷赟的目光将一切盡收眼中,他瞥過城中的景色,最後跟随顧祈霖走近了一家破敗的客棧。

那客棧老板打着瞌睡,見兩人進來罕見沒有露出異樣的目光,而是敲了敲桌子,指了指挂着的木牌。

顧祈霖依着木牌上的價格交了房錢,總算在後院的小屋子裏安頓下來。

兩人行走兩人,風餐露宿,難得安頓。

寧懷赟早已将趕屍人的文書翻閱熟悉,幾乎能背下內容。那文書太舊,像是放了近十年的東西,寫着名字的墨字早已褪去痕跡,只隐約能看出一個顧字。

“你拿你師兄的文書給我用沒關系嗎?”

這文書都是一人一份,丢失想要補辦會非常麻煩。而來往各處,文書是最重要的東西。

顧祈霖沐浴用膳之後躺在被褥中,雙手交疊規規矩矩的放在胸前,黑色的頭紗蒙着面,若非胸前起伏定然十分詭異。

她眸子緊閉,語句簡略:“沒帶走,可以用。”

“你是說你師兄下山沒帶走?”

見那黑紗擺動似有人點頭,寧懷赟摸着下巴面露思索。

“你師兄下山的時候,是不是三年前。”

三年前叛亂方歇,唯有那個時候四處混亂,可以不要文書四處奔走。而那時,也是趕屍人活躍的時候。

戰争、混亂,是導致趕屍人集體出沒的主要原因。

他們行走在黑暗中,将已故之人的屍體送回故鄉,魂歸故土。

他們離群索居,被人避之不及,是士農工商四階之外最底層也最神秘的存在。

也是他僞裝自己最好的選擇。

寧懷赟将那份文書收好,爬上床準備休息。

臨睡前他偏頭看了看旁邊的顧祈霖,小姑娘始終被黑紗遮掩着面容,叫人看不清情緒。

咚咚——

伴随吱呀一聲,敲門聲悄然隐去。

昏暗的夜幕在無知無覺中悄然落下,點點繁星點綴空中,悠遠的月高懸于天,四處靜谧無聲,唯有夜風吹拂過枝葉的聲音清晰可聞。

“聽說這裏有趕屍人居住,請問是住在這裏嗎?”

看着對面瘦小安靜的少女,身着灰色長袍的男人上下打量一番,語氣冷硬:“我家老爺有事要請一位趕屍人過去。”

一片靜默。

叮當——

鈴铛被風吹響,少女立在原地不言不語,沒有任何反應。

“姑娘?”管家再次開口詢問。

顧祈霖沉默不語,落在門上的指局促的收緊。

寧懷赟聽到動靜,披上衣服走出來瞧這局面,抱臂靠在一旁,隐沒在紗簾下的面容模糊不清。

“你們老爺是誰,有何事不妨先說說看?”

“自然是有要事委托。”管家有些不悅,看了看兩人,問寧懷赟:“不知您是否有時間?”

這是把他當趕屍人了,寧懷赟饒有興趣的挑眉,“說來聽聽。”

“這……這主家的事我們也不好說,還是要您上門,與我們老爺親自談。”管家有些猶豫,随後側身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我們府上的馬車已經在外等候,請。”

“要去嗎?”寧懷赟偏頭低聲問了一句

顧祈霖茫然的搖搖頭,這人來了也不說事,她又不認識他自然不想去。

“那便不去吧。”

寧懷赟有了主意,立刻就要關門。

管家一看頓時急了,急聲道:“是好事,是好事,是賺錢的好事。”

“我們老爺是請您過去談生意的。知道您們不在白日出門,特意尋了晚上來請,還請給個面子。”

寧懷赟聞言動作一頓,下意識的看了眼顧祈霖。

他自然不會把小姑娘的生意拒之門外,聞言退後一步,指了指她:“哝,和她說去。”

管家頓時明白誰才是主事的,連忙調轉視線急聲道:“我們老爺真有急事,還請您去一趟,報酬絕不少您的嗎?”

寧懷赟也問:“去嗎?”

“……可。”

“诶诶,您請您請。”

管家麻利的請兩位上門,見兩人東西沒拿又請他們帶上東西,顯然是要留他們居住。

顧祈霖沉默的收拾好坐進馬車裏,指尖揪着衣角不放,本能的抗拒管家的熱情。

寧懷赟倒是适應良好,還與管家聊起了天,斷斷續續的聊天聲讓顧祈霖默默坐遠了一些,縮在角落不願靠近。

“兩位請……”

管家帶着他們一路到了一戶豪宅,那宅子外挂着葉府的牌匾,屋檐上挂着紅彤彤的燈籠,有人提着燈籠正焦急的來回踱步。

見了幾人過來,連忙提着燈籠迎了上來。

“你們可來了,老爺在裏面等着呢!”

寧懷赟腳步一頓,遲了一步,目光在屋外的紅燈綢緞上一掃而過。

“這府上瞧着是要做喜事,小哥怎麽提着白燈籠呢。”他狀似無意,笑盈盈的開口。

顧祈霖腳步一頓也注意到了家丁手中的燈籠,與尋常糊的泛黃紙燈籠不同,家丁手上提的似喪葬用的純白燈籠,上面沒有字跡,裏面籠着白燭。

而這屋外瞧着,葉府張燈結彩、紅綢花燈,瞧着也不像是死人的樣子。

“你提這燈籠做什麽,還不快熄了。”管家臉色瞬變,連忙呵斥家丁,轉頭對着兩人賠笑。

“下人不懂事,勿怪勿怪。”

這反應……

寧懷赟饒有興趣的摩挲指尖,他不置可否,沒有深究此事。

倒是管家吓出一身冷汗,忙請兩人進去。

這一進去,兩人敏銳感覺到氣氛不對。比起外表光鮮亮麗,內裏空洞沉默,冰冷的寂寥在內裏蔓延,沉悶、枯寂。

看似燈火通明的宅子,寂靜的令人心底發涼。

“兩位總算來了,早聽聞鶴岷山上住了位師傅,我正要派人去請正巧你們就來了。”

燈火輝煌處走來一位錦衣中年人,挺着大肚子,面色笑眯眯的,說話總是帶着油腔滑調。

葉老爺拱手問禮之後,笑眯眯的看着兩人。

一時寂靜無聲。

“你有何事?”顧祈霖抿了抿唇,冷聲開口。

一如既往的冷言冷語,黑紗遮面,渾身上下都透着陰沉的詭異。

葉老爺看了看管家,見管家點頭才嘆息着,不乏傷感的看向顧祈霖。

“不知這位師傅怎麽稱呼?”

“顧。”

“顧師傅,我想委托你幫我做一件事。”

葉老爺方開口,寧懷赟頗有幾分玩味的說道:“老爺府上瞧着喜事将近,我們與死人打交道慣了,哪裏有什麽事能幫得上忙?”

他這番話明顯是要拒絕。

葉老爺眼中不悅狠絕一掃而過,面露哀傷:“這說來也巧,我有一位子侄前些日子來看我,突發疾病沒了。這紅事撞上白事,我們也不好聲張,想委托師傅保他屍身不腐,我好通知他家協商。”

“至于報酬方面,我自然不會委屈了師傅。”

葉老爺示意,管家送上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封,粗略一掂許是有幾十兩。

寧懷赟玩味的掃了紅封一眼,目光放在顧祈霖的身上。

顧祈霖從葉老爺講述開始就未開過口,她素來沉默,黑紗亦沒有波瀾,叫人看不清她的思緒。

“顧姑娘,你要接嗎?”

寧懷赟湊前低聲詢問,眼角餘光掃過狀似哀傷的葉老爺,目光猶疑。

“可。”顧祈霖頭一點,輕紗掃過男人的臉龐。

寧懷赟眉頭一蹙,到底沒說什麽。

葉老爺松了口氣,“管家,快帶兩位師傅過去。”

管家在旁點頭哈腰,小心翼翼的賠笑:“是,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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