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距離
“師伯,家裏來人啦!”卡文沖洗手間喊。
顏巍的聲音夾着水聲傳出:“你跟我說我這也沒法弄呀,你去開門。”
都快晚上八點了,會是誰呢?
該不會是受害者家屬找上門來威脅了吧?
卡文越想越覺得可能,就沒立馬開門,而是先通過貓眼兒往外看了看,見外面站着個灰衣黃帽的年輕人,手裏還捧着個四四方方的紙箱子。
砸玻璃潑油漆不成,直接改投放炸|彈了嗎?
他的童年正值二戰期間,從小可沒少見一些敢死隊員捧着炸|彈搞自殺式襲擊。
“家裏有人嗎?”見遲遲不開門,青年又敲了幾下,“您訂購的電器到了!”
電器?什麽電器?誰訂購的電器?
“奇怪,在樓下明明看燈亮着啊?”青年嘀嘀咕咕的,轉身正要離開,門又打開。
少年扒着門框探出半個腦袋,神情戒備地盯着他手裏的紙箱,“你剛說什麽電器?”
“原來在家啊,我還以為你家裏沒人呢。”青年笑得一臉淳樸,“對不起,來的路上發生點意外,晚上才給您把貨送到,具體是什麽電器,我只管送,不太清楚。”
“哦。”卡文将信将疑地接過箱子,正要關門,青年又突然猛地把他拉住。他一頓,眼神驟冷——
暴力分子終于忍不住要對他出手了!
誰知,青年笑呵呵地遞過來一支簽字筆:“請您在上面簽個字,确認簽收。”
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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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貨到家,這是在他死後五十年,出現的新業務嗎?!
顏巍從洗手間出來,就見卡文坐在沙發上,托腮對着個紙箱子發呆。
“剛才快遞員吧。”他拿毛巾擦着頭發,伸手擺弄了下箱子,“早晨下單晚上就到了,還挺快。”
“……”卡文還在糾結,“師伯,你到底買了什麽啊?”
“鍋啊。”顏巍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坐下開始動手拆快遞,“之前的鍋不昨天讓你炸了嘛,所以我又從網上買了個新的。”
“……”卡文這才想起鍋的事兒,虧他剛才還懷疑裏面裝的是定時炸|彈,原來是虛驚一場。
不過,既然提到了鍋,他心裏還是有些過意不去,估算着楚伊人留給他的零花錢還剩下不少,就說:“買鍋用了多少錢,我——”
沒等說完,轉臉看到顏巍,驀地臉紅了起來。
只見顏巍穿着件深灰色絲絨浴袍,腰帶松松垮垮的系着,精致的一字鎖骨若隐若現,幾滴晶瑩的水珠沿着喉結滾落,在他頸間留下一串明亮動人的水跡。
卡文不自然地撇開臉,不敢往顏巍那邊瞧。顏巍身上冒着熱騰騰的水汽,好像蒸的整個客廳都莫名燥熱起來。
偏偏罪魁禍首還尤未察覺,捧着新鍋給他看,玩笑說:“你的零花錢你自己留着吧,買鍋的錢我找你爸報銷。”
卡文:“…………”
還以為他會說不要了呢,又沒多少錢。
顏巍把鍋塞給他,又說:“你要真覺得不好意思,就去把晚飯做了,我餓了。”
卡文被他突然的動作吓得一跳,從沙發上彈起來,喊:“你不會用鍋嘛!”
“會用電鍋和會做飯是兩碼事兒。”顏巍往沙發上一靠,老神在在地說:“你昨天不說自己會做飯嘛,朕特批,以後廚房就是你的天下了。”
“不怕我再把鍋給炸了?”
“不怕。左一煲湯,左二蒸煮,左三煎炒,操作簡單,省時省電,去吧小孩兒,我看好你!”
卡文:“…………”
師伯終于開始暴露他的真面目了,又摳又懶,還專門奴役他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小房客。
于是乎,顏老師負責發號施令及吶喊助威,艾同學負責煎炒烹炸及焖溜熬炖。
五十分鐘後,兩菜一湯橫空出世!
卡文把最後一個盤子端上來時,顏老師早就擺好碗筷拉好座椅,乖乖坐在餐桌旁等投喂了。
他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醋溜土豆絲塞進嘴裏。
卡文站在一邊等評價,緊張的小手直擰衣角,時刻注意着顏老師的表情變化。
顏巍眼皮直跳,沒嚼,隔了半秒又全吐了出來。
卡文一愣:“燙嘴?”
“……”顏巍盯着那盤土豆絲,是久久的沉默。
三分鐘後,他站起來,擡手呼嚕了把卡文的頭發,語氣略顯沉重:“乖,等師伯換件衣服,咱出去吃。記着,以後做不到的事,千萬不要逞強。”
“???”
卡文就着顏巍的筷子夾了口土豆絲,誰知,塞嘴裏連半秒都沒撐到,就全給吐了,皺着眉吐了吐舌尖,“好酸。”
但他真不是逞強,怪只怪他以前做的都是西餐,沒想過中餐會有這麽多調料。
僅醋就分好幾種,什麽米醋、陳醋、蘋果醋,第一次做掌握不好分量,才在顏巍面前出了個大洋相。
但讓他不樂意的是,即使難吃,按照劇情套路,顏巍難道不該全咽下去,再誇一句“不錯”以資鼓勵嗎?
“吃了吐”是個什麽情況?作為人民教師,他平常就是這樣打擊學生積極性的嗎?
“走了小孩兒。”顏巍換好衣服,喊他出門。
卡文擡頭,見顏巍穿的依然是套西裝。唯一不同的可能只有顏色,昨晚是深藍色,今早是銀灰色,現在是黑色。
他不禁懷疑,對方衣櫃裏可能就只有西裝,壓根兒沒有其它衣服。
卡文發現顏巍似乎有兩面人格。
只要邁出公寓大門,就必須斯文得體談笑風生;只有在家裏時,他所有的喜怒哀樂才是鮮活的。
他又想到昨晚顏巍醉糖,抱着他不撒手的模樣。總這麽拘着自己,不累嗎?
“快點兒。”顏巍催促他,“晚上有點涼,你去把校服褂子穿上。”
臨近九點,好多餐館早就關門了,兩個人沿着馬路牙子往前走,把覓食的過程當散步。
良久的沉默後,顏巍突然開口:“你怎麽不問問,今晚車庫的事是因為什麽?”
他的黑色西裝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以至于連聲音都沾上了點夜晚的涼意。
說不好奇肯定是假的,但卡文沒想過要問,更沒想過顏巍會主動提起。
不過,他倒是覺得對方很可能只是想找個人傾訴,問與不問并不那麽重要,于是就沒插話,只靜靜地聽着。
原來,半個月前汶城發生了連環殺人案,在多地發現十七具女屍,死者要麽是13歲的未成年,要麽是42歲的婦女,死前均遭到過侵犯。
顏巍作為心理畫像專家,被警方邀請協助破案,成功抓獲兇手。但有一點令警方十分頭疼——這是一場完美犯罪,兇手沒在現場留下任何可直接提取的證據。
“那豈不是沒法給他定罪?”
“也不是沒辦法。”顏巍抄着兜,踢走了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只要證明我作的嫌疑人畫像成立,即使證據不足,也能定罪。”
經這麽一說,卡文突然想起件事兒。
前世,他父親的諸多好友中不乏在FBI行為調查科做探員的,就曾被邀請上國際法庭,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作為人證,指控兇手。
甚至一度被戲稱為“玄學”破案。
“所以,你以‘人證’的身份出庭指證兇手了?”
“也不能說指證,其實就是抱着一堆犯罪心理材料,用理論和以往一些成熟案例,來證明我作的畫像完全真實可信。”
卡文疑惑:“既然都指控兇手了,為什麽那些嫌疑人家屬還……”
“但是,等我到了法庭上,看到王寶哲本人,才發現他患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當初作畫像時,我并沒想到這一層。”
據王寶哲自述,他自幼父母離異,從小目睹繼父毆打侵犯他的母親和妹妹。剛開始他很害怕,可不記得哪天,再看到繼父對她們施虐時,他竟感受到一陣興奮,幹脆一起參與其中。
“證據只能指證表面的事實,卻無法揭示出背後的真相。”顏巍說,“大衆只看到王寶哲殺人,卻并不知道是母女兩人面對淩虐時的不加反抗,才使他産生了變态心理。
“這給他一種凡是13歲和42歲的女性都軟弱可欺的印象,因此,雖然看起來是場無差別作案,其實他的攻擊目标都極具針對性。
“而像類似的悲劇,每天都在發生。我不确定深究兇手的犯罪心理是否能改善現狀,但如果哪怕只産生一點積極的影響,我都想再多努力一下試試。”
卡文從顏巍的話中聽出了一絲傷感,又像是遺憾,他看着他,輕聲說:“你把他是精神病患的事告訴了法官?”
他知道,在某些國家,精神病患者是可以減刑的,甚至還可能無罪釋放。難怪那些受害人家屬會這麽激動。
“不是告訴法官,而是——”顏巍停下來,“而是這個依然願意相信‘人性本善’的世界,有權得知真相。”
“……”卡文怔住,他突然從顏巍眼中看到了一簇跳躍着的、炙熱的火焰,微弱,但很堅定。
旁邊的面攤飄出香味,顏巍擡頭:“也是很久沒跟人聊這些了,今晚說的好像有點多,小孩兒,你該不會嫌我煩吧?”
卡文斂了斂神,笑:“怎麽會呢,我超愛聽。”
“少哄我。”顏巍拍了下他的肩,“別繼續往前走了,就擱這兒吃吧,這家店我常來,味道還不錯。”
說着拽他到小攤前,跟老板點了兩碗牛肉面。
看着顏巍跑前跑後地給他拿小勺和小碗,卡文突然覺得,比起初見,今晚的顏巍似乎生動了許多——
随着一場車庫風波,和一次路邊閑談,橫亘在兩人之間的距離感,就這樣無聲地消失了。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以上全都是錯覺。
剛一回到家,顏巍立刻以風一般的速度沖進書房,并“砰”得聲把他給關在了門外,連給他說話都沒聽到。
卡文:“…………”
要我看,精分的那個不是王寶哲,而是師伯你吧。書房緊閉的門,才是實實在在橫在我們中間最遠的距離!
他搖搖頭,正要回房背課文,門裏突然又傳出顏巍崩潰的嘶吼:“啊啊——卡文,卡文怎麽辦啊卡文——”
“???”
是在叫他嗎?可這個音調…聽着怎麽有點兒滲人,好像要提刀跟誰拼命一樣。
他走過去敲了敲門:“師伯,師伯你是叫我嗎?發生了什麽,有受害人家屬潛入你房間嗎?”
可敲了半天沒人應,難道被人給控制住了?
卡文眼神一淩,後退半步,擡腳“Duang——”得踹開了門,“師伯,我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