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靠近
“……”電腦前,正在瘋狂揪頭發的顏巍吓得肩膀一震,僵硬地轉過頭,撩着眼皮從鏡片上方瞪他。
門還在抖啊抖的,壞掉的鎖頭與把手藕斷絲連。
雖然沒說話,但他的憤怒和狂躁已經寫在臉上了,擺明了在問:你踹門幹什麽,鎖多貴啊!
“不是你叫我我才……”見顏巍安然無恙,卡文傻了眼,剛要分辯幾句,對着他爆紅的眼睛和滿臉煩躁,聲音又小了下去,“進的……嗎?”
顏巍把快滑到鼻梁的眼鏡推回原位,狐疑地打量着他,“我什麽時候叫你了?”
卡文:“…………”
師伯,到底是我癡了呆,還是你失了智,剛才你的咆哮聲都快趕上殺豬了,現在竟然不承認?
“你剛才明明有喊‘卡文’兩個字,我以為……”
“噢,好像有。”顏巍終于想起來了,疲憊地按了按眉心,“我不是在叫你,我在寫東西,可能寫不出來的時候無意識發發牢騷吧,讓你擔心了。”
這麽說,對方昨晚也是在書房寫東西了?難怪一直讓他保持安靜,還弄個約法三章出來。
“沒事就行,那我回房間了。”卡文說,沒問顏巍到底在寫什麽。看對方那樣兒,愁得都快頭禿了,估計也沒功夫搭理他。
但顏巍還是分神搭理了他一下,問:“你作業寫完了嗎?”
卡文說:“還有篇課文沒背。”
“我見你今天的精神狀态好像不大好,在車上睡了兩次。”顏巍像是來了靈感,邊敲鍵盤邊說:“一會兒背完就早點兒睡,睡前記着別玩手機,老熬夜對腦子不好。”
卡文:“…………”
看你碼字時面目猙獰六親不認的投入樣,平時肯定也沒少熬夜,就不怕對腦子不好?再說,我倒是想玩手機呢,也得會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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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左右到的家,誰知随便一耽擱,竟然到了晚上十點多。
對着那首長到要命的《春江花月夜》,卡文也想跟顏巍一樣崩潰嘶吼,這簡直是要逼死人的節奏啊,更別說他還得一邊背一邊查字典。
等到能把整首詩磕磕巴巴念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小時之後的事兒了,接着是對照注釋理解詩意。
原主艾卡文語文成績超好,從來沒買過參考書。但他沒能把這項技能get到,僅照着書上寥寥幾行尾注,念詩就跟念天書一樣,雲裏霧裏根本看不懂,想着抽空還是得盡快到書店買一本。
可為了應付明早的抽查,今晚還得硬着頭皮背。
先是默讀,見效果不好就關上門大聲念,還是不行,幹脆拿出紙筆,邊抄邊背。後來又陸續嘗試了站着背、躺着背、葛優癱背,以及倒立背,前後統共折騰了兩三個小時,總算背下來個大概。
累得他差點兒吐血!
前世攻讀了三個不同專業的碩士學位,死掉的腦細胞都沒今天一晚上多,在華夏做高中生——
他好難啊!
電子鐘的時針指向2的位置,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
多久了?每到夜深人靜就心生恐懼的日子,持續了多久了?似乎,自從出櫃以後噩夢就開始了吧。穿越到這個時空後,那些不堪的回憶更是變本加厲的折磨着他,令他夜不能寐。
卡文推開窗,讓深夜習習的涼風吹進來,坐在飄窗上支着條腿,靜靜注視着窗外漫無邊際的黑夜。
良久,他從袖子裏摸出一支煙,半晌靜默之後點燃了它,叼在嘴邊——
早就知道雞蛋不能擱在同一個籃子裏,他把那盒哈德門拆成了幾份,分開藏在身上,本來是為了防學校老師,誰知被王盼攪了局。不過,那小子想跟他鬥還是嫩了點,只搜走了小半包。
煙頭一點兒猩紅的火星在夜色中閃閃爍爍,忽明忽暗。
卡文疲憊的靠在窗上,在被風吹散了的薄煙後,他的眼神也閃閃爍爍,忽明忽暗。
許是煙草裏的尼古丁起了作用,他緊繃的精神數日來第一次感到放松,眼皮越來越沉。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開門聲,顏巍的腳步在洗手間和客廳之間來回游動,最後在他卧室門前停下,“小孩兒你睡了嗎,兩點了房間怎麽還亮着燈?”
“!”卡文一個激靈坐起來,光速把煙頭扔出窗外,強裝淡定道:“正要睡了,剛背完課文。”
說着跳下地,走過去“啪”關上了燈。
“趕緊睡吧,明天還得上課。”顏巍說,在門口停了會兒,聽屋裏沒再有動靜就回了書房。
卡文拍拍胸脯,松了口氣。
房間裏的煙味還沒散,如果顏巍真的推門進來,他苦心樹立的‘乖寶寶’人設在對方心中鐵定要瞬間崩掉。
要是顏巍知道他非但不乖,還是個有一身惡習的撒謊精同性戀,肯定會感到非常惡心吧?
眼神暗了暗,卡文在窗簾後抱着膝蓋縮成一團。
想到這個,他突然很難過。
像他這樣惡心的人,根本不配得到朋友,他什麽都不配得到,只能躲在見不得光的肮髒角落。
手顫顫地,他又摸出一根煙。
即使知道靠抽煙來麻痹自己只能是飲鸩止渴,沒人救得了他,但他仍然渴望能在無止境的壓抑中獲得短暫的放松,能在無邊際的黑暗中看到哪怕只有一星兒點的火光。
房間陷入完全的黑暗,只有他指尖夾着的香煙盡頭,有顆正在跳躍的火星,亮光微弱,卻是他唯一可以汲取的溫暖。
小心翼翼地偎着那點兒暖意,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媽媽跟他講過的一個童話故事——聖誕夜,賣火柴的小女孩在街頭劃着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柴,火光中,她跟着最愛她的奶奶去了天堂——酸澀的眼眶慢慢濕潤了,他覺得此刻的自己跟故事裏的小女孩很像。
但他知道,永遠不會有一個人從火光中出現,帶他去只屬于他的天堂。
不知過了多久,煙灰落盡,他在小女孩的夢裏抱着膝蓋昏昏睡去。
夢中,他的爸爸還是密州參議員,媽媽還是鋼琴家,妹妹也才剛到牙牙學語的年紀,一家人坐在院子裏燒烤。爸爸站在燒烤架前負責一家人的美食,媽媽在旁邊彈鋼琴,妹妹跟着手舞足蹈,他則在旁邊看書,時不時為他們朗誦一段,每次爸爸媽媽都會開心地給他鼓掌。
他潛意識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但他還是在夢裏笑出了聲,不想那麽快醒來,甚至永遠都不想再醒來。
然而,後來不知怎得畫面切換,到了他四歲的時候。
二戰期間,時局很亂,有個鄰居叔叔因為同性戀被抓,拉到山坳裏處刑。爸爸去送那個叔叔最後一程,他偷偷跟在後面一起去了。躲在人堆裏,看着一張張憤怒猙獰的面孔對叔叔扔石頭,生生将其砸成了一攤肉泥,他整個人都呆滞成了塊木頭。
眼前一片血光,他什麽都看不到了,只剩下嚎啕大哭和發瘋般的尖叫。爸爸聽到他的聲音,跑過來一把捂住他的眼睛,抱着他說——
“小孩兒醒醒,別怕,你只是做了噩夢。”
卡文掙開腫成包子的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顏巍近在咫尺的臉,“師,師伯?”
顏巍應該是睡覺時聽到他的哭聲才過來的,因為他穿着睡衣,也沒帶眼鏡,一眼望去,眸子清得就像一汪泉。
因為難掩的擔憂,此刻正漾着一圈圈的漣漪,“你怎麽坐窗臺上就睡了,開着窗,不冷嗎?”
說着就要把他打橫抱起來。
卡文這才意識到,他在睡夢中像揪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竟死死摟住了顏巍的腰。
“我,我……”心慌且尴尬,他哽咽了許久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局促不安的推開顏巍,“我,你……”
“什麽我啊你的。”顏巍皺眉,二話不說重新抄起他的腿彎,打橫把他抱了起來。
“啊!”卡文一聲驚呼,伸手要推顏巍。
“別動,去床上睡。”顏巍胳膊一緊,把他按到了懷裏。
卡文一僵,手垂下去,輕輕喊了聲“師伯”,臉埋在顏巍肩上悄無聲息地落下了一滴淚。
顏巍把他擱在床上,掀了太空被緊緊裹住。
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哭,卡文把頭縮進被子裏,看上去像個搞笑的藍色木乃伊。
顏巍推着卡·木乃伊·文在床上滾了幾滾,笑:“小孩兒,我發現你還真是臉皮薄,抱一下有什麽,昨晚我不也把你當抱枕睡了一夜嘛。”
卡·木乃伊·文滾啊滾,滾到床裏面就不肯再滾回來了,蒙着頭悶悶地說:“你的意思是,一抱還一抱,咱倆扯平?”
顏巍一條腿跪在床上,伸手把卡·木乃伊·文又撈回來,還從被子裏刨出他的小腦袋揉了揉:“好好睡,蒙頭不憋啊。”
卡文把臉轉向裏側,咬着嘴唇不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哽咽聲就會先一步從嘴邊溜出來——
顏巍對他太好了,可是他不配!
顏巍在他床邊坐了會兒,見他不想說話,似乎嘆了口氣,正要起身。
卡文心中一緊,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你,可不可以先別走……”他咬着被角,還是忍不住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我……睡不着……”
顏巍一頓,回身溫聲說:“我不走,我去拿點兒東西,這就回來。”
卡文乖乖松了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出去,好像生怕他中途跑掉。
沒一會兒顏巍又回來,端着兩個透明玻璃杯,一杯盛着清水,另一杯盛着還在冒熱氣兒的牛奶。
“睡前喝杯奶有助于改善睡眠,但家裏沒純奶了,這是我用大白兔化的,可能有點甜,你嘗嘗試試。”
卡文:“…………”
師伯,你這是有多愛吃糖啊,以至于都吃出了新花樣。
卡文從被窩裏爬出來,跪坐在床上,接了杯子咚咚咚灌下去一大口。
顏巍盯他:“怎麽樣?”
卡文一抹嘴:“是有點兒甜,不過還行。”
“今天先這樣吧,明天下班我去超市買點兒純奶回來。”顏巍把那杯清水遞給他,“給,漱漱口。”
都收拾好,卡文重新躺回去,眨眨眼,輕聲說:“謝謝你,師伯。”
“踏實睡。”顏巍床邊坐下,“有我在這兒,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卡文笑:“算了吧,要是真有妖魔鬼怪,師伯你肯定打不過。”
“你試試?”顏巍挑眉,伸手咯吱了他一下。
“哈哈別。”卡文笑着打滾兒,直滾到床裏邊。
斂起笑,他背對着顏巍,枕着手背說:“師伯,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吃糖啊?糖吃太多也不好。”
顏巍動作一頓,開始了長久的沉默。
卡文眼皮跳啊跳的,終于快睡着了,恍惚間才聽到對方好像說了個專業名詞——
“斯金納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