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太宰治順着臺階走下,坐在慣常的位置。
鳶色眸子的青年環視了一下有段時間沒來的酒吧。
因為設在地下,房間沒有窗戶。安靜的氛圍裏,吧臺和凳子、靠牆擺放的空瓶、沉默寡言的調酒師将狹小的空間塞得滿滿當當,店裏的一切都非常古老,仿佛時光倒流,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紀四五十年代。
沒有變化。
穿紅馬甲的調酒師已将太宰常點的酒端到他面前。
大概是看到他的時候就開始調制了。
這是個很懷舊的酒吧,熟客也是舊人。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仿佛那個紅銅色頭發的男人不久也會來到這裏,在他身旁坐下。
太宰治又點了一杯酒,放在一人遠的位置,在酒杯邊沿放上一束白色的小花。
鳶色眸子的青年看着兩杯酒,閉了閉眼睛。
兩年前。Lupin酒吧。
結束了一天的無聊工作,太宰治放松地盤腿坐在酒吧椅上,他的身旁,坐着個紅銅色頭發、下巴胡茬沒有刮幹淨的男人——港口黑手黨的底層成員,織田作之助,同時也是太宰治的朋友。
如果被港黑的其他人知道太宰治有朋友這件事,恐怕會以為他又在醞釀什麽陰謀吧。
作為港黑準幹部的太宰,年僅16歲就上了各大組織的重點關注名單,其可怕之處看似初露端倪卻已令人戰栗,傳言沒有任何事情能夠瞞過他的雙眼,他的心思正如深淵般深不可測。
但這些對于織田作之助而言,似乎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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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在偶遇太宰治并與其結為朋友後,織田作之助甚至沒感覺到生活有多大變化。——除了太宰不肯好好叫他的名字,總喊他“織田作”以外。
太宰治趴在吧臺,透過酒杯看織田作變了形的臉。
氣氛安靜。
沒有人說話。
也沒有人覺得尴尬。
時間靜靜流淌,織田作放下手中蒸餾酒的酒杯,忽然想起什麽般感嘆:“小女孩真可愛啊。”
“嗯?”太宰治擡起頭,思考幾秒後恍然道,“織田作你這個年紀,也該找個好女人生孩子了。”
“不是。”織田作糾正,“只是想起了兩年前遇到的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什麽樣的?”
“黑發金瞳,穿着紅裙子,相當可愛。”
“沒有去認識一下嗎?”
“真的去認識的話,可能會被當做怪大叔吧。而且那種情況也沒法認識。”
“?”
“啊……”織田作摸了摸下巴,“那個孩子,應該是從先代首領那裏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我看到港黑的人在追她,稍微幫她攔了一下。”
太宰治自然不懷疑織田作的實力。
對織田作這樣頂尖的殺手而言,即使不再殺人,他的實力也是大部分港黑成員難以望其項背的。
“她成功逃掉了。”太宰治戳着酒杯裏的冰球,用篤定的語氣說。
“是吧。”織田作抿了一口蒸餾酒,微微笑了起來,“希望她能夠幸福。”
第二日。
太宰治一到Mafia,就鑽進了情報部。
織田作遇到小女孩的時間在太宰治接觸港黑後,即是說,那個時候作為自殺未遂者被港黑撿回自家地盤的太宰,和小女孩可以說是擦肩而過。太宰治對自己收集情報的能力頗為了解,盡管不是刻意,但他總會本能般地注意諸多細節,并據此推斷出種種隐秘,和森先生合作後更是常常在港黑大樓肆意閑逛,這樣的自己,沒有接觸過的地方只有寥寥幾處。
比如說,非常非常偏僻的禁閉室。
根據織田作提供的線索,太宰治興致勃勃地找尋着這位神秘的小女孩,宛如在玩一個解謎游戲,而謎底揭開部分時,不得不說,他其實挺驚訝的。
川上柚,12歲,被先代首領帶回後幾乎一直被關在禁閉室,異能力疑似催眠,同年逃出港黑……性別男。
突然覺得森先生大有可取之處。
至少他是單純控蘿莉,先代則讓正太穿裙子僞裝蘿莉。
這就是所謂的“全靠同行襯托”了吧。
16歲的太宰治鼓了鼓腮幫子,臉上的嬰兒肥讓他顯得十分稚氣,即使右眼被繃帶擋住,臉上貼着紗布,身體也纏了許多繃帶,衣服褲子都黑漆漆,也不能掩飾那股鮮活的少年氣息。太宰治坐在辦公室轉椅裏,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等待着一個結局。
也是剩下的那部分謎底。
盡管森先生和先代首領的“交接”很是匆忙,清理先代派也費了不少功夫,但森先生坐上首領之位已有兩年,早已肅清了上上下下,而無論是主管情報部門的紅葉大姐,還是幫忙管理的自己,都沒有聽到一丁點關于川上柚的消息。
很明顯,有人在遮掩。
地位不算太低,否則做不到這個地步,也不算太高,否則也不會至今仍有痕跡。
是誰呢?
太宰治換了個姿勢,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擱在椅背,繼續轉圈。
幕後的人應該察覺到了他的動作才對,接着就該采取行動了。啊,難道對方其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聰明,現在還沒發現?
太宰治又轉了一圈。
終于有人了嗎?
聽到敲門聲和請求聲,太宰治精神一振:“進來。”
來的是財務組長,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劃重點,堅定的森先生派。
對森先生忠心耿耿不說,業務能力出衆,工作認真負責,待人接物也很有章法,看着實在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真是好僞裝。該說難怪之前沒有發現嗎。
矛盾地追尋着死亡·自殺愛好者·太宰治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神情是一種惡意的天真,在辦公桌的遮掩下,手指靈巧地把玩着槍支:“木村君,有何貴幹呢?”
木村直挺挺地跪在了地毯上。
啊,好無聊。
為什麽不反抗一下呢?
那樣的話,說不定他就可以順利死去了啊。
在港黑內部擁有莫大威名,同時被敵人和同伴所恐懼的16歲準幹部不滿地看着前方的男人,聽着對方認命地坦誠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并不祈求原諒,只祈求……太宰治能夠放過他愛着的、那個叫川上柚的少年。
意料之外的答案。
但是,是真話。
太宰治還不至于辨別不出。
腦中的陰謀論統統清空,渾身黑漆漆的少年睜大了眼睛。
“為什麽?”太宰治聽到自己問,“你應該知道川上柚的異能力可以影響人的精神。”
男人露出依戀到甚至有些虔誠的微笑,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屬下不後悔。”
太宰治觀賞了一次切腹。
那是相當痛苦且傳統的自殺方式,在武士道精神中被視為最光榮的死法,在平安時代後尤為流行。由于切腹實在太過痛苦,在江戶時代初期之後,切腹者往往會有補刀的助手,在切腹者第一刀切開腹部後,立即砍下切腹者的頭。
“啊,地毯髒了。”鳶色的眸子倒映着男人倒在血污中的屍體,太宰治托腮思考半晌,輕巧地跳下轉椅,走到落地窗前。
木村君已經準備好一切,包括罪行罪狀,讓自己的死亡合情合理,半點都沒有牽扯到心上人。
那麽,要不要如他所願?
太宰治拉開窗簾,沐浴在傍晚的餘晖中。
港黑大樓很高,準幹部的辦公室也在高層,站在這個位置,能夠看到夕陽落入海中的景象,海天相接之處一片紅霞,像極了友人的發色。
——“希望她能夠幸福。”
川上柚嗎……
木村君說對方已經在上學,對港黑沒有任何不利的想法。
太宰治在手機上随意輸入名字和學校,竟然很快找到了照片。
櫻花樹下的少年面貌昳麗,微笑的模樣竟連櫻花也黯然失色。
唔,帝丹中學歷史上最快擁有後援團的校草?
仿佛在窺探另一個世界,太宰治興致勃勃地刷了幾個小時帝丹中學校園論壇,直到肚子咕咕叫,才匆忙吃了點東西,自行下班。
辦公室自然會有人來收拾。
至于財務系統裏那個發工資的木馬軟件……太宰治回憶了一下木村說的解決方法,又想了想自己的花銷,參考一下蛞蝓的,覺得川上柚沒有這筆錢可能會活得比較辛苦。故意把選擇權交到他手裏,而不是自行消去,是真的不方便,還是一點心機?
無所謂。
太宰治自認對電子産品不怎麽在行。
看森先生什麽時候發現吧。
愉快地做下決定,太宰治無視走廊裏正噴着火找他的蛞蝓,繞路出了港黑大樓。
Lupin酒吧。
“織田作,是小男孩。”太宰治這樣說着,用手指彈了一下酒杯,“黑發金瞳,紅裙子的那個。”
“啊……”織田作怔了怔,很快接受了這個設定,“也對,穿裙子的不一定是女孩。”
太宰治繼續道:“他現在過得還不錯,我有幫忙不讓森先生發現他。”
織田作:“嗯。”見到太宰那求表揚般的神色,織田作沉吟幾秒,舉起酒杯,“為日行一善,幹杯?”
太宰治笑起來,舉起酒杯:“幹杯。”
随着氣泡爆裂的細微響聲,兩盞酒壁緊密地碰到一起。
太宰治睜開眼睛。
酒杯裏的冰球已融化大半。
新的外套似乎有些薄了,在室內也會冷。
鳶色眸子的青年表情放空地坐了會兒,結賬走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