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解救
160.
支隊長帶着複雜的臉色聽完唐一曲的話,中途還為自己點了支煙,抽完最後一口,他摁滅煙頭,咳嗽了一聲說:“小夥子,你這懷疑的對象可不是一般人物啊,雖然可以走程序詢問,但……”
“但”字後面的話還沒有出口,支隊長的手機就響了,他接起來,臉色逐漸變得陰沉。
唐一曲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是有什麽新的線索嗎?”唐一曲見支隊長挂了電話,連忙湊上去問。
“……今天上午八點二十五分左右,南城天鑫小區接到一起報案,據報案人描述一名二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在小區地下車庫與兩名蒙面男子發生争鬥……然後被強行帶走……”支隊長頓了一下,眉頭緊鎖,望着唐一曲,“……相近的時間,相似的綁架過程,你有沒有什麽能再跟我聊聊的?”
警察同志這席話實在是太讓人意外了,唐一曲目瞪口呆,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把所有的已知情況拼湊在一塊,迅速在腦海裏複盤,頓時恍然大悟。
“這個女人是葉彌,韓炜的同事,他們兩人應該是被同一個作案團夥給綁了。”唐一曲斬釘截鐵地說。
161.
韓炜試圖活動活動被綁的關節,争取讓血液循環還能流通,可手腳麻得已經不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了,基本上失去知覺。
被襲擊過的後腦勺鈍痛,尤其在四肢無感的情況下,會把這種痛感襯托得更加強烈。
他的神智不像一開始那麽慌亂無措了,相反地很平靜,甚至過于心平氣和。
韓炜盲猜了下嫌疑人和其目的,把他丢在這裏不聞不問,也不施加傷害或者勒索,無非就是為了單純困住他,特地挑今天這個日子,那麽和臨時股東大會有關了,如果他無法到場,就會視為自動放棄,既得利者就是對着和他幹的人。
完成這個推斷後,韓炜無可奈何,這都整得什麽跟什麽啊,為了讓他“安分守己”,竟會如此大動幹戈,不惜違法犯罪。
這個時候,他驀地想起了唐一曲。心忖,他要是發現我被人綁了,一定會暴跳如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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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唐總此時不僅沒暴躁,還忒沉得住氣,在積極配合偵查工作。
不知又過了多久。
韓炜身困體乏,隐隐約約的睡意慢慢襲來……在夢中,唐一曲好像在到處找他,他明明站在他身後,唐一曲就像瞎了一樣看不見,把他急得在原地跺腳……
162.
“厲董,有一位姓劉的先生想見您,他沒有預約,他說想跟您聊聊關于韓炜的事兒,刻不容緩。”
厲永奎手肘撐在桌上,十指相觸,思索了一會兒,唇角緩慢綻放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對電話裏的秘書說:“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辦公室門被推開,門上發亮的金絲楠木紋,像水波蕩漾開來。
一個面容極陰翳的英俊男人走了進來。
乍眼看過去,以為是位美青年,可眼角的細紋和飽經閱歷的眼神出賣了他——男人已經不年輕了。
“劉先生?”厲永奎勾唇,揶揄,“……你什麽時候開始用化名了?哦……我都差點忘了,你現在欠了一屁股債呢,所以得隐姓埋名!”
厲永奎雖在笑,可笑意并未抵達眼底。
男人冷冷看着他,攤開手掌,手心裏多了一個平凡無奇的U盤。
“把小炜放了,我就把這個盤給你。”男人聲音冰得像未化開的雪。
“……哦?”厲永奎挑眉,不以為意,嘲諷道,“現在才想起來關心兒子啊?早幹什麽去了?”
韓思農不為所動,依舊重複那一句話,“把小炜放了,我就把證據和合同資料都給你。這是唯一的源文件,沒有副本。”
厲永奎起身,優雅地踱到韓思農身側,用手背貼了貼對方的臉頰,貌似情深意切地說:“你瘦了……”
韓思農脊背一僵,脖頸線條繃得緊緊的,下意識偏頭躲避,讓男人的第二次撫摸落空。
厲永奎的眼底閃過一絲失落,随即馬上消失不見。
“把我兒子放了,我把你要的都給你,我們兩清了。”
厲永奎像沒聽見似的,自說自話:“你真的老了。”
韓思農微微蹙眉,反問:“你不也一樣嗎?”
厲永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認同:“是啊,我們都老了。”
“為什麽不把這個盤交給經偵?”厲永奎沒頭沒腦地這麽一問。
“你的保護傘有多厚我還是有底的,與其交給經偵或者紀檢委,我寧願握在自己手裏。再說了,我替你背了這麽一口大黑鍋,把非法集|資那樁案子全扛下來了,也到你該還我人情的時候吧。”
“……那你恨我嗎?”厲永奎眼底終于有了些真實的色彩,他盯着韓思農,恍惚憶起當年第一眼見他,驚為天人的震撼。
“已經麻木了,談不上恨或者不恨。”韓思農冷淡地回。
“我拿走你那麽多東西你都不恨我?!如果不還你人情呢?!”厲永奎驀地提高音調,眼底翻滾着激烈的情緒。
“你不會這樣做的。”韓思農斬釘截鐵。
“韓思農!你是真沒心了嗎?你就非要這樣故意折磨我嗎?!”
“小深,”韓思農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他,“我什麽都可以不要……你有什麽想從我這裏拿走的就都拿走吧,除了小炜。小炜是我和淺淺唯一的兒子,我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能和自己真正愛的人過一輩子,不違背自己的心,不需要浪費時間,不去做錯誤的選擇,也不用去辜負心愛的人。”
厲永奎怔怔望着他,像是被點了穴。
他不知道這番話裏有多少是韓思農的真心,還是如過去每一次欺騙他那樣,說着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失望。
他的肩膀緩緩塌陷,一向筆挺的脊背漸軟,仿佛被人拔了羽翼,脫下了堅硬的僞裝,失去了強悍的氣勢。
韓思農老了,沒有年輕時那樣漂亮張揚了。
所以,他還着迷什麽呢。
他自己也不過是個老男人,在歲月蹉跎中變得圓滑世故,兔死狐悲,虛張聲勢。
厲永奎揉了揉太陽穴,恢複如常,平靜地說:“我投了1500萬美金給薄荷色譜,全額投資款加上10%的利息,贖回我手上的股權。另外,我要減持明睿1090萬股,減持價格不低于45元/股。然後分別定三筆回購交易,回購期一年,具體的你操作。”
韓思農蹙眉沉思了一會兒,“薄荷色譜那邊沒有問題,明睿這邊這樣做……有可能會被定為……”
“違規套現?”厲永奎接話,冷笑一聲,“既然都要放你兒子,你不付出點代價嗎?不替我頂個包嗎,不替我去坐個牢嗎……不是剛剛還信誓旦旦說讓我為所欲為嗎?!”
韓思農盯着厲永奎看了一會兒,垂下濃密的眼睫,剪碎了眼中的光,然後一字一句,“沒問題,我替你坐牢!請你放了小炜。”
厲永奎不耐地點點頭,神情冷峻,“只要你能做到,我以後再也不會去招惹你的寶貝兒子。”
韓思農一直緊繃的臉突然浮起了一絲笑意,像是堅冰化開,彙成一道清洌的溪泉。
“小深,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麽好懂。”
韓思農望着厲永奎,唇角上翹,溫柔笑着,走到他面前,将u盤塞進他掌心,輕輕摸了下他的發頂。
“謝謝你,小深,”韓思農貼在他耳邊輕聲說,“還有,我很想念你。”
厲永奎心中一緊,全身血液逆流,記憶神經元中的每顆細胞都在不遺餘力提醒他,讓他回憶起——許多年前韓思農貼在他耳邊說的纏綿絮語。分辨不清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沒能力抵抗。
厲永奎收斂住情緒,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推開韓思農,拉開了些距離,說:“我把地址告訴你,你派人去找他和他的同事吧。”
韓思農點頭笑笑,不再作聲。
163.
韓炜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他如同透明人,唐一曲看不見他,摸不着他。
他像一個袖手旁觀的觀衆,看着愛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跑一會兒停,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南牆,他想上前摟住他,告訴他,唐寶,我在這兒呢。
可無能為力。
夢裏的畫面逐漸模糊,像罩了層霧蒙蒙的玻璃,他被一股蠻力甩出了支離破碎的畫面,空氣中浮動着一個聲音,在喊他的名字。
“韓炜!韓炜!”
“他醒了!他醒了!”
“快、快,幫我扶着他……”
韓炜只覺得身子一輕,半身被架在一個堅實的肩膀上,偏頭,擡起沉重的眼皮,一張輪廓深邃、俊朗非凡的側臉撞入了模糊的視線,然後那張臉逐漸變得清晰,是唐一曲,是他的愛人。
他終于突破夢境,抓住了他。
韓炜突然很想沒出息的大哭。
164.
作完筆錄,韓炜疲憊地靠在灰白色的牆面,白熾燈光線太強烈,晃得他眼睛和腦袋都疼。
唐一曲端着一個保溫杯走過來,拍拍他的肩,把杯口遞到他嘴邊。
韓炜直起身子,就着對方手喝了兩口熱水。
“你真的不知道是誰給你發的消息?”韓炜突然問。
唐一曲聳聳肩,“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垃圾短信呢,還是支隊長堅持查這個線索,然後先派人摸查那個位置,确認無誤後才去營救你和葉彌的!”
“葉彌呢?還沒錄完口供嗎?”唐一曲抻着脖子望了望審訊室。
韓炜無力地搖搖頭。
“對了,你們公司那邊今天推遲了臨時股東大會,董事會向股東發布了消息,具體原因他們沒解釋……反正就是延期。”唐一曲說。
韓炜點一點頭,看起來沒什麽反應。
“怎麽啦?”唐一曲關心地問,“心有餘悸嗎?”
韓炜搖了搖頭,他看了眼唐一曲,滾動了一下喉結,啞聲說:“唐寶……我真的不怕,被綁着的時候不怕,被人砸腦袋也不怕,就算公司沒了我也不怕。你知道嗎,在被綁架的這段時間,黑暗中我做了個夢,夢見你看不見我,找不到我。然後我就怕了……”
唐一曲怔愣地盯着他。
韓炜長得很好,這是不争的事實。他氣質有些憂郁,尤其是沒什麽表情的時候。
意外地是這樣一個美男子,很少見他有特別脆弱動搖的時候,冰冷外表下的內在,強韌溫柔。
可此時在他面前的韓炜,唇色慘白,眼睫微顫,整個身體微不可聞地抖動着,恍若還在噩夢的餘震中。
唐一曲很心疼,心頭湧起千愁萬緒,卻無法用任何淺薄的語言來表達。
刑偵科的走廊很涼,沒有暖氣,只有一種肅穆的氛圍,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縮。
唐一曲此時卻很熱,胸前有一團火在燃燒。火苗刺啦刺啦燒過他的五髒六腑,然後融進他的血液脈搏,他被這團火攫住侵襲,合二為一,從此不可分割。
這團火,就叫韓炜。
他抓住韓炜冰涼的手,放在自己溫暖的胸膛,用這輩子最真摯、最溫柔、最清晰的聲音說:“韓炜,我愛你,我會永遠陪着你,無論你躲去哪兒,我都會找到你。”
韓炜倏地就紅了眼圈。
165.
唐一曲深夜被尿憋醒,睡眼惺忪地趿拉着拖鞋去廁所放水。
他方便完,在水池邊洗手,一眼瞟見了韓炜亂放的手機。
正在這時,手機屏幕亮了亮。有人給韓炜發了條微信。
唐一曲鬼使神差地點了下屏幕,顯示發送人是W。
W?是誰?深更半夜不睡覺跟韓炜發微信?肯定不會是商業夥伴,也不會是家人。
一看這名字也不是什麽正經人兒,莫非是哪個不長眼的小王八蛋要來撬牆角?
唐一曲穿着單薄的睡衣,捏着手機,站在深夜的廁所裏思維發散了會兒,還好沒感冒,第二天正常起床上班。
出門時,韓炜少見地沒同他一起下到停車場,讓他先走。
唐一曲心中警鈴大作,嘴上卻說:“好的。”
連着幾天,他觀察到韓炜動不動就在發呆,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其實韓炜這幅樣子,完全拜韋競所賜。
來自于韋競一條意味不明的短信。
166.
之前韓炜的手機在車上,而車被綁匪開走了,兩天後才找回來的,待手機充上電,韋競給他發的微信率先跳進屏幕。
韓炜點開看完,心情沉重。
他悶悶不樂地到了公司,恍神了一整天,連葉彌走進他辦公室都沒察覺。
葉彌“啪”地把一個文件夾丢桌上,韓炜如夢初醒,擡頭看向她。
“韓總,你這魂兒怎麽還沒收回來啊?我這跟你一樣遭遇,也沒像你這樣啊……”
韓炜心虛地笑笑。
“……對了,”葉彌狐疑地看着他,“有件事情我不知道當問不當問,鑒于巧創要領投我們B輪,所以我覺得兩邊人員不要有什麽奇怪的交易就好……”
韓炜茫然地看她。
葉彌佯裝咳了一下,“你和唐總沒什麽龌龊勾當吧?”
韓炜不解,皺了皺眉。心忖,難道是指我跟他的關系?
他正思量着如何開口,葉彌又搶過話頭,“那天我在警局,聽見你們聊天了,總感覺是不是太……那個,反正我也不好形容……”
“親密?”韓炜接過話,釋然一笑,“我們的确很親密。”
這回換葉彌驚詫了,“那你的意思是……”
“葉總,唐總是我愛人。”韓炜當機立斷地說,“瞞了你這麽久,不好意思。”
葉彌瞪圓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你、你們之前不都是跟女……算了,我不知道要說什麽啦……”
葉彌像癟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下,拿手扇着風,嘀咕:“……怪不得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韓炜托腮,望着葉彌問:“葉總,你很難接受嗎?”
葉彌毫不猶豫地回:“沒有沒有,只是有點意外。”
韓炜眸子暗了暗,嗫嚅着,“……意外啊,相愛就是場意外吧……”
葉彌看向他,心中一墜,“韓總,你有什麽心事嗎?”
韓炜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後搖搖頭。
167.
韋競在韓炜出事被綁架的那天晚上,發了一段話給他:
我不懂含蓄,我是悲觀的人,你以前會同我聊滑雪、聊諾蘭的電影、聊顧前的小說,可我沒有耐心聽,我覺得不夠有趣,不夠浪漫。因為我只想不停确認你對我的感情,就像你擡頭看見月亮會說“今晚月色很美”,我只會想你是不是不肯說愛我。 ?
韓哥,我愛你,愛得好痛苦。我的痛苦侵蝕了我,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我走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