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終章 (1)

設樂引發的一連串事件于次日起占據了新聞頭條。

從新一代知名女演員與國民偶像的熱戀,延燒至狂熱粉絲綁架并監禁私會對象的案件,随着八卦雜志的過度宣揚以及社交媒體普遍發達的負面效益,連着好幾天的盛大報道,成了普通民衆都深切關注的社會問題。

諷刺的是,正因事态嚴重到觸及犯罪,原本對清居等人的抨擊瞬間平息。單身男女談戀愛無可厚非,局外人不該為此表達責難。輿論總算是搭上這般正當的風向。

這次的事讓平良介懷許久。不甘心自己一點忙都沒幫上,只能用幻想的來福槍在腦中把那些貶抑清居的評論家、順勢亂說一通的主播或搞笑藝人等等,一個個打成蜂窩。還把那些抨擊清居的記者名字全部列進心裏的死亡筆記本。誓言一輩子記仇。

接下來就只剩安奈回歸演藝圈的問題,這是清居說的。事情已經鬧得驚天動地,不如幹脆公開表明正與桐谷交往,這點雙方經紀公司均抱持同意見。

本來盤算采取傳統手法讓安奈與桐谷兩個人一起或者個別開記者會宣布。然而考慮到宣言內容可能根據聽者而遭受各種程度的扭曲,且八成免不了遇到記者提出難以回答的問題。反過來想,禁止發問又會遭到抗議。

以話語為媒介自然難免産生誤解。于是最終索性排除言語表達,決定以無文字的寫真形式簡潔表達事實。平臺選擇廣受女性歡迎的時裝雜志,召集一流的攝影師與造型師等人手。

【野口先生決定替安奈與桐谷的寫真掌鏡?】

這一天的晚餐席間,一坐下就被清居這麽問。

【野口先生本來不太願意,因為畢竟責任重大嘛。我也會以助手身份協助】

【咦,不是有個首席助手嗎?】

【這次好像只有我參加】

香田明明就有時間,野口卻刻意要求僅有平良協助拍攝。平良也不明白理由何在,還被香田嘲弄似地說【不愧是老師珍愛的弟子】

【...哼嗯,就你一個人喔】

清居的眉心似乎湊在了一起。

【野口先生好像特別關照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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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還補上別有用意的一瞥。野口先生确實看重自己,但要是真自以為受到特別關照可就太愚蠢了。區區學生能受此待遇,平良相當感恩,同時也因為想不透原因而感覺站不住腳。沉默寡言兼暗沉的幼年經歷讓平良非常明白,自己絕非能受老師或學長年長者疼愛的類型。

【該不會是在打你的主意吧】

【什麽主意?】

【有沒有可能他是同性戀?】

平良不禁傻住。還在煩惱如何應付如此出乎意料的發言,清居很快地用一句【應該沒那麽剛好啦。】結束猜測。但仍忍不住提醒一句【事有萬一,你還是要小心】

【小心什麽?】

【例如晚上不要兩個人獨處】

【我又不女孩子】

不禁為他的天真發言而笑出聲,但是清居随後板着一張臉告誡【反正你要小心就對了。】平良只得乖乖點頭應允。無論聽起來多沒道理,清居的指令都是必須遵守的。

【話說回來,清居那邊有發生什麽事嗎?】

如此随口一問,清居的表情驟變。

其實一直在找适當時機詢問。

清居今天回家的時候心情非常好。他一向很冷靜,即便有好事發生還是同樣的撲克臉,但會透過一些小動作透露出來。

例如平良做晚餐時靠過來詢問今天的菜色(清居平常從不過問菜色).,幫忙在桌面擺設筷子與水杯(清居平常從不幫忙).,提早坐在餐桌邊等候上菜(清居平常都在沙發上滾來滾去直到平良喊他)。總而言之就是跟平常不一樣,感覺就是遇上什麽好事。不過要是平良很有興趣似地提問就會讓清居鬧彆(bie)扭不講。因此有必要故作自然提起。

【沒有什麽事啊】

清居冷淡回應。此時必須當作自己搞錯,馬上轉移話題。清居吃了飯、喝了茶,輕吐一口氣後才開口...

【最多就是确定明年要參加上田先生舞臺劇的事情吧】

天啊----!暗自用力歡呼。清居的嘴角微微揚起。喜悅與自負的絕妙混合,顯示他心情非常好的表情。

【上田先生就是清居很喜歡的那個劇導嘛】

【是啊。前陣子上田先生主動聯絡社長,今天去參加了徵選】

平良知道清居多次挑戰過那個人作品的角色徵選。之前一直沒能如願,這次總算有好結果。不愧是清居,更應該說,那位劇導總算看懂了清居的魅力。雖然覺得有點晚,但總比一直都沒看懂好。

【難說起初找我去徵選只是看中上次騷動帶來的話題性】

這話令平良生起怒氣。那位劇導未免太沒禮貌了吧。立刻把那個人的名號追加刻進內心的死亡筆記本。不過清居坦然表示這種事常有。

【聚集再多、再好的演員,作品的品質再高,沒有票房就沒有下一個作品。舞臺劇本來就是很難吸引人掏錢的作品類型,用話題性來選角的情況很多啦。以話題性為優先的舞臺劇可能還占多數哩】

不熟悉業界的慣例,但依然覺得這不是清居該享受的待遇。

【但我也不是很能接受,還是有點火大。不過,知道人家根本沒有期待我的演技反而是好事。今天徵選的時候放得很開】

徵選結束後,上田氣勢如虹地追上清居。稱贊清居的诠釋完美貼近角色,接着壓低聲音表示,其實這樣違反規定,但是已經決定要讓清居來演,懇求清居務必先把時程空下來。

【好厲害。不愧是清居。真的好厲害】

雖然超級感動,但為什麽說出口的詞彙(原文:詞彙)總是這麽匮乏。

【很多厲害的演員都說偶而會有角色上身的感覺嘛。像是附身又像是一種啓發,真的很厲害。像我這種凡人完全無法想象】

沒想到清居卻一臉複雜。

【真正的怪人大多都認為自己是普通人呢】

【咦?】

【普通人費勁千辛萬苦才能擺脫的枷鎖,你好像習慣成自然似得經常跳脫】

偏頭表示聽不懂,清居轉而盯着空蕩蕩的牆壁。

【被安奈念過之後,我就一直在思考。要怎麽做才能解放自我。本以為自己辦不到。現在大概可以掌握跳脫的方法。今天演得超級痛快。好像喝醉一樣,第一次那樣雲陶陶的】

還是聽不太懂清居的話。但也不打算勉強弄懂。清居是天才,又是至高無上的國王,沒辦法理解實屬正常。所以平良只是深深凝視着眼前的清居。看似重現了白天感受到的亢奮,眼角微微泛紅。

【大概,都是多虧了你】

雖這麽說,清居還是沒有看向這邊。獨自眺望自己的內心。

【滿臉眼淚、鼻水、鼻血,表情奔潰。我在衆人面前露出那麽難堪的樣子。只要回想那時候的情景就不再感到丢臉或害怕】

【是上次的事情嗎?】

清居突然回神的樣子,看着這頭。

【那時候你昏倒了,所以跟你沒關系】

【....啊。恩,也是】

暧昧地點頭附議,暗自回想那場騷動。

清居似乎沒有察覺,其實當時自己已經慢慢恢複意識。像是隔着一層薄薄的水膜,清居的聲音像從遠處傳來。從沒聽過清居發出那麽悲痛的聲調。明白清居在哭卻依舊不敢相信。但那是事實,清居哭着呼喊自己的名字。平良、平良,一次又一次。

---得趕快起來。

當下的第一個想法。清居出聲呼喊,無論自己處于什麽狀況都必須回應。清居的聲音把自己不斷沉入深淵的意識拉了起來。

聚集所剩無幾的力氣,緩緩睜開眼。

清居沾滿淚水與鼻水的無助臉龐立刻映入眼簾。

一點都不美。

卻又覺得美得要死。

多想用照片保留那一瞬間的清居。這個願望自然沒能實現,因為眼前很快轉黑,視線受到封閉。短短一瞬間所見到清居哭泣的臉龐,反而更鮮明地烙印在視網膜上。

與清居共度的時光越長,失去的恐懼越是不斷膨脹。現在也很害怕。不過,只要內心還保有那張哭臉,即便失去清居也能走下去。那是專屬于自己的清居。

【你一臉陶醉得在想什麽?】

拉回飄遠的意識對上清居蹙眉的質問。

【沒事】

清居肯定不想知道平良看過那樣的清居。

然而清居的表情越來越嚴厲。

【...你那時候...該不會已經醒了吧?】

下意識地猛眨眼,直接被當成肯定回答。

只見清居的臉慢慢染紅。接着是耳朵、脖子。不得了,原來人類連指尖都可以變紅。幾近本能地伸手想拿放在隔壁椅子上的相機。

【不準拍!笨蛋!】

清居站起身,逃跑似地躲進卧室。平良連忙追趕而上。

【清居,等一下】

【不準帶相機過來】

【抱歉。我不拍】

【少廢話!到那邊去!】

卧房的門在平良鼻子前方用力被甩上。

那晚開始,整整兩天清居都不肯跟自己說話。

這天,安奈與桐谷在嚴格戒備的狀态下一起參與攝影工作。

讓人意外的是,拍攝地點選在菜穗的家。因為這個地方在安奈最痛苦的時期提供她容身之處,更以溫馨的居家氣氛鼓舞了安奈。所以在這裏拍照或許能讓安奈放松一些。這是清居所屬經紀公司社長的點子。

雖是相當唐突的要求,菜穗卻爽快應允。她本就擅長照顧別人且充滿服務精神。當天甚至還為工作人員們準備了親手做的簡單點心與飲料。不禁暗自感嘆,或許就要這樣的程度才能勝任政治人物的妻子一職。

拍攝工作一大清早就開始。發型與服裝維持休閑、最接近平日私下模樣的打扮,打光量也壓到最低限度。在接近自然光的環境下,以戀人共度平凡假日時光的側拍為主題,分階段進行拍攝。

歷史悠久但保養得很好的和式屋宅。站在散發年代感與懷舊感的廚房一起料理早餐的安奈與桐谷。在桌邊面對享用早餐的兩人。起初雙方都很緊張,待用完早餐,并肩站着洗碗的時候,兩人才總算露出柔和的笑容。

【桐谷,洗盤子要連屁股也洗幹淨】

安奈的話混雜在水聲中,桐谷的視線投向安奈腰間一帶回問【屁股?】

【盤子的屁股啦。你在看哪裏?】

【盤子也有屁股嗎?】

【有啊。不敢相信你這樣活了二十八年】

仿佛随處可見的年輕戀人對話,令周遭的工作人員們均感慨地眯起眼。盤子相互碰撞的聲音以及水龍頭的水聲。平常相處起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雙方表情都很放松,透過大熒幕或電視畫面絕對看不到的模樣。

時間來到下午,工作人員進入午餐休息時間。其他人走去車站前的家庭餐廳用餐期間,平良受野口邀約,來到住宅區裏面的某間荞麥面店。

【休息結束後,你也試拍看看吧】

一邊吸着荞麥面條,野口無關緊要似地提議。

【拍什麽?】

【當然是安奈跟桐谷啊】

以為又是慣常的玩笑話。随意回答【喔~~也好啊】

【我認真的啦。安奈跟桐谷的經紀公司都同意了。這次的工作就是以給你機會拍攝為條件接下來的。當然還不曉得會不會用】

那是什麽意思?平良深感困惑。已經獲得經紀公司的允許,以此為條件接下這個工作,太不尋常了。感覺得到野口一直對自己很好,但是這個做法已經超越師父與徒弟關系的影響範疇。難不成...平良睜大雙眼。

【.....你真是同性戀?】

【啥?】

【野口先生該不會想追我吧?】

野口一臉詫異,随後在桌下腳踹平良反嗆【別傻了】平良這才放下心來。野口從包包裏拿出某樣東西。是一本相簿。而且非常舊。野口把相簿推過來,翻開相簿的時候莫名感到緊張。

【...啊】

瞬間失去了緊張感,因為看到非常熟悉的景象。

市中心的風景照。但是從中抽掉所有人影。長串的車陣當中不見任何一位駕駛。在人行道上前進的嬰兒車裏沒有嬰兒,也不見推車的人。宛如任意妄為至惹怒神而受到懲罰後被漂白的世界。

是自己的照片。可是不記得拍過這些景色。巧妙的模仿作?不對。完成度明顯比自己高。這個,難不成....

【很像吧?】

擡起頭與野口四目相交。

【只是我的技術比你好太多了】

得意地哼哼笑。果然是野口的作品。檔案均标注了日期。超過十年以前。就是野口跟自己現在差不多年紀時拍的作品。

【年輕的時候,我也一度以木村伊兵衛獎為目标】

突如其來的自白讓平良不住眨眼。

【就跟你一樣】

【呃,那個,我哪有資格...】

不過是順勢而行,不明不白地踏上成為職業攝影師之路,實際上根本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更別提那麽了不起的大獎----

【但我沒拿到,所以淪落到現在這樣】

野口無視平良的辯駁,自己接話。

【我想不能說是淪落】

【或許吧】野口如此回答後,吸了一口荞麥面。

【那次看到你參加攝影獎的照片,一度以為是以前的作品外流,急死我咯。不過馬上就發現不是那樣。因為技巧比我差太多了。我不會用那麽懶散的拍法。然後想說這人技術那麽爛還敢模仿我,氣得不得了】

用力吸起荞麥面條發洩怒氣,醬汁都噴到這頭來了。

【接着六十幾歲的評審主席提出不像學生作品的意見,我立刻表示同意,還說這種作品跟垃圾沒兩樣。心想着,活該,第一階段就被刷掉了】

平良不禁愕然。

【跟你之前說的完全不一樣嘛】

【你以為所有人都有辦法說出丢臉的過去嗎?】

态度極其堂皇自然,不像對自己做出丢臉事有所自覺的樣子。

【但我立刻就反省了。可惜那時候已經來不及挽救。後來在O大主辦的攝影講座名單裏面看到你的名字,就想給你一些指點作為補償。否則誰會去接以學生為對象的講師工作啊,麻煩死了】

【可是...我不記得有接受到你的指點】

【沒錯,因為那天工作拖延了,一邊下載又删除大量幼稚的業餘照片。結果最關鍵的你偏偏沒有寄】

【也就是說,以前聽到關于野口先生善良動機都是騙人的】

【那不是我要講的重點】

【對不起。只是反差太大】

【你知道什麽叫做真心話與表面話嗎?】

【明白】

【就是這麽一回事啦】

高傲的态度引人回想起那天從頭到尾都沒道歉的野口。

【于是我只好打電話給O大攝影社社長,把你找過來。你給我的第一印象實在是惡心。舉止畏畏縮縮的,講話又不看人家眼睛。想到這樣的人竟然拍出跟我風格類似的作品,我就加倍火大】

野口深呼吸作為停頓。

【怎樣都想把你留在手邊】

平良不禁蹙眉。剛才是不是跳過很多內容?

【對不起。我聽不太懂】

【人總是最疼愛自己】

【....喔】

【長大之後,連年輕時滿是失敗且愚昧的自己都顯得可愛】

以現在進行式過着充滿失敗且愚昧日子的自己無法體會的感受。

【夢碎後十五年。經過這麽長的時間,帶領拍出與自己年輕時相似作品的徒弟取得木村伊兵衛賞的殊榮。這樣不是很浪漫嗎?】

【我還是不太懂】

【也是啦。每個人心中的浪漫都需要相當程度的熟成期。等你得獎,或許某人會想起野口以前好像也拍過類似的照片。接着我的舊作品被挖出來,大家驚訝地說沒想到十五年前就出現過這樣的作品了。顯現出當年評審無能的同時,我的舊作也重新有了價值。簡直就是浪漫的範本】

【是喔】

【所以接受得獎訪談的時候,記得說是我的功勞】

【啥?】

【多虧了野口大海老師,我才能走到現在。若非野口老師看中我的潛力,自己不會有今天。全都是老師的功勞。】

野口笑着這樣囑咐,終究感到不滿。大致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沒辦法接受自己的人生任人霸占,只為了他自私的懷舊情緒。

【別那麽不開心嘛】

【我偏要。請不要擅自占據別人的人生重要場面】

結果野口卻一臉意外。

【我以為你的吐槽會是,請別對學生做出那麽超過的要求】

【咦?】

【嘴上說哪有資格,結果還是想象着自己站上頒獎臺的景象嘛】

腦中瞬間刷白。

【..........啊.............】

理解的瞬間,整張臉發熱。

野口則竊笑着欣賞平良的反應。

【不,我的意思是,那個...】

【我看你哦,大概要從承認自己的欲望開始,才算踏出第一步吧】

打從心底覺得自己辦不到就沒必要不開心,可以當做玩笑話帶過。自己卻認真思考了那樣的未來。用謙遜的态度包裝自己,內心深處卻懷抱着毫無根據的自信。自己的這一面徹底被拉到太陽下。

類似遭人惡意套話之後的感受。攝影獎第一階段落選的時候真的很沮喪。自己落選,那家夥卻通過了,那家夥的照片哪裏比自己好了?那時候對社團夥伴的嫉妒也是[這麽一回事]。

【.....野口先生太過分了】

平良一臉快哭的樣子望着野口。

【想辦法熬過去。每個大人都曾經丢臉過】

面對平良煎熬得仿佛頭頂都快冒煙的模樣,野口突然眯眼道...

【好好感恩你有幸遇到這麽照顧人的師傅吧】

促狹的笑容摻雜些許苦澀,令人越來越搞不清楚哪些是玩笑,哪些是真心話。至少明白野口是認真想照顧這樣的自己。這點讓現在的自己滿懷感謝。

【.....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平良低頭表意。

【恩恩。好好幹吧】

野口點頭回應。平良總算有了清楚的認知。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師傅,自己今後就在這個人手下學習各式各樣的事情。

【擔心安奈會緊張,社長叫我過來露個臉】

清居指着買來當探班點心的冰淇淋。

【平良,你還有空在那邊聊天啊?準備好自己的相機】

【自己的相機?】

見清居表示疑惑,野口得意一笑。

【今天說不定會成為這家夥正式出道的日子喔】

【咦,你要拍?】

清居難得如此驚訝。【真厲害】說完有那麽一瞬間,露出落寞的表情。雖然有點介意,卻被野口催促着推到已經設置好器材的客房。清居随後跟上。

【光線要怎麽安排?今天的天氣....不,算了,總之先随你意思拍】

見平良從包包裏拿出相機,野口便停止發言。之前吩咐平良今天要準備自己的相機過來,直到現在才明白野口的用意。

但是明白跟實行是兩回事。

面對如此破格的機會,情緒的指針卻毫無動靜。

【喂,不用那麽緊張。你拍的照片不一定會刊出來。這次的照片對安奈跟桐谷來說也是重要的關鍵,一定會嚴格挑選,我猜你的照片百分之九十九不會被選上。反正你也不可能拍出比我更好的照片,安心上場當一次炮灰吧。當做累積經驗】

交雜玩笑話的一番話,聽得出來是想讓平良放松。

【不,我認為...不是那個問題】

【不然是什麽問題,說出來聽聽】

【就是....】

面對一般人不惜下跪都要求來的絕佳機會,自己正要講出非常愚蠢的拒絕理由。可能會被咒罵着[開什麽玩笑]然後被一腳踹出去。寶貴的師徒關系恐怕也會因此而毀壞。但是這件事對自己而言近似靈魂的契約,絕對無法退讓。

【平良,時間有限。快點說】

野口煩躁催促,只好握緊拳頭開口。

【人物攝影方面,除了某個人以外,我誰都不想拍】

【啥?】野口不悅似地蹙眉。

【對、對不起。但是,就、就是這樣】

---我看你喔,大概要從承認自己的欲望開始,才算踏出第一步吧。

說得有理。一定是那樣沒錯,所以做好覺悟吧。

【人物攝影方面,我現在想拍的只有清居一個對象】

野口呆若木雞,清居做出[笨]的嘴型,八成想罵[笨蛋]。

【......對不起】

深深鞠躬謝罪。寬容的關照自己這樣的人,替自己制造大好機會,自己卻當衆踐踏他的顏面。有夠差勁。但是真的生不出任何情緒去做,自己也沒辦法控制。

-----長大之後,連年輕時滿是失敗且愚昧的自己都顯得可愛。

真的是那樣嗎?就算自己這麽不懂得應變、愚蠢到人盡皆知又嚣張也一樣嗎?

【你這人真的是...】

聽聞野口無力地低語,平良才戰戰兢兢地擡起頭。預期會發火的野口只有一臉詭異。像在拼命壓抑随時都要笑出來的沖動。

【開什麽玩笑!】

結果是清居大聲怒吼。

【容我們失陪一下。讓我跟這家夥談談。】

清居用力推着平良,把人趕到房外。

【喂、慢着,清居?】

【很快就好】

清居咻碰一聲阖上拉門。低聲責備平良。

【你是笨到什麽程度啊?不明白這是多大的機會嗎?】

【メ、我、我懂啊,但就是辦不到啊。我沒辦法拍清居以外的人】

清居的眉頭皺到不能再更深。

【這是什麽道理?你上次不是跟野口先生說過沒有想拍的東西嗎?所以你其實也沒那麽想拍我吧?】

清居的話讓平良再度憶起之後沒再追究,卻是造成分居的導火索。

【.....我、我很想拍啊。其實我最想拍的就是清居】

怯懦地低聲說。打從初次見面那天,清居就已經帶走了自己的一切。自己想拍的只有清居。除了清居不做他想。但是又不能那樣表明。因為那主張對自己而言就像一道聳立天際的高牆。

【....剛開始只是看着就很滿足】

怯懦地繼續說。本來只要看着就很滿足,交往成為戀人之後,不知覺間期望越來越高。不自量力持續增長的欲望讓自己害怕。害怕自己伸手抓住那顆不該碰觸的星星,扼殺了它的光芒。

【再、再者,野口先生問的是[職業上想拍的東西],跟職業攝影師相比,我沒自信拍出最美的清居,也沒那個技術】

美麗淩駕所有人之上的高貴國王豈可被自己的手弄髒。結巴者如此說明之後,清居的表情變得超級可怕,簡直跟鬼一樣。

【你這個...混蛋自大狂!】

小腿骨被使勁一踹,平良痛得喊叫出聲。

【這什麽自以為是的理論,你知道我那時候是什麽心情嗎?】

【我不知道。我不會去猜清居的心---】

【你給我猜!】

【咦?】

憤怒、怨恨、不甘願,混合所有情緒的眼神瞪得自己全身僵直。

不知道。不知道啊。貼在地面的小石頭怎麽可能知道夜空中星星的心情。但是第一次有了好像不該是這樣的念頭。清居很少像這樣洩露大量情緒。既然清居吩咐了,自己就要努力辦到。

有如被迫接受羽化過程的毛毛蟲,保護自己的外殼正一片一片被剝下來。好痛,好恐怖。然而這也是自己脫離蟲蛹階段的證明。

【....清居,對不起】

正想摟住清居的時候。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的好事】

驚吓地回過頭,發現野口從微微拉開的紙門門縫偷窺。立刻回神跳開清居跟前,野口竊笑着走進來。

【哎呀呀,原來是這樣啊。你們兩個是這種關系喔。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的愛情大戲,只是想說差不多該開始拍攝了】

平良跨步擋在清居面前,彎身行禮。

【對、對不起。我立刻準備】

急忙想離開房間又被喊住。

【是你要拍耶。相機帶着】

【咦?可、可是我剛剛已經說.....】

【我聽到了,真是聽膩了。有必要連那麽白癡的地方都跟我一模一樣嗎?】

【咦?】

【我是說,你眼前還有另一個像你一樣,因為太過矜持而丢掉大好機會的白癡】

【野口先生也是?】

野口一臉無奈并嘆氣。

【師徒兩人都是白癡加頑固的混合果汁哩。決定性的差別就在于我沒有遇到像我這樣的師傅,但你卻有我。你真的命很好】

簡單帶過故事,野口轉向清居。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麻煩清居也準備候命喔】

【我?】

【你們兩個上演愛情大戲的期間,我們這邊也做了很多調整。臨時安插清居單人安奈他們的朋友角色,拍攝三個人的照片。這樣還可以徹底殲滅腳踏兩條船的嫌疑。還順便實現了平良的希望。你們盡快準備】

因情勢變化過快而面色蒼白的平良,清居則是點頭表示理解。

【心髒很強喔】

清居舉起拇指回應微笑的野口。這個景象逼出平良的冷汗。完蛋了。這是神與神的會戰。自己沒有資格介入。可是野口扔下一句【動作快!】就無情地回去現場,平良的焦急情緒升到最高點。

【く、清、清居,這麽突然,我辦不到】

【怎麽會?你從高中拍我拍到現在耶】

【因為那是私下的側拍啊】

【不管是私下還是工作上,我就是我】

可以懂。清居就是這樣。不受周遭環境影響,可是自己就----

【可、可是、可是...】

話語打結,冷汗越冒越多。

【少啰嗦。別跟我說那麽多廢話】

面對面被清居怒瞪,丢人的喪氣話全凍結在喉頭。

【你是想違逆我嗎?】

怎麽可能。絕對不敢。用力搖頭回應。

【身為男朋友還沒有膽量說能拍出最美的我?】

清居擡高下巴,極度不悅地瞪視過來。

----啊啊,這模樣,多麽美麗啊。

細長雙眼與線條明顯的眼角,長長的睫毛,薄而形狀漂亮的唇瓣。

胸口衣物猛然被緊緊抓住,仿佛要當場勒死自己的力道令人難受。

【...我...我怕】

被逼到極限,字句從體內緩緩流淌而出。

【...我怕。我要拍,清居】

聽見聲調顫抖的宣示,清居才滿意似地點頭。

【沒把我拍得比野口先生的更美,你就完蛋了】

扔下冷漠一瞥背過身。目送修長背影離去後,死命撐着發軟的膝蓋。多想立刻趴到地上親吻清居踐踏過的走廊地板。

然而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使命。必須立刻達成。

孤立無援。一籌莫展。但是國王的命令不可置疑。

---用我的鏡頭,拍出,最美的清居。

是時候拔出插在腰間的劍。沒有後路的背水一戰。顫抖着、靜靜地、懷着勇敢的心從包包裏拿出相機。

在衆多工作人員的包圍之下,捧着相機的手還在發抖。大家早透過傳言知道自己就是野口先生珍愛的弟子。想要見證實力的好奇心與些許的壞心眼化為審視的眼神聚集在自己身上。緊張地心髒猛烈鼓動。

視線前方有安奈、桐谷以及清居。

剛才站在一旁見習過野口的攝像。工作人員、安奈等人乃至野口自己都顯得相當放松。以為自己可以勝任。然而輪到自己上場的時候,發現模特兒們壓倒性的存在感幾乎快将自己吞沒。

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職業攝影師都在這樣的壓迫感下拍照。而且絕不能讓周遭的人察覺,還得用話術替代拍攝對象培養感情。太驚人了。

【平良】

野口從後方悄聲提醒。大家都在等。

【...那,我要拍了】

顫抖着聲音通告開拍。安奈與桐谷雙雙露出擔憂的表情。最糟的第一步。竟然讓模特兒那麽緊張。移動僵硬的四肢,架起相機。

一對上鏡頭,視線便像被吸住一般,以清居為中心瞬間捕捉出一個畫面。

相對于滿是憂慮的另外兩個人,清居泰然自得地望着空氣。

---啊啊,是清居。

春天的教室內、夏天陽光投射的走廊上、放學後夕陽染紅的教室內,自己無時無刻偷偷欣賞的清居。還是那個清居。那張美麗的側臉至今拯救過自己無數次。

每次面對清居,就會被拉回十七歲時的心境。

現在已經是戀人,會親吻,甚至有了身體的交合。

然而無論如何的親密接觸,讓有一段永遠存在的距離。

不可亵渎的某種力量抓住自己的頸根,逼迫自己跪地臣服的想像帶來令人全身顫栗的歡愉。

透過鏡頭看着清居,內心波濤洶湧。

與方才為止的緊張感不同類型的昂揚情緒逐漸吞蝕自己。

随着第一次的快門聲,投身躍入清居的世界。

即将刊登安奈與桐谷彩照的預告發出後得到熱烈的回響。雜志在預定階段就銷售一空,還沒上架就已經決定再版。大量訪談邀約湧入兩邊的經紀公司,然而都只放出讓大家直接看照片的官方消息。自然更加提升大衆的期待。

【公司何必那麽大肆煽動啊,我壓力大到都沒食欲了】

野口如此埋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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