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駱駝

希爾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和手上來回了幾次,終于側過身讓克拉抽出了手。

深呼吸的一瞬間克拉想出了幾個聽上去有點唬人的解釋,可他不願對別人說謊。他讨厭一切謊言。

“對不起。我來是想叫你起床的,可敲了半天門你都沒有回應……我有點擔心你帶泡泡走掉,所以私自推門進來了。看到它睡得可愛我沒忍住摸了摸它,然後你忽然翻身,我沒來得及抽手。就,就是這樣……”克拉知道自己不該随意推門進來,進來了也不該在別人睡着的時候靠近對方,他通常不會這樣冒失,可不知為何面前的人讓他覺得又好奇又親切,忍不住想靠近。

“哦。”希爾只是微微點頭起身下床,對他解釋中的種種可疑之處視而不見。克拉不知道對方是天生随性還是體貼地給了自己一個臺階,默默在心底說了一句希爾真是個好人,轉身出去幫他端了一盆溫水進來:“你有什麽喜歡吃的麽?礦場有些遠,我們吃飽了再出發。”克拉将白色軟布巾浸到溫水中,擰個半幹遞給睡眼惺忪的希爾,水珠滾進了衣袖裏。

見希爾遲遲沒有動作只無聲地盯着自己看,克拉小心翼翼将布巾塞到他手中:“你,你自己來,我先去準備吃的。”

所以剛剛是自己太魯莽嗎?克拉沒機會招待什麽朋友,可他記得小時候,父親總是這樣叫母親起床,水裏會泡些剛從花園裏采摘的新鮮花瓣。

克拉去糕餅屋帶了幾個芝士皮塔回去,希爾和泡泡已經不在房間裏。他想也不想找到睡蓮池,一人一蜥在樹下回籠,初升的陽光在皮膚上畫出了枝葉的形狀,他們睡得很安穩。

克拉懷裏揣着還冒着熱氣的皮塔犯了難,芝士冷掉會失去香氣,世間萬物都有最好的時候,現在就是芝士皮塔的黃金時刻。于是他走到樹下,輕輕推了推希爾:“你怎麽這麽愛睡覺。”克拉忍不住笑,不是只有嬰兒才需要這麽久的睡眠麽?

希爾嫌棄地吃着外酥內軟奶香濃郁的皮塔,似乎對于被吵醒這件事有所不滿:“你不吃肉麽……”他問克拉。

“最後一塊。”克拉指指抱着肉邊吃邊睡的橙紅色蜥蜴:“我吃什麽都可以。但是它有點挑食。”

“……倒也不需要這樣嬌慣她吧……”希爾看上去有些難以置信。

“泡泡還在長身體,它需要更多的能量。”克拉謹慎措辭:“我猜它不是這附近的品種。”說到品種兩個字,希爾的臉色明顯有些不悅。克拉猜想他對于寵物一定非常疼愛,像家人一般,自然也不喜歡別人用形容動物的詞彙。

“所以,它真的是你的……芙蕾對麽。”

克拉有點不甘心,可他熟悉附近的物種,泡泡如此與衆不同,又如此親近希爾,這似乎是唯一的解釋了,況且看希爾的态度,一定會把它照顧的很好:“你要帶她走麽?”

“嗯。她大概,算是我女兒。”希爾本想調笑他一番,學着他昨晚的語氣宣示了一番芙蕾的主權,可他莫名感受到了克拉的難過。雖然這個小鬼始終在保持着禮貌得體的微笑。

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生物,他們自诩最高等沒什麽同理心。,所以比起其他生物的單純直接,希爾應該很難與他們共情。可克拉整個人都像是透明的,喜怒哀樂會通過每一寸皮膚,每一根發絲,每一次呼吸洩露出來。此時他蹩腳地掩飾着極度失落,這讓希爾有些難以應付,小鬼故作堅強的樣子可憐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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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背後是什麽?”他伸手從克拉背後拽下了一張畫着奇怪圖騰的小布條:“啧……誰幹的?”

克拉瞄了一眼滿不在乎地說:“街上的小孩吧。這是從東部傳過來的某本傳說故事裏的詛咒圖騰,說是可以鎮壓住災厄巨龍。很俗套的故事,龍搶走公主帶來災難,最勇敢的騎士用鮮血畫出了符咒,殺死了龍救出了公主。”他咬了一小口皮塔,嚼完了咽下去才接着說:“畫得還挺像模像樣。”

希爾哪裏會不知道這個。屠龍的故事都大同小異。人類的想象力在某些時候很局限,他們杜撰的故事裏所有強大的生物都蠻橫邪惡,什麽惡龍吸血鬼狼人,統統意圖染指他們的公主。可事實上,他做了幾十年的龍,根本不清楚他們的公主長什麽樣子。

幹幹淨淨的少年像是習慣了這樣惡劣的捉弄,情緒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雖然克拉的長相的确與衆不同。他說過這裏的人不喜歡他的母親也是因為這個,那自然也不會有什麽人善待他:“你,不生氣?”

“生什麽氣?”克拉擡頭問他,迎着太陽的方向,眼瞳清澈得像一面鏡子,希爾看到了自己。

“他們這樣欺負你,你不恨他們麽?”

“他們,也不算是欺負我。只是不喜歡我而已。越是弱小的人,就越沒有安全感,他們只是害怕而已,沒必要恨他們啊。”克拉笑得一臉驕傲:“況且他們欺負不了我。我是城裏最強的騎士,梅塔公爵的所有親衛都是我的手下敗将。”

希爾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悅。這個小傻瓜怕不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自我安慰。

克拉帶希爾去借了兩頭白駱駝:“漂亮嗎。”這是沙漠裏最珍貴的交通工具。

他自己腳程夠快,小半天就可以徒步走到最近的礦區,可希爾是客人,雖然看上去很可靠,但一定沒什麽經驗,沙漠徒步不是件輕松的事。更何況,他猜想希爾是第一次來這裏,于是想給他個驚喜。沙漠之寶通身雪白,據說它們的毛皮在初月谷地之外的地區比黃金和寶石*貴重。他仔細觀察着希爾的反應,明明看上去年紀不大,可預想中的驚喜沒有出現,希爾很平靜,既沒有吃驚也沒有贊嘆。

克拉不免有些失落:“你之前見過白駱駝麽……”

希爾搖搖頭,盯着他半天,輕撫着駱駝毛茸茸的健壯身體說了一句:“很漂亮。”

“對吧!”真是個慢熱又別扭的人,克拉心裏想。他等希爾跨坐上駱駝後才翻身而上,雙腿一夾,慢慢驅動這美麗的交通工具。

克拉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希爾,那人怡然坐在潔白的駝峰間,泡泡就趴在他身前。一路上,一向喜歡橫沖直撞的泡泡始終乖順地跟着希爾。克拉執意從家裏帶出來的胸背繩根本排不上用場,他懊惱地看了一眼駱駝的背囊,覺得自己像故事中搶奪別人小孩的大反派,可他根本不是故意的。

他拍了拍駱駝的脖子,白駱駝立刻通曉他的意思放慢了速度,兩頭駱駝并駕齊驅。

“你要帶泡……我是說芙蕾,你要帶她去哪裏?”克拉看着舒舒服服趴在毛茸茸駝峰上的蜥蜴問道。

“也許回去東邊。也許到處走走。”希爾嘆了口氣像是讀懂了他的想法,拍了拍蜥蜴,芙蕾睜開眼睛看了看,自覺縱身一躍,落到了克拉的駱駝上,駱駝明顯受驚,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克拉忙俯下身,安撫似的順了順白駱駝毛茸茸的脖子。

希爾像是故意讓小家夥多陪陪他似的。

“你知道駱駝其實跑的很快麽?”他很感激這樣友善的舉動,但克拉不喜歡這種揮之不去的低落,他不該讓希爾不舒服。他重整心情,拍了拍駱駝的屁股,白駱駝平穩加速,在沙漠中奔跑起來。寬大的蹄子每一步都踏得很穩。他扭頭看了一眼被他拉開距離的希爾揮了揮手:“來啊!賽駱駝!”

無風無沙,天空藍的不像話。雖然希爾是短發,但他頸後留了一縷長達腰際的小尾巴,黑色發梢在強光下似乎泛着紫色,在身後随着駱駝奔跑的步伐飄來蕩去。他臉上的表情頗有些無奈,還是拍了拍自己的坐騎追了上來,克拉擔心他是第一次騎駱駝沒經驗而心慌,便放慢了速度跟他保持着可以相互照應的距離。

露天礦場其實很無聊,原本克拉以為希爾是個商人才會決定帶他來這裏,但希爾似乎真的像自己所說,只是專程來找走失的小家夥。可來都來了,克拉還是帶着他爬下巨坑。沒想到陰差陽錯,希爾意外得有了些興致,蹲在亮閃閃的礦體上眯着眼睛直視着陽光下灑金般的光光點點,一臉滿足。還有芙蕾,居然試圖用牙齒咬下附在岩石表面的金礦,被克拉及時從礦山岩壁上扒了下來,而那條小羊皮胸背帶終于派上了用場。

希爾從镯子上磕了一塊寶石下來跟礦工們換了一小袋金礦石後,便安靜地坐到了礦工們準備收工之時,克拉就拖着暴躁的芙蕾陪在一邊,聽男人們用粗犷的嗓音唱着充滿歸家喜悅的小曲。

“走吧。”克拉拍拍他的肩膀,發現希爾又在打盹:“累了嗎?回去再休息,太陽快落山了,到時候駱駝都不能走了。”他第一次遇到這樣愛睡覺的年輕人。

回去的路上,克拉主動将芙蕾的胸背摘了下來,看着頗有分量的小家夥鑽到希爾懷裏,羨慕地抿了抿嘴:“無聊嗎,這裏就是這樣無聊。”以後芙蕾便可以跟着希爾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羨慕的到底是希爾還是芙蕾。

“你,準備什麽時候帶它走...”回到城中,他帶着希爾去了小酒館。老板不善的目光時不時飄過來,盯着陌生的面孔打量,年輕的應侍們就口無遮攔的多:“小瘋子帶了朋友啊,不會也是個什麽騎士吧!哈哈哈哈哈。”

克拉有些不悅,他不在意人們調侃他,可卻不願意無端連累希爾被嘲笑。他匆匆付了錢,提着一罐牛奶酒和薄餅烤肉帶希爾離開了熱鬧的街市。臨走前也沒忘對幫他包好食物的吧臺大叔說一句謝謝。

希爾在背後撩開克拉的發辮,揭下了一張鬼畫符,那是他在點單時一個應侍順手貼上的。還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順手在克拉的後腰摸一把,甚至撚起了幾根淺金的發絲深深嗅了嗅,看得希爾一陣反胃。可惜小鬼不懂其中的污穢之意,還當是別人與他示好,跟人家禮貌地微笑回禮。

啧,雖然一身純白的衣物依舊保持着整潔,希爾還是忍不住拍打了一下被酒鬼碰過的部分。他甚至有點生氣,氣克拉怎麽這樣笨。

“怎麽了?”克拉抱着裝滿食物的牛皮紙袋回頭看他,金發被甩到一邊,露出後頸牙印形狀的傷疤。

“髒了。”希爾盯着那處傷疤說。

按理說,後頸是不容易留疤的地方,奈何龍的牙齒太尖銳,他咬的又沒什麽輕重,這奇怪的疤痕怕是要跟着他一輩子了。他鬼使神差擡手碰了碰那一小片皮膚。

蜜月:

平靜的沙漠生活即将結束,克拉你難道要這樣放走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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