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境與現實
雖然莊園裏有正式的餐廳長桌,甚至還有整套銀制餐具,但克拉喜歡在花園裏吃東西,比起搖曳的燭火與羊皮燈,日月星辰的自然光輝更另人舒爽,草木的香氣也總是更能催動食欲。
“你,從哪裏得到它的?會長多大?”克拉在奶酒中加了一勺蜂蜜和一把葡萄幹,遞給了希爾:“我養過最大的一只也差不多就這麽大。”他雙手比劃了一下:“可芙蕾比它們都聰明強壯的多。就是顏色不太安全。”一般的蜥蜴花色多多少少都與生活環境相近,可芙蕾絢麗的像一團燃燒的火球,主人的到來似乎刺激到了小家夥,它的色彩正在急速變化着。
克拉覺得今天的蜂蜜特別甜,甚至蓋過了酒精的刺激。
“不知道,可能會很大。”希爾閃爍其辭,舉起杯子喝了幾口酒。
“你們要去的地方遠麽,不然我送你們吧。沙漠裏并沒有那麽安全。”克拉覺得自己有點口齒不清。他不怎麽喝酒,因為喝醉之後的人們總是醜态百出,克拉有些接受不了。可剛剛有人說希爾是他的朋友,而當事人也并沒有否認。朋友之間的相處把酒言歡似乎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希爾,我們是朋友嗎。”他問眼前沉默寡言的人,一天的朋友也是朋友。雖然只相處了很短的時間,可克拉居然有些依依不舍,這個神秘的年輕人激發了他很多年來都不曾有過的好奇心和憧憬,他控制不住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希爾不喜歡吃餅,他将盤子裏克拉幫他卷好的餅重新打開,只撿了包裹在其中的碳烤羊肉吃掉。見克拉滿臉期待地盯着他,希爾點點頭:“你臉紅了。”
“嘿,那,我們幹杯。”克拉覺得臉很熱。他耐心等希爾吃掉了餅裏的所有肉,幫他擦幹淨沾着油星的手指:“不要舔手指。粗魯。”他硬将杯子塞進希爾手裏:“幹杯。”金屬撞擊發出了叮的一聲。
克拉覺得自己并沒有到意識模糊的地步,可嘴巴好像不怎麽聽使喚,他不停地說,對旁邊唯一的聽衆興奮地訴說着他乏善可陳的十八年。他感到抱歉,因為希爾在旁邊一言不發,大概是對此毫無興趣。可他停不下來,因為希爾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那片治愈的嫩綠中沒有絲毫輕視與嘲笑。
那人似乎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夢裏,克拉的女孩又來找他。她的牙齒不再尖利,克拉在水中似乎也能聽到她的心跳和呼吸。
他們像一雙遨游水底的魚,睜開眼睛從一串一串上升氣泡中看着彼此。女孩兒繞着他周身旋轉穿梭,他們炙熱的皮膚貼在一起。
在夢裏他的嘴巴不需要張開就可以發出聲音:“我交到朋友了。雖然不怎麽了解他,但是他也認為我們是朋友。”他很看重這唯一的朋友:“可他很快就要離開了,我舍不得他走...”
“克拉。這很好。朋友很好。”女孩第一次出聲喚他的名字:“克拉?”
他在水中張開了嘴巴跟她親密接觸,水流中的吻總是伴随着窒息感。每當此時,克拉便會自動從夢境中醒轉。可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居然還沉浸其中。那雙在黑暗裏也發着光的新綠色眼眸依舊暧昧地注視着他,克拉笑笑,窒息感退卻,他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重新吻上去的時候,那片嘴唇也不怎麽清涼了,他輕輕捧着女孩的臉,細致與她糾纏,可對方卻忽然間沒了回應,就那麽呆楞住。克拉便松開她的嘴巴,蹭蹭她小巧的鼻尖輕聲安撫道:“不要怕。”對方微微一怔,克拉側了側頭啄在小巧的舌尖上,溫熱濕潤,像一條小魚轉身躲開,他不依不饒地追上去。妥協一般,女孩終于吐出了輕淺的鼻息,輕柔地迎接他。
他從未在水中聽到過如此有力的心跳,也不曾聽到如此清晰的呼吸交纏,這些聲音總是被咕嘟咕嘟的氣泡聲遮住。克拉嗅到了風中的香氣,甚至還嘗到了酒味。他摸了摸對方的胸口,那裏有一顆心髒在蠱惑着他。水裏怎麽會有風呢,他的夢越來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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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實在不敢相信,居然會有人在接吻的途中睡着。克拉吻着吻着忽然沒了動作,整個人軟塌塌地躺了回去。
原本他只是想叫醒不勝酒力的克拉讓他回房間去睡,沒想到才睜開眼睛小鬼就如此放肆地勾住了他的脖頸,更沒想到的是,一直以來表現得純白如雪的克拉竟然還真的會接吻,一時間希爾的思路有些混亂,在轟然而至的熱度裏,他不清楚克拉清醒與否,也不清楚這個吻是何用意。猶豫間,克拉居然對他說了一句不要怕,帶着他身上慣有的香味倒是真有了些安撫的效用。希爾心下好笑,自己有什麽好怕。更何況,他們又不是沒有吻過。只不過那時候自己應當是沒有太客氣,還傷到了他。那這次,全當是補償了。
希爾雖然活得久,可這些事終歸是只能聽聽菲尼誇口自吹,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紙上談兵,他只能盡量讓自己溫柔些,卻在情緒被漸漸調動起來的時候驟然失去了回應。克拉的手從他的胸前滑下去,墜入夢境沒了知覺,一張無辜的睡臉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像從雲端被擊墜,希爾心裏空落落的十分不爽,他揉了揉克拉泛着紅的嘴唇有些意猶未盡,他知道人類跟其他動物不同,看似是失去了季節交配規律,可實際上一年四季随時随地都可以自由的進入情熱期,只是這激情來的快,去的也快。
“你你你你你你……你們!”趴在樹頂一動不敢動的菲尼帶着些許哭腔:“我早說過!你們龍天生好色!”
“噓。”希爾豎起食指提醒他噤聲,輕巧一躍落在菲尼旁邊的樹枝上。
“我們什麽時候走?”菲尼壓低聲音問:“色坯!你不會要帶上這個人類小鬼吧……雖然,他是挺招人喜歡的,可太暴力了,真是疼死我了。”菲尼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對着空氣嗅了嗅:“不過的确好看,味道也好聞。”
“不帶他。”芙蕾最近躁動不安,即将進入急速成長的時期,不一定何時便會擁有人類形态。希爾不敢想象一只幼龍被人類發現會有什麽後果,到時候最好的結果大概也只是兩敗俱傷。人類不可能跟其他強大的物種和平相處,這是亘古不變的規律。精靈,米傑特,龍,樹人。人類的擴張史根本就是一份滅絕生物的名錄。希爾不知道自己和芙蕾是不是這世間僅剩的龍,既然是他将芙蕾孵化出來,那他就有責任将小家夥隐藏好:“我們明天就走。”
只是一想到要帶走芙蕾克拉失望不舍得臉,希爾居然萌生出一股負罪感,這感覺既新鮮又令人煩躁。
“人類果然很麻煩。”他盯着克拉傻乎乎的睡臉低聲說道。
聽到頭頂輕靈鳥叫,克拉從睡夢中驚醒,倒抽一口涼氣,吸了滿腔草露甜。
竟然在院子裏睡了一夜。克拉松了松肩膀,昨晚自己是喝醉了麽?他似乎對希爾說了很多話,說了體弱卻美麗溫柔的母親,聾啞卻體貼浪漫的父親,以及想要成為最強大的騎士的自己。
好像還做夢了。他和夢中的女孩見了面,似乎還有了些新進展,再不是一碰到嘴唇就從夢境中醒來。
克拉忍不住舔了舔嘴巴。
旁邊的希爾睡得很熟,芙蕾貼在他懷裏,他們整晚陪在他身邊。
聽到他的動靜,蜥蜴扭了扭身體,站了起來。克拉覺得它的鱗片似乎又深了些,正在從橙紅色過渡到正紅,最先變化的是尾巴,尾尖的一小片顏色像純正的鴿血石。
“你是不是又長高了?”克拉伸出手,指頭被小家夥一口咬住,它正不滿地盯着克拉,像是餓了。
克拉看了一眼桌子,昨晚明明剩了不少烤肉,可此時花園桌上幹幹淨淨,連紙袋都沒有了蹤跡。
“你不會把紙也吃掉了吧!”他忍不住責怪小家夥,又急忙捂住嘴。
他看了看身邊的希爾,呼吸的節奏依舊深長平穩,似乎什麽都不能驚動這個人的好眠。克拉有點好奇,他重新側躺回去,單手撐起腦袋近距離看着希爾安靜的睡顏,如果沒人叫醒他他究竟能睡多久?
可芙蕾顯然沒有耐心陪他做這個研究,叼着他的衣角拼命将他往外拖。克拉拗不過,只好先帶它去找吃的。
克拉将芙蕾綁在肉鋪門口的樹樁上,獨自進了店。他将錢袋抖了個底朝天,餘錢不算多,可應該夠芙蕾吃一陣子了。他沒有問希爾你們還會回來嗎這樣愚蠢的問題,荒涼的沙漠不足以讓人流連,他也深知在希爾心中自己只是一個奇怪的過客。
“老板,全部都要風幹牛肉,牛後腿。”錢沒有了還能再賺,可這大概是他能為芙蕾做的最後一件事。自從芙蕾一歲之後不再願意以蟲類為食,克拉常常光顧肉鋪。老板中年喪偶,大女兒原本是城裏數一數二的紡紗巧手,被商人出高價聘請離開了初月谷地,便再也沒回來過。偶爾寄回些不常見的小玩意兒,老板都一一擺在店鋪裏顯眼的位置。
“這個是什麽?”克拉看到牆上新添了一張亮晶晶的挂畫,表面凹凸不平。那似乎不是用墨水顏料畫的,而是由許多不規則碎片拼湊而成。克拉忍不住伸出手。
“貝殼畫。海邊才有的。不要碰。”老板沒擡眼,直接将包好的一大包風幹牛肉遞給他,克拉剛低聲說了句謝謝,門外刺耳的尖叫聲便傳了進來。
“它!它會吐火!”克拉一沖出去就看到一群小孩子跌坐在地上指着芙蕾失聲尖叫。芙蕾直立着身體,鱗片明顯更紅了,一張小臉兇巴巴對着周圍的孩子們低吼,胸背帶子也被它扯斷了,身邊散落着一地小石子。
“我看到了!它會吐火!”其中一個女孩子孩驚恐地指着芙蕾。而他旁邊小男孩的馬尾辮尾部卷曲,散發着燒焦的氣味。克拉皺了皺眉頭,迅速解開背帶将芙蕾抱在懷裏,蜥蜴掙紮着要沖向一群孩子。克拉抱緊它,撿起了幾顆石頭查看,光滑的鵝卵石是有錢人家才會有的奢侈裝飾物。那個被吓到失語的男孩是這群孩子的主心骨,橫行霸市,卻因為家裏是城中貴族,讓人敢怒不敢言。剛剛他們怕是心血來潮欺負了被綁在路邊的芙蕾,至于吐火,八成也是信口胡言。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玩火不慎燒到自己想找個替罪羊呢。
“有人受傷麽?”克拉拼命抱緊懷裏不安分的芙蕾問他們。
原本嚣張的孩子們面面相觑搖搖頭,似乎只有那個男孩頭發被燒焦了一截。克拉确認沒有人受傷便迅速離開。
半晌才聽到背後有人喊了一句:“伊本!小瘋子養的蜥蜴會吐火!快回去告訴你爸爸!”
蜜月:
菲尼:你們龍都是色坯。 希爾:這次是他先動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