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是龍

芙蕾的狀況不好,鱗片愈發燙手,一路上都在劇烈掙紮,克拉幾乎要控制不住它。好在他還是避開了人群安全将它帶回了家。他的手背被咬破,血腥味像刺激到了這只暴躁的小獸,芙蕾痛苦地在草地上扭動着身體,克拉跪在它身邊束手無策:“明明沒有受傷啊...你到底哪裏痛...”

他無助地望向希爾,那人居然還在睡。

“希爾……”克拉扯了扯他的衣角,對方呼吸綿長,沒有任何反應,他無奈一咬牙,揪住希爾的衣領将他直接拽了起來:“醒醒啊!希爾!”

希爾終于舍得睜開眼睛,他輕輕拍開克拉的手問:“你怎麽了?”

克拉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狼狽:“芙蕾她,很奇怪。”他指了指不遠處的紅色蜥蜴。希爾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草地上的芙蕾扭動搖擺,用脊背磨蹭着地面,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奇怪低吼。希爾的瞳仁劇烈收縮,眉頭擰成了結,克拉恍惚看到他的瞳孔一瞬間拉成了一條線,将黃綠色的眼瞳縱向分成了兩部分,就像陽光下的貓眼。克拉用力眨眨眼,錯覺消失,希爾那雙瞳孔依舊和自己一樣是普通的黑色小圓點,安靜呆在一片新綠色中間。看着他将仰面躺倒用後背蹭着地面的芙蕾翻轉過來,克拉也跟着靠過去,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指着芙蕾肩胛處兩個對稱隆起的肉包,控制不住聲音的顫抖:“這,這是什麽?它到底怎麽了?”

希爾手指輕輕撫過芙蕾的後脊:“剛剛發生了什麽事?慢慢說。”他一開口便來了一陣輕風。克拉說不上風裏是什麽味道,只覺得神清氣爽,焦躁的情緒像被風籠罩住,落回了心底,亂成一團的思緒也舒展開。

希爾好像輕易便緩解了芙蕾的痛楚,原本痛苦不堪的小可憐不再掙紮,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在希爾臂彎中沉睡過去。克拉将剛才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給希爾聽。

“當時我在肉鋪裏買肉,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大概是那些小孩用鵝卵石丢芙蕾,惹惱了它。他們常常這樣欺負小動物。貓狗羊羔什麽的。”克拉在腦海中事無巨細地回憶着每一個細節,希望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他們還說,芙蕾……會吐火……”這聽起來很荒謬,可眼前的一切聯系起來讓克拉産生了質疑,那些小孩前腳還在丢鵝卵石,怎麽後腳就玩起了火?而且現場除了小孩的馬尾辮沒有其他任何燃燒痕跡,克拉嗅覺一向敏銳,當時并沒有嗅到任何火油的味道:“芙蕾怎麽可能會吐火,對吧。沒有動物會吐火。”

希爾沒有作聲,他幾次開口又欲言又止。克拉不明白,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有什麽好糾結?

“一定是他們玩火,燒到了頭發。臨時編造了這樣荒謬的謊言嫁禍給芙蕾。”克拉看着沉默不語的希爾,落回胸腔的心髒再次提了起來,他試圖說服自己芙蕾這個奇怪的變化只是生病了:“你會治好它的對麽。”

“克拉。”希爾總算是開口了:“我要帶她離開。她不能繼續呆在這裏了。”

克拉一愣,他沒想到希爾居然絕口不提芙蕾的異狀,既不解釋,也不打算找醫生,難道自己這麽像個傻瓜,連一個搪塞的理由都不配擁有麽?他有些生氣:“你不能這個時候帶它走,它生病了,很痛苦。要走也要等它恢複健康。希爾,你不能這麽自私,雖然我很舍不得芙蕾,但我不會搶走她的。你相信我,騎士不會說謊。”

“克拉……”希爾嘆了口氣:“她原本就不屬于這裏。繼續留下不僅僅會害了她,也會害了你。我必須帶她走,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

“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希爾,她不會傷害我。”克拉篤定地說:“她現在這個樣子,你要帶她去哪裏?萬一你們路上需要醫生怎麽辦?走出沙漠要很久,我不想芙蕾出事。”

克拉垂下頭說得沒什麽底氣:“而且……我們,不是朋友麽,我可以幫你的啊……”

希爾無奈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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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不願在此時讓步:“芙蕾是我的家人。雖然以後可能不是了。但我不能看着你讓她身陷險境,等它身體恢複了我一定不阻攔你帶走它。”說句不自量力的話,比起希爾,克拉覺得自己才是那個陪伴了芙蕾兩年的人,自然比這個弄丢了寵物的主人更有立場去保護芙蕾。

這個小鬼到底怎麽回事。

希爾被他一口一個家人一個朋友攪得心煩意亂:“家人……如果她跟你想的不一樣呢,如果她不是你以為的樣子呢?如果她注定不被人類接受,你還會當她是家人嗎?”

希爾嫩綠的眼眸不再溫和,審視着克拉,他一步步走近,表情明明沒有任何變化,可克拉忽然間就有點喘不過氣,像站在小型飓風的風眼正中,氣壓低的讓人心慌。

“你,你在說什麽……我當然會保護它,即使別人不喜歡不接受它。”克拉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開始不規律的跳動,就像那顆懸在喉口的心髒一樣不聽使喚:“我也沒有被人喜歡,接受過,所以這根本不是問題。”

“她是龍。”希爾輕輕說:“騎士,你面前的,是一條龍。”

耳邊的風聲忽然停了。克拉不可置信地看着希爾:“你在說什麽?”他的心緩緩沉下去:“希爾,這世上沒有龍。”

“如果有呢。你要怎麽做?如果她擁有強大的,足以毀掉一切的力量你要怎麽做?放掉她,馴服她,或者幹脆在她還沒有得到力量之前殺了她?如果她跟你們人類注定不能和平相處,如果人類最終決定利用她折磨她殺死他,你會挺身而出麽?那時候你又能為她做什麽?做人類的背叛者麽?”

天方夜譚。克拉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他看過許多故事,聽過許多傳說,騎士屠龍像一首虛幻的贊美詩被他供奉在幻想的神壇中。但他知道,那些杜撰出的故事說的是勇氣與守護而已,惡龍只是人們賦予世間種種邪惡的皮囊。這世上,沒有龍。也不該有天生的原罪。

他低頭看了看趴伏在草地上失去知覺的蜥蜴,它背上的包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着,從半圓形的鼓包變成了扁扁的兩片皮肉伸展開,耷拉在後背上,那就像是……一對翅膀。克拉皺起了眉頭:“可芙蕾她不是……”

“如果她是呢?”希爾的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對克拉的答案了然于心。

“我,我不知道,希爾。我不知道。”克拉的共情力很強。希爾從那雙被稱作災禍的清澈眼眸中看到了巨大的混亂和掙紮。

“你不會背叛人類的,騎士。”希爾笑笑。這不怪克拉,雖然他自己也只是一只剛剛成年的龍,但對于眼前這個人類來說他已經活過了足夠漫長的時光。龍睡一覺的功夫,長得足以讓人類颠覆或毀滅一個文明。他甚至比克拉更了解這個族群。

對人類的懷疑和警惕是龍與生俱來的,希爾從來都不會過分深入。可惜他還沒來得及教會芙蕾這一點,小龍就暴露了。

現在眼前這個人類是他們最大的威脅。事情糟糕到了極點,他居然讓克拉親眼目睹了一只龍長出翅膀。克拉雖然單純,可并不是個傻子。除了說出真相希爾實在想不到托詞讓他仍舊相信芙蕾只是蜥蜴。

帶走芙蕾,克拉守口如瓶,那龍就依然還是傳說中的生物。

“我要帶走她,現在。”希爾給了人類最後一個機會。他希望克拉不要辜負這份一時興起的垂憐,不要試圖阻攔他。

希爾抱着芙蕾轉身,向莊園的大門走去。他揚起了一陣風,蕩平周身渾濁的氣息。風裏有睡蓮的味道和泥土的清香,芙蕾轉了轉脖子,像是預感到什麽,小龍奮力直起身體,從希爾的肩頭向後望過去,大概是在對照顧了她兩年的人類表達感謝。她還太小,不一定能記住克拉的樣貌,但幾十年後,她也許會常常回憶起一個充滿花草香氣的地方,即使她并不知道這味道來自哪裏,可在那樣的瞬間,心底一定是溫暖,柔軟的。就像此刻的希爾。他沒有回頭,兩三天的時間短的像一次眨眼,一次呼吸,一個回眸,連一句再見都說不完整。他知道自己對人類小鬼的不舍有大半源于兩年前初次進入情熱期的的影響,荷爾蒙不會騙人。

“等等,希爾,等一下。”克拉還是開了口。

希爾難得柔軟了一刻的內心除了麻木,還有巨大的失望。

人類面對誘惑之時,一定會敗給貪婪,看樣子他們不能好好告別了。希爾默默立起右手的指甲,不确定自己打暈克拉之前該不該順帶恐吓他一下,如果敢說出去他就沒命了。他在心裏默默猜測克拉下一句要提出什麽無理的要求,是要威脅他,還是哄騙他留下再設法搶下芙蕾據為己有?亦或是,去找些幫手,得到了好處後幾個人再争個頭破血流?他原以為克拉不是這樣的人。失望的情緒真是糟透了。

克拉就這樣在他的種種猜忌下轉過身,留給他了一個毫不設防的背影。人類低下頭的時候,柔順的發絲向兩側滑下去,露出那片被龍噬咬過的疤痕。

“這個你帶走……大概夠它吃半個月了。”克拉從地上撿起一大包用蠟紙和皮繩分裝好的風幹牛肉:“是牛後腿,泡……芙蕾最喜歡的。我的錢只夠買這些了。”

克拉的眼眶濕潤着,眼底晶瑩剔透,積攢着不肯湧出的淚水。他依舊笑得克制又禮貌,希爾沒見過騎士,但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還騎士的話,他相信一定就是克拉的樣子。

“水源在……你等一下,我畫給你。”克拉轉身向書房跑去。他沒有繞到正門,而是直接跳上了二層的窗子。盡管這看上去一點都不優雅。希爾的右手恢複了人類的柔軟,失望煙消雲散,心頭瞬間被溫柔填滿。

“克拉。”希爾叫住他,從懷裏掏出了那條克拉帶了很多年的手牌,遇到菲尼的晚上克拉匆忙塞給了他。盡管舊皮繩經過了時間的洗禮有些磨損了,但金屬色部分依舊光亮。希爾替他将手牌系到腕間:“忘了還你。”

那片打磨細致的金屬牌還帶着希爾的體溫,克拉強忍不舍,硬是抽出手腕催促道:“快走吧。保護好芙蕾。”

他沒有說再會,他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遇見。

跟芙蕾,跟希爾。

他默默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個穿着奇怪,有一雙好看眼睛的年輕人帶着一只龍寶寶離去。希爾的步伐看起來很緩慢,可路就這麽長,他們很快就消失在視野中,像是從未出現過,留下空空蕩蕩的石子路在陽光下被曬得發白。只這一轉眼,克拉就覺得自己的夢醒了。

“傑姆先生。”兩位穿着綠色長裙和白色圍裙的女侍者出現在背後打斷了他發呆。

克拉轉過身,年紀大一些的迅速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年輕一些的小姑娘看起來不過12,3歲,她看着克拉的臉微微發愣,半張着嘴。

“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女士?”克拉對她笑笑。

旁邊的女人狠狠拽了拽小姑娘的裙擺低聲提醒她:“別看他眼睛!”緊接着,不帶任何感情的對克拉說:“伊本先生邀請您共進午餐。”

克拉一愣,這顯然不是什麽體面的午餐邀請,芙蕾的事果然沒完。

蜜月:

唉,自己标記過的小可愛從小被人欺負,心居然還這麽軟。

這可怎麽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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