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朋友
在一成不變的黃沙裏走了幾天,克拉終于,遠遠看到了高聳入雲的山脈,橫跨天際跟漫無邊際的沙海一樣寬廣。
因為手臂的傷沒有痊愈,希爾堅持每晚都要他好好睡覺,堅決不趕夜路。克拉有些犯難,出發太匆忙他帶的幹糧和水都不多,過去他也從未到過離初月城這樣遠的地方,對于水源在哪裏毫無頭緒。
“希爾……”克拉再次據理力争:“我的傷完全不需要擔心,我們繼續趕路好不好,你看獵戶座這麽亮,完全不會迷失方向。”
希爾擡頭望了一眼夜空,獵戶座明亮的三連星腰帶在他曈中一閃而過。他低下頭專心幫克拉包紮剛剛塗過藥的傷口,似乎鐵了心不做理會。克拉看着他不慌不忙從背包裏摸出牛皮紙包解開,将裏面最後一張皮塔分成兩半,一半重新包起來,一半再等分,遞過來給克拉。
“不不不你吃,我一點都不餓。”克拉慌忙把幹巴巴的餅推回去,他不是逞強,是真的不餓。從小到大他飯量一直不大,随便吃點什麽就可以撐很久。
可是希爾不行,克拉跟他相處的日子裏發現這人的睡眠時長似乎跟吃多少也有關系。吃得多些他能保持清醒勁頭的時間也長一些,連續幾天都只吃幾口餅,克拉每天要花很久的時間才能将他從睡夢中叫醒,還要提防着時不時爆發的起床氣。希爾倒不會發脾氣或抱怨,心情不好了嘴巴便咬的緊緊的,瞟人的眼角像匕首,刺得克拉渾身不舒服,像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麽似的,可他毫無辦法,畢竟他變不出什麽美食,況且希爾跟他一樣,對于沙漠人民熱愛的燒烤昆蟲毫無興趣,甚至有些抵觸。
希爾好像也習慣了他不怎麽會餓,沒客氣地團一團半張皮塔,收入腹中。他晃了晃快要見底的羊皮水袋,喝下了最後幾口水。
“睡吧。”希爾靠着一顆巨大的蘆荟閉上眼睛。這個季節沒有沙暴,他們可以安心休息。蘆荟葉片肥厚,再生能力強,克拉掰斷了一根拔地而起的葉片撕開硬皮,略帶甜味的葉肉生津止渴。
“我不困,而且……我們是不是沒水了……”克拉不确定希爾的故作鎮靜是不是怕他擔心,水源是沙漠裏的頭等大事。他不免有些怨念,不知希爾為何要走的這樣着急,行囊是在卡瑪的幫助下胡亂打包的,駱駝也來不及借,食物更來不及儲備。
“是。”那人閉着眼睛一臉不在乎的樣子。
“希爾,我覺得我們要好好談談。”克拉用力擠了擠希爾的臉頰,他的嘴被擠成金魚嘴的形狀,克拉切了一小顆蘆荟葉肉丢了進去:“你先不要睡。”
對方睜開眼睛,咀嚼了幾下,目光落在克拉手中的巨大葉片上。
“我知道,像我這樣一個從小沒出過沙漠的人不怎麽有說服力,可沒有水不是件小事希爾。這太危險了,前面的山看起來很近,可沒有駱駝至少還要走個2天我們才出的去。”跟財富,能力,智慧,經驗通通無關,任何人兩天不喝水,在幹燥的沙漠中無異于自殺。
“不相信我嗎?”希爾近距離盯着他,克拉一陣不自在,心虛地撇開目光。
“不,不是不相信……”他總覺得這幾天希爾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樣了,說不上具體的變化,只覺得原本清涼的泉好像沒那樣涼爽了,克拉被他看得太陽穴麻酥酥的,一陣心慌。
“那就好好休息。我會帶你見到芙蕾的。”希爾轉身也想掰一片清涼的蘆荟,克拉急忙制止:“不要掰了。這個不能吃多,解解饞就好。”大部分蘆荟有毒,吃多了會頭暈惡心腹痛。克拉又切了一個指節大小的半透明葉肉遞到希爾嘴邊,那人張嘴便咬,差點連他的手指一起入了口。有時候克拉會忽然有種喂養動物的感覺,他總覺得養一只脾氣不善的沙丘貓大概也是如此,貪吃嗜睡還有起床氣。但是貓不會回應你的照料,也不能帶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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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他們總提起芙蕾。克拉當初給她取名叫泡泡,是因為夢中最後的記憶便是大量上浮的氣泡。再睜開眼睛,身邊就多了這個小家夥。
“芙蕾很好聽,而且比泡泡更像一只龍。是你幫它取的名字?”克拉問希爾。
“不是。龍出生就有名字。芙蕾,就是火焰。”希爾聲音很小,看起來快要睡着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她不會說話,怎麽告訴你呢?”自從接受了龍的存在,克拉便愈發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
“……夢到的。”顯然這是搪塞。對于龍的事情,希爾總也不願深談,可只字片語像一條異世界的裂縫,對克拉來說比什麽都有吸引力了。
“那你在哪裏發現它的?它父母呢?”克拉一點都不困,盯着夜空裏明亮的星座群。
“她沒有父母。”聲音越來越輕,那人困極了,頭一歪倒在了克拉的肩頭。
“沒有父母?那她怎麽出生的?”
“孵出來的。”
“蛋?沒有父母的話是誰把她孵出來的?”原來龍真的跟蜥蜴一樣,也是從蛋裏出生的。
“嗯。”希爾下意識地回答:“我孵的。”
克拉猛地坐直了身體扭頭驚嘆:“你敷的?你,你怎麽孵的??”
希爾的腦袋從他肩頭一滑,醒了過來,有些無奈地瞪了他一眼。
克拉吐了吐舌頭:“抱歉……”他準備好接受希爾的憤怒,可那人只不耐煩地脫下了披風折成枕頭,攬着克拉倒在地上:“先睡覺。”克拉還沒回過神,希爾就睡着了,留下一縷穩定的鼻息撲在他側頸的皮膚上,雞皮疙瘩消下去又長出來,反反複複不知道多久克拉才睡着。
醒過來的時候,希爾遞了灌滿的羊皮水袋過來:“睡醒了?”
他漱了漱口有些意外這只懶貓也可以起得這麽早:“你,去哪裏找的水?”
希爾跺跺腳:“地下河。”看樣子是早知道方位:“走麽?”
克拉點點頭,搶先抓住一邊的背包甩在背上。這幾天希爾一直托辭他傷未好,一路上不肯讓他背包。可克拉根本不習慣這樣被照顧,總覺得自己像個負累。
“背包給我吧。”果然,希爾伸手拽皮包的包帶。
克拉打定主意不給他:“我的胳膊只是劃傷而已,好的差不多了。而且背包用的是肩膀。希爾!別不聽我說話,你如果執意要搶的話,那我只好背着你走了。”
對方似乎沒怎麽在意他說了什麽,自顧自把背包從他肩上撸了下去。
克拉閉上了嘴,等待希爾背穩羊皮包,上前一步擋在了他的去路上。兩人對視的一瞬間,克拉深吸一口氣雙膝一沉放低重心,躬身用肩頭頂住了希爾的腹部,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像抗着一袋貨物一樣将希爾挂在了肩上一路向東邊跑去。
“你放我下來……”颠簸中,希爾顯然不怎麽舒服,說起話來都一卡一卡的。
“不要。誰讓你總不聽我說話。”克拉忽然興奮起來。原本他只是想逗逗希爾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的傷完全沒有問題。可全速奔跑中,微風擦着臉頰從耳際劃過,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坐在某個屋頂,看着初月城裏年紀相仿的小孩們追逐着走街串巷的樣子。男孩子們赤着上半身露出奶胖的棕色小胳膊小肚子推搡在一起,細細的辮子飛揚在腦後。明明沒什麽意義可大家笑成一團的樣子頗具感染力。克拉偶爾也遠遠看着他們一起笑,只不過要捂着嘴巴将自己清脆的笑聲遮掩住,因為那些小孩如果發覺了他的存在一定會嫌棄地甩開他。克拉靜靜呆在高處,他只是想多看一會兒,無意驚擾他們的快樂。
希爾覺得早上吃的一口皮塔要吐出來了。
倒不是面餅有多美味,而是他既沒吃飽也沒睡足,實在舍不得浪費這一點點口糧。他知道克拉在盡力節省幾乎不吃,可他也是一樣。
“放我下來……”希爾覺得有點腦充血。
“不要!我不累!”克拉藏不住情緒。希爾一開始以為他在跟自己賭氣,可這會兒聽上去小鬼好像開心的不得了,似乎已經将他那一套高貴優雅的騎士禮儀抛諸腦後,希爾聽到他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跑了一會兒,克拉終于放緩了步子慢慢停住,将他放了下來。小鬼得意地露出大大的笑臉沖他伸出手:“背包給我。”
希爾沒敢動,只能輕輕調整呼吸,讓自己不至于一張嘴就吐出來。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臉色好難看。”克拉愣住,慌忙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燙啊……”
等到翻騰的胃終于平複了,希爾才開口說了句:“沒事。”他摘下背包挂在克拉的手肘上,暗自後悔沒剛開始就這麽做:“走吧。”
“希爾,你有朋友嗎,我是說其他朋友,常在一起的那種。”克拉邊背上包邊追過來。
“嗯。有一個。”
“你們怎麽認識的?”克拉問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很多年前認識的。”希爾默默地藏起了後面“不是人”三個字。
他幼年時也曾經對其他生物産生過濃厚的興趣,類似于人類交朋友的行為。可除了珊瑚和偶爾洄游的海龜,沒有哪個生命是長久的。它們出現又消失,希爾漸漸明白對于一只龍來說,要習慣獨處,要避免與其他生物産生感情,因為他跟那些群居的物種不一樣,沒有什麽可以一直陪伴他,包括人類,他們會漸漸長大,衰老,而自己隔一段時間就要與他們分別,不然一直不變的容貌會引起懷疑。直到菲尼出現。
起先希爾只覺得它是只從遠方而來的奇怪的鳥,可它來了就再也沒離開過。戲精雖然聒噪,但好處顯而易見,它不知疲憊地帶給希爾新奇地刺激,甚至帶他深入人類的聚集地。他也再不需要擔心自己睡一覺醒來後,菲尼會像他過去認識的“朋友”那樣,永遠消失。
希爾至今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個讓他頭疼的家人:“它在照顧芙蕾。過一陣子你會見到它的。”
“他……脾氣怎麽樣?”克拉看起來有些不安:“跟你一樣好相處嗎?”
希爾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頭一次被歸在好相處的一類:“它會喜歡你的。”說到這裏他不免有些擔心,希望克拉再次見到菲尼的時候不要當場昏過去。
蜜月:
克拉拉長這麽大終于可以交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