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流浪的星光
“可,可我怎麽幫你?”克拉記憶裏,自己最後一次生病是在母親離開之前,那時候自己貪吃弄壞了腸胃,腹痛和發熱折磨得他幾日沒有下床。他學着母親的樣子,貼着希爾的額頭,輕輕按摩他的肩膀:“有哪裏不舒服媽?肚子疼嗎?”他掀開希爾浸濕的上衣,順着肋骨向下摸索,輕輕壓了一下那人皮膚滾燙的小腹。
“嗯...”希爾悶哼一聲不自覺弓起上半身,右手狠狠捏住了克拉的小臂上的傷口。
“嘶...”克拉一不留神抽了口氣,希爾反射性地放開他,他們同時低頭,看到克拉手腕上剛剛在水池裏泡濕的繃帶又洇開了紅色,希爾眼神混亂地盯着他的傷口。克拉怕他自責立刻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右手繼續揉了揉他的腹部:“是這裏疼麽?”
“唔....”希爾像是痛極了,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不住顫抖,克拉慌忙停住了動作:“這麽難受的話,必須讓醫生看看你。”
話音剛落,希爾便抓住了克拉意欲抽離的手,重新按回剛剛的位置,克拉一愣,對方垂下頭抵着他的鎖骨,看不到表情。
“這樣,會舒服一點嗎?”克拉繼續用手心打圈,輕揉按摩希爾柔軟的痛處,那人微微發熱的額頭靠在他耳邊,喘息顫抖的厲害。氣氛有點奇怪,克拉的心口砰砰跳得厲害,只能絮絮叨叨演示自己的慌張。似乎是嫌他問題太多,希爾沒有作答,擡起頭從下巴一路吻到他的嘴唇,指尖捏住他後頸正中的疤痕反複摩挲,不安的舌尖掃過克拉的唇齒,上颚,濕漉漉的頭發都是睡蓮和泥土的清新味道。希爾透過胸膛的心跳聲很響,克拉的思緒停滞下來,呼吸不暢讓他的大腦開始眩暈。克拉心裏終是浮現出了夢中大尾巴女孩的臉。晶亮的眼眸小巧的鼻尖與希爾的漸漸重合在一起,他不禁有些茫然,希爾為什麽會這樣吻他?這難道不是戀人才會做的事麽?可他們不是朋友麽?那自己是不是應該推開他?希爾洶湧的吻時斷時續,像是在拼命壓抑着什麽,他時不時屏住呼吸閉上眼睛頓在那裏,肌肉蜷縮,眉心抖動不知為什麽而掙紮。
克拉用有限的意識做了抉擇,他不想這樣推開希爾不管,何況撫摸和接吻似乎帶給了希爾一些安慰,漸漸的,他沒有剛剛那股暴躁的狠勁兒了。克拉抛開那些複雜的想法回應他的親吻,就像在夢裏跟女孩的吻一樣,甚至更加投入更加熱烈。希爾的輕哼聲不時從鼻息中洩露出來,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滑坐到了地上。克拉的手自然過渡到希爾的後腰,攬住他的身體輕輕摩挲。恍惚間他覺得希爾的尾椎骨似乎不太一樣,角度翹得厲害,便忍不住沿着一節一節骨骼掃下去,剛剛平靜下來的希爾一個激靈,直接将他按倒在地再一次吻上來。
只不過這次,他們沒有吻多久希爾便虛脫着睡着了。
克拉仰面墊在希爾身下忍不住驚嘆,怎麽會有人接吻的時候睡着呢……
對于龍來說,好像沒有什麽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睡一會兒。所有悲喜苦痛流淌過漫長的時光,情緒總是會被沖淡。這麽多年過去,希爾有很多記憶,見證過許多生命輪回。朝生暮死的浮游,不老不死的方水母。除了一只陪伴在身邊許久的不死鳥,再沒其他能在心裏激起波瀾。他漸漸明白了為何祖先們沒有記錄下只言片語,也許是因為太長久的生命早已失去了任何沖動,他們跳脫出了生命的範疇,更像是旁觀者。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确定自己還活着。
希爾睜開眼的時候身體已經降溫,背上蓋着一條毯子,心裏那只亂飛的蝴蝶似乎被克拉的手指捏住開始沉眠。克拉被他壓在地上,胳膊上的繃帶散的亂七八糟,頸上依稀看得到暗紅吻痕,眉頭輕蹙着像是睡得不太舒服。希爾爬起身拆開他染血的布條,傷口周圍的皮膚掙紮着黏在一起,看得出它們在很努力地愈合。不知道是不是怕打擾到他休息,克拉硬是墊在他身下睡到這個時候。他一擡頭便看到卡瑪端着托盤站在門口,女孩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也不知等了多久,銀質盤子裏是新準備的繃帶和藥膏。
希爾起身将克拉橫抱起來,輕輕放回床上。剛窩進枕頭裏,輕蹙的眉頭便舒展開來。希爾示意卡瑪進屋,女孩跟他眼神相接的時候紅着臉忍着笑将托盤放到床邊,希爾有些不悅:“你來多久了,為什麽不叫醒我們。”
“先生,我今天已經來過2,3次了,可您睡得太沉,克拉先生讓我拿來了毯子,說不要驚動您。”女孩躊躇了一下:“先生,他的傷需要足夠的休息睡眠,您……最近一段時間還是不要……”
希爾捧着克拉肌肉纖長的盈白手臂,将藥膏均勻塗抹在每道傷口上。
他們那樣交疊着趴在地上的狀态也不怪別人産生些不可描述的遐想,可這話從卡瑪口中說出總讓他覺得心裏別扭。這個從王都而來,甘願做個下等傭人蟄伏在公爵府幾年時間的年輕女孩,好像輕易便取得了克拉的信任。龍和人不一樣,他從不分享任何東西。即使他清楚克拉并不是什麽屬于他的物件。
他沒有理會卡瑪的調侃,動作盡量輕柔細致,将幹淨的繃帶纏繞上克拉的傷臂。克拉睡着的時候偶爾微笑,不知是做了什麽好夢還是騎士包袱太重養成了肌肉記憶。希爾捏了捏他還帶着一點圓潤的臉頰,這個小鬼實在讓他放心不下。克拉的世界很小,可心卻很大,空有走出去的勇氣卻沒有足夠的防備之心,才剛在熟人手中吃了虧卻似乎一點記性都不長,對卡瑪這個幾近陌生的王都探子也毫不吝惜自己的坦誠,還要跟人家做朋友。
Advertisement
可他對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連這樣地侵犯也絲毫不計較,他甚至強忍着傷痛不忍心吵醒自己。
希爾站起身,摘下了一只手镯放到枕邊。這兩年裏,克拉為芙蕾付出了很多,而今生活發生如此颠覆都是拜自己所賜。希爾不知道有什麽好補償他,镯子值些價錢,不管克拉想去哪裏,至少不會因為生計受困,不需要被迫看別人的眼色過活。
“您,是想離開?”卡瑪如此機靈通透,倒是讓希爾有些猶豫,她莫名其妙接近克拉不得不令人産生懷疑,而偏偏克拉又是如此好利用之人。
希爾沒有回答她,起身推開門,再一次離開莊園。他當然要離開,他根本沒有把握下次遇到這種情況還忍得住,何況芙蕾還在等他安置,那則預言始終是心頭大患,事情結束得不明不白,為了他跟芙蕾的安全,他需要暗中調查。
這一次,身後沒有一雙委屈卻逞強的眼睛送他了,希爾內心忽然湧上揮之不去的失落。途經那天兩人相遇的小沙丘,他停住腳步擡起頭,沙漠裏的月色永遠皎潔明亮,可劃過心中的流星卻消失在盡頭,只留下空蕩蕩的夜空。希爾坐在沙丘頂端,他并不習慣于沙漠的炎熱幹燥,他在海島上出生長大,習慣于聽海浪的節奏入睡,有時一睡就是幾年。現在他要離開了,卻不知道要過去多久才能徹底忘記這個綠洲裏發生的事。靜谧的睡蓮池邊,一雙澄澈的銀色眼睛,帶着花草氣息的淺金色長發,香氣馥郁的溫熱的吻。
原本他就不該這樣親近一個人類。他的使命是活成一塊化石。
他有些無法接受一個人類小鬼随随便便就鑽進他的生活,他的心裏。那些過去從未感受過的感動,惱火,後悔和心動困擾着他,區區一個人類而已,就算他再美麗,再善良,再純潔無害也依舊是個人類,怎麽可以用這麽微不足道的力量打動他?
過去,他總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去觀察,評判人類的世界,直到身處其中才能體會這個弱小又充滿殘缺的物種因何而繁盛,希爾依舊不信任,不喜歡他們。可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充滿致命的欲望和誘惑。這也是人類的可怕之處。
“等我!希爾!”克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希爾回過頭看到那條靈巧的身影被月光鑲着一層白邊,毛茸茸的,沖自己飛奔而來。克拉的情感直接卻毫無壓迫感,像海岸春末的夜,濕潤溫暖。
如果他現在逃離,克拉是無論如何都追不上他的。可希爾每每看到克拉的臉就有些挪不動腿腳。幸虧這裏的人當克拉是災禍不願正眼看他,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被這張極度誠摯的臉打動。還是說龍真的像菲尼奚落他的那般好色?
“呼……你……等等……”克拉彎腰撐着膝蓋氣喘籲籲:“你,去哪裏……”
希爾等他呼吸漸緩才開口:“怎麽醒了?”
“卡瑪叫醒我的,她說你走了。”克拉一把拽住他的披風:“為什麽不等我?”
希爾注意到他背後的羊皮背包鼓鼓囊囊:“包裏是什麽?”
“一些吃的。”克拉不好意思的說道:“還有衣服和地圖。”
克拉沒有絲毫被冒犯和被不告而別的情緒,眼中裝滿閃爍的期待。希爾看着他,忽然很想從頭活一次,不必那樣高高在上,貪婪一些,勇敢一些。
克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希爾為什麽忽然要走,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辦,自己又笨又蠢會不會被嫌棄礙手礙腳。好在他向來不是個臉皮薄的人,草草收拾好行囊便追了出來。他給父親留了信,他坦誠的告訴父親自己對于母親的不告而別依舊耿耿于懷,他對這個世界充滿疑問,他交到了無論如何也不想分開的朋友,他擔心芙蕾,他想親眼看看別人口中的真相。
“我,我可以……”克拉絞盡腦汁,好像在希爾面前自己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本領,希爾不需要護衛,自己也做不了向導,他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他甚至沒有多少錢:“好吧,我大概不可以……希爾,我可能會拖累你。但應該不會很久。”
克拉覺得自己學東西不算費力:“你肯教我的話,我會學得很快,所以,不管你要去哪裏,能不能帶上我。”他不擅長轉彎抹角。
希爾似乎陷入了思考,克拉忍不住搓了搓細劍的劍柄,像等待騎士考核那樣緊張。他打定主意,如果希爾拒絕他也不可以就這樣氣餒任命,可這個問題需要考慮這永久麽?克拉不禁有些緊張:“至少,比你一個人孤孤單單要好吧……如果你生病了,我還可以照顧……”
克拉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昨晚的“照顧”的确有些怪異,想起來克拉甚至有種背叛了夢中戀人的負罪感,他跟別人接吻了。雖然他安慰自己那是為了緩解希爾的難過,可他不得不承認那時候暈乎乎輕飄飄的混亂感确實讓人享受,希爾的嘴唇比看上去更柔軟。他不由自主将眼神落下盯着希爾珊瑚色的唇。
“噗。”希爾忽然笑了:“走吧。”
“啊?”克拉呆呆看着這個有些耀眼的笑容,希爾似乎第一次笑得這樣坦誠:“你,帶我一起嗎?”
“嗯。你不是很會照顧人麽。”希爾說到照顧的時候刻意加重了語氣。
克拉松了口氣,跟在希爾身後向東邊走去。
回望一眼夜色裏的初月谷地,城中燈火像一片墜落的星河,他的家也是這萬千星星中的一顆。可現在,他要離開,跟着希爾去流浪。他對這個神秘的朋友也充滿疑問,不過他還有足夠長的時間去一點點解開這些疑惑。
---------第一卷 完---------
蜜月:
……克拉拉,你怎麽可以說自己不行呢……
準備開新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