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章佳老師尴尬的站起來,委婉的解釋着:“兩個孩子在教室裏産生了些摩擦。”

012一架成名(二)

于優還是低着頭,不打算說一句話,何雨珊坐在她的旁邊,心裏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不管是什麽原因,她把人弄傷了就是不對,她站起來陪着笑:“小孩子之間,不知道下手輕重的。我回去就會說于優的。”

李雅眉擰着眉,仔細打量了下于優啧啧道:“看不出來,小姑娘挺厲害的呀。”如果不是看在兩家最近合作的情況下,她怎麽會這麽輕易罷休。

“實在對不起,對不起啊。”何雨珊連忙道歉,還推了一把于優:“快給人說對不起。”

于優擡起頭來看着她,臉熱的發燙,淚花在眼眶裏打轉,就是緊咬着牙不說話。

何雨珊幹笑着道:“眉姐,真不好意思,我們家這姑娘從小就倔得很。”

李雅眉冷哼了一聲,指着自己兒子額頭上的傷說道:“我們家顧墨這要是留了疤、破了相,可是會影響他一輩子的。”

何雨珊連忙點頭道:“是,是。我們會負責到底的。”她希望這件事趕緊息事寧人,不要傳到于博書的耳朵裏。

章佳老師也覺得顧母似乎有些誇張,連忙幫着說話:“李女士,這傷口很小,不會留疤的。”

李雅眉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聲音高了好幾個調:“小傷口也是有風險的。”

忽然,細小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高音。

“阿姨,是你們家顧墨先惹我的。他先道歉,我才道歉。”小小的女孩兒眼裏泛着淚光,背挺得筆直,直直的看着李雅眉。

李雅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自家兒子,強硬道:“不管怎樣,你弄傷了他就得道歉。”而後,又轉向何雨珊毫不客氣道:“這就是于家的家教啊,我算是見識到了。”

氣氛一時僵持不下,何雨珊也有些下不來臺,語氣便重了幾分訓斥道:“優優,快道歉,怎麽和阿姨說話的。”

于優的背抖了一下,側過頭看了一眼她,在眼眶裏徘徊許久的眼淚掉落下來,沖刷着她的委屈和憤怒,她張了張嘴,眼前一黑,往後倒去,何雨珊吓得整個人都呆住了,還好站在一旁的顧墨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朦朦胧胧中,于優聽到于安在她耳邊輕聲呼喚着她,過了一會兒,又變成嘆息聲,最後所有的都遠去了,只有黑暗一直籠罩着她。

于優醒過來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她以為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醒來後,就又可以回到在村子的小路上追雞趕狗、在家裏欺負二春的日子。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她努力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何雨珊和于安焦急的臉,她趕緊閉上眼睛,以為夢還沒有醒來,心裏默念着我要醒來,再一次睜開眼,還是那些景象。

“姐,你終于醒了。”于安趴在她身上喜極而泣道:“你生病了怎麽不說?”

于優虛弱的笑笑,還不能完全聚焦的視線落在頭頂上那張漂亮優雅的臉上時,那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也消失了。

何雨珊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裏,重重嘆了口氣:“優優,對不起。媽媽應該相信你的。”

于優側過身子,背對着他們,沒有說話。大病過後的身體非常虛弱,連翻個身都感覺用盡了全力。但是再疼再辛苦,也比滿懷希望後再一次次的失望要容易的多。有些話,說的晚了,也就沒有意義了。有些事情,當時沒有做,後來再怎麽補償,也乏味了。

六年級三班靠前的第一排位置從校慶後的第二天就一直空蕩蕩的,章佳老師看了一眼,想起于優母親的話,那個以優雅美麗出現在公衆面前的女人在于優病後的一個星期再次來到了學校,了解她在學校的情況。她用了寥寥數語就說完了印象中沉默的小女孩,問起其他任課老師,也基本都是一句話就說完了。

何雨珊沉默了一會兒,試探着問道:“我可以見見優優在學校裏的好朋友嗎?”那樣不确定的語氣讓章佳也遲疑了會兒。

她在腦子裏搜索了半天,才響起和于優玩得好就是她的同桌。

李薇被叫來辦公室時還有些發懵,喊了報告進去後看着笑的和藹的班主任,輕聲問道:“章老師?”

章佳老師指着旁邊坐着的女人說道:“李薇,這是于優的媽媽,她想和你聊聊。”

李薇吃驚的神情溢于言表,愣了一會兒道:“好。”

于優的母親和李薇在辦公室足足待了一節課,她下課後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就看到優雅的女人側過臉在抹眼淚,眼圈發紅,李薇站在她的面前。

何雨珊看到她進來,摸摸李薇的頭輕聲說道:“謝謝你。歡迎你随時來找優優玩。”

李薇點點頭,乖巧的打了招呼出去了。

辦公室內只餘下他們兩個人,氣氛一時有些凝滞,章佳老師正想說些什麽,就看到何雨珊站了起來,她已經從剛才的失态中回過神來,又變成了無懈可擊的模樣,神情中不再有之前的恭敬和尊重:“章老師,我們家優優身體一直不舒服,可能要一直請假了。”

“恩,休息好了再來吧。”章佳還以為她只是暫時性的請假,便一口答應了。

何雨珊回到家裏後,連着失眠了好幾個夜晚,終于鼓起勇氣敲開了于優的房門。

“優優,我想和你聊聊。”她開門見山的說道。

于優埋着頭正在算一道數學題,頭也不擡說道:“我不想和你談。您去休息吧,我還要學習呢。”

何雨珊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整個六月,于優再也沒有去過學校,小學全部的課程已經學習完,現在是複習階段,她說什麽也不願意去學校,只想自己待在家裏複習。

013獎勵

何雨珊心有愧疚,便也随了她,給她請了一個家庭教師,她緊閉房門,家教老師來了幾次也沒有進去過,最後,她也不再勉強。

于優這一假請的就再也沒有來過學校,後來,校領導親自過來打了招呼,她請假的事情也就無人問津了。只是偶爾數學老師會來她面前問兩句,缺少了于優的數學課堂顯得有些單調。

七月底,小升初成績出來,于優大爆發,竟然考了全校前三十名,得到了直升桐市一中的機會。

錄取通知書在一個星期以後送到了于優的手裏,章佳老師通知她去學校領取,她站在辦公室裏,聽着任課老師對她的誇獎,不好意思極了。她想,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優秀了?那她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何雨珊看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笑開了眼,帶着于優和于安出去外面慶祝。

少女主題的餐廳裏,于優安靜的吃着飯,偶爾插嘴說幾句話。

何雨珊看着姐妹倆其樂融融的樣子,非常開心:“優優,這次表現真棒,想要什麽獎勵?”

于優高興的看着她,思索了一會兒問道:“什麽獎勵都可以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閃着希冀光芒。

這樣的表情是何雨珊從來沒有見過的,那一刻,她下定決心,不論她想要什麽,都會盡力滿足:“恩,你說?”

于優端正了坐姿,收斂起臉上的笑容,說話的語調中帶了幾分小心翼翼和期許,鄭重說道:“我想回家。”

話一出口,何雨珊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眼裏寫滿了不敢置信,原以為這三年的生活讓她早已經忘記了那裏,她倒吸了口冷氣,讓心裏煩躁的火降下來。

于優手忙腳亂的比劃着、解釋着:“我只是想回去看一下,就看一眼。”她說道最後,尾音裏明顯底氣不足。

何雨珊的臉色變了又變:“你要別的獎勵吧。”

此時,于優的倔勁兒再次上來了,她仰着頭看着居高臨下的人,聲音更加堅定:“我只想回家看看。”

何雨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個倔強的大女兒究竟随了誰:“我們回家在讨論這個問題吧。”

于優點點頭,一頓慶祝的晚飯最後以不歡而散的方式結束了,回程的車上,于安在母親和姐姐的身上來回掃視,她想緩和下氣氛,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車還沒停穩,何雨珊就打開車門走了下去,于優垂下頭想了會兒,然後擡起頭看了下消失在大門的背影,跟着走了下去,走在她後面的于安拉了下她小聲道:“姐,這就是我們的家。你不要回那裏好不好?”她多害怕姐姐去了,就再也不回來,那樣,在父母親晚歸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人摟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了。

于優的腳步停了一下,昏黃的燈光下,擡起頭看着比自己高了三分之一的妹妹說道:“那也是我和二春的家。”

何雨珊坐在沙發上,看到于優走進來,極力壓抑自己的怒火:“優優,別的事情都可以,唯獨這件事我不同意。”

于優從她早前的态度中已經預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她盯着地板上的影子,不急不緩道:“你答應過我,只要我變得優秀就可以回家了。”

平靜的陳述語氣讓何雨珊楞了一下,原來,她無意間說的話被她記得這麽清楚,那這兩年來努力學習,也是為了這一天嗎?一時之間,她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兩難的答案,不讓她回去,說明她不優秀,讓她回去,卻是她最不願見到的事情。

何雨珊遲疑了一會兒,心裏已經有了決定,她笑了一下:“恩,我知道我答應過你。可是我最近有點忙,等我忙完了帶你回去好嗎?”

一直低着頭的于優猛地擡起頭,一雙清亮的大眼睛似乎是要看到她的心裏,緩緩說道:“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你還小,自己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我不小了,我兩歲的時候你都放心把我放在一旁。現在又有什麽可以擔心的呢?”她的語氣依舊平靜,沒有任何的感情色彩,而這些話卻是何雨珊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痛,像是命運在她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憤怒蒙蔽了她的理智,她幾乎是立刻就揚起了手。

等她反應過來,手掌心傳來火辣辣的痛,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視線最後落在了側着頭捂着臉的女兒身上,語不成句的解釋着:“對……對不起。”她想過去看看,又害怕看到她眼裏的受傷神色,掙紮猶豫間,時間悄悄的溜走了。

火辣辣的疼痛感一遍遍提醒着于優剛才的巴掌有多真實,剎那間、委屈、心酸夾雜着痛恨的情緒一起湧上心頭,她放下自己的手,倔強的不肯讓眼淚流下來,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道:“我讨厭你,讨厭聽到你說對不起。”說完,就奪門而出。

何雨珊的身子晃了晃,蒼白的臉頰上劃過兩行清淚,腿一軟,跌坐在地,無論怎麽努力,也站不起來。

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她淚眼朦胧的望過去,于博書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樓梯間,冷冷的看着她。最後的一道防線瞬間土崩瓦解,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光耗盡,再也沒有力氣支撐着她,雙手捂住臉,喃喃自語道:“對不起,對不起。”淚從指縫間悄然滑落。

于優跑出來以後,拐了幾個彎,出了別墅區,人煙稀少,她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只好往人多的地方去。出來的時候憑着一腔怒氣,走的越遠,越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世界這麽大,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單和無助。

014重逢(一)

夜色越來越黑,腳步越來越重,于優有些後悔,走的時候怎麽沒把準備好的東西帶走呢?她在路邊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白玉蘭花造型的路燈靜靜的站立在她的身旁,一波一波人群喧鬧的從她身邊走過。

“咦,那不是于家的野丫頭嗎?”李雅眉疑惑的問了一句。

正躺在後排玩着游戲的顧墨一下子坐了起來,激動問道:“在哪裏?”

于優低垂着頭,觀察着從她面前走過的雙腳,忽然,一雙紅皮鞋停在了面前,細微的聲音響起:“姐。”

她擡起頭,于安紅着眼睛站在她面前,嘴角垮着,漂亮的小臉蛋皺成一團,随時要哭出來的樣子,如果說于優對這個家裏還有什麽留戀的話,那就只能是于安了,她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

“你怎麽跑出來了?大晚上的不怕危險啊。”她往旁邊挪了個空位。

于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坐在她旁邊,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姐,這是我存的零花錢,還有你的寶貝,我都給你帶出來了。”

于優詫異的接過,翻開袋子看了一下,地圖、零花錢和老家的地址都在裏面,她激動地語無倫次,只能緊緊的擁抱着于安:“謝謝你,安安。我現在就去火車站,你也快點回家吧。”

于安站了起來,拉着她的手:“姐,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于優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路途遙遠,前路未知,她不能讓自己的妹妹冒險:“你必須得回家。”

話音剛落,顧墨從街道邁着長腿走了過來,于優眼前一亮,沖他揮了揮手:“顧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一臉酷酷表情的顧墨瞬間換上了笑臉小跑過來:“說吧,我一定幫你。”

于優看了眼帶着祈求目光的于安:“麻煩你幫我把我妹妹送回家,地址是綠灣別墅區。”

“姐,我不回去。”于安有她的堅持。

于優仿佛看穿了她內心的想法,踮起腳尖,第一次像個大姐姐似的摸了摸于安的頭:“放心,我會回來的。”

深夜的火車站裏,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在一起,說着閑話。于優一個小女孩格外引人注目,她緊緊的抱着胸前的包,不知道該去往哪裏,最近的一班火車明天早上六點才發車。

又一列火車到站,一大波人群從火車站裏面走出來,疲倦的神色中帶着欣喜、迷茫。于優坐在一邊的花池邊沿上,數着從她面前走過的第一百二十一個人。

裴朗和同學剛參加完假期的數學夏令營,就匆匆忙忙搭上火車,往家裏趕。

這列火車到站時已經是深夜了,英俊的白衣少年在人群中格外紮眼,渾身散發着光芒,洋溢着幹淨、青春的氣息,和同伴們一邊說着話,一邊往外走。

“裴朗。”清脆甜美的女聲在寂靜的夜空響起。

被叫的少年和同班停下腳步,轉過頭去看向聲音的來源處,不遠處那個一起參加夏令營的臨校女孩在同伴的慫恿下,期期艾艾的走了過來。

他的同學開始起哄、喊叫,女孩在叫聲中羞紅了臉,卻還是大着膽子仰起頭看着他。

裴朗抿了抿嘴角,露出一個淺笑,禮貌問道:“同學,有事嗎?”

他看人的眼神專注、純淨,讓人沉溺其中。女孩鼓足勇氣:“裴朗,可以留下你的聯系方式嗎?”

裴朗的笑容加深,說出的話簡單利索的敲碎了女孩的幻想:“不可以。”

被拒絕的女孩強忍住眼眶裏的淚水,不肯罷休:“為什麽?”

“沒興趣。”依舊是簡單的三個字,連多一句的話都沒有,女孩捂着臉哭泣着跑走了。

“裴朗,你說那些女孩是腦子進水還是眼瞎,才會瞧上你。”

……

大家吵吵鬧鬧的往前走了幾步,有眼尖的熱心同伴發現了坐在火車站一角的小女孩:“那邊有個小女孩。”

裴朗皺了下眉,心裏已經有了一絲不耐煩,還是轉向了同伴手指的方向。

夏夜繁花盛開的花壇旁,小女孩坐在那裏,橘黃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拉長,她低垂着頭,似是感受到了這邊注視的目光,擡起頭看了過來,模糊的面容變得清晰。

裴朗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是那個野丫頭。他之所以印象深刻,還是因為她這一口咬下去後面引發的一系列影響,打了狂犬疫苗不說,還被禁足了好幾天。

他眯了眯眼,停下腳步:“那是我家表妹。你們先回去吧,我去看看。”

同伴們打了招呼紛紛離開,他邁着步子,往于優那邊走去。

于優垂着頭,胡思亂想間,視線落到一個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黑影上,法制頻道看過的各種節目豐富了她的聯想力,一顆心砰砰砰快速跳動着。

裴朗笑了起來,起了捉弄她的心思,腳步踩的越來越重,步子邁的越來越急促。

于優用眼角的餘光四處打量了一番,心裏已經有了決斷,她開始在心裏心裏默數,還沒數到三就跳了起來,往旁邊跑去。才跑了幾步,就被後面的一股力量拉住,一時間各種念頭湧上心間,她出于本能張嘴大喊:“救命呀,救命呀。”

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于優幾乎是下意識的張嘴就咬在了捂住她的大手上。

“疼,疼。”裴朗松開了她,推着她的腦袋說道:“快松開。”

于優擡起眼看了眼面前的人,一張英俊的少年臉,眉眼間似乎有些熟悉,她猶豫了下,松開了嘴。

裴朗看了眼自己的虎口處,又是一圈牙印:“你屬狗的啊?每次見面都咬我。”

015重逢(二)

于優聽着這抱怨,視線在眼前的少年身上轉了一圈,一下子就把他和記憶裏的人對上了號。

“是你呀。”于優高興的跳了起來,揉揉牙齒不滿道:“活該。”剛才咬合的太用力,導致牙根還有點疼。

“你這個野丫頭。”裴朗收回手看了下濃重的夜色:“這麽晚了,你不回家幹嘛?”

“我就是準備回家啊,明早的火車。”于優拿出手裏的票給他看了眼。

“你的家人呢?”裴朗四處看了一圈:“就你一個人嗎?”大晚上不怕危險嗎?

于優點點頭,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深夜獨自出現在這裏。

裴朗看着她紅腫的眼眶,靠近他這邊的臉頰上五指分明,頓時了然。他拍着腿站起來,看了眼手表時間,現在是深夜兩點半,距離天亮至少還有兩小時。他盯着小女孩的頭頂,緩緩說道:“趕緊回去吧,家裏人現在很擔心你。”

小女孩沉默着沒有說話。他伸了個懶腰:“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遇到危險大聲喊叫。”他實在困得不行,回程路上吃了感冒藥,現在藥效發作,有點昏昏欲睡。說完,他就大步往前邁去,才走了一步,就被人拉住衣角,小女孩仰着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泫然欲泣的看着他,與剛才的模樣南轅北轍:“求求你,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說實話,剛才經過他那麽一吓,于優到現在還心有餘悸,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她也害怕會出事。

裴朗轉過頭去,看着女孩兒眼眶裏強忍的淚花,忽然就心軟了。大半夜小女孩獨自一個人在火車站确實很危險,他嘆了口氣,強撐着睡意,坐了回去:“好,那我就陪你到天亮。”

夜深人靜的火車站一角,坐着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偶爾有只野貓輕輕叫喚一聲,消失在草叢裏,夜越來越深,月亮也倦了,悄悄的躲進雲層裏,只剩下幾顆星星在天空閃耀着。昏黃的燈光下,靠在一起的兩個身影依偎在一起,女孩的頭靠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枕着女孩的頭陷入了睡眠中。

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時,安靜的火車站又開始了一天的喧鬧。裴朗先醒過來,意識慢慢回落,他僵硬的轉過頭去,靠在左肩上的小女孩睡得正香,陽光直射過來,他正準備伸出手擋住陽光,就看到女孩眨了眨眼睛:“天亮了。”

肩膀上的重量立刻消失。

于優睜開惺忪的睡眼,伸了個懶腰輕聲道:“謝謝你。”

裴朗扭動着僵硬的胳膊,露出一個龇牙咧嘴的表情:“沒想到你看起來小小的,還挺重。”

于優羞赧的笑了起來,四目相對,兩人默契的笑了起來,似乎經過這一夜,他們有了不一樣的情感。她擡起眼看了眼時間,拿好背包,指着進出口道:“我進去了,謝謝你。”

裴朗點點頭,看着小姑娘邁着堅定的步伐往進站口走去,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竟有幾分潇灑的味道,他揉着胳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鬼使神差的大喊道:“于優,我陪你一起去。”

于優不敢置信的轉過身來,路途漫長,不知道前方會是什麽,她只是憑着回家的念頭便踏上了路程,現在這個人願意陪她,讓她感動的無法言語,有時候萍水相逢的人給予的溫暖也能讓你莫名紅了眼眶。

裴朗看她沒說話,大步跑了過去,摸着她的頭:“走吧,我陪你一起去。不過,先要等我打個電話。”

綠皮火車一路轟隆轟隆經過了山丘、鑽過了隧道、穿過了綠野,終于停在了終點站,已經是兩天兩夜之後的事情了。

裴朗從來沒有坐過那麽長時間的火車,直接跨域了大半個中國。出了火車站後,這裏的荒涼景象也讓他吃了一驚,但從小接受的良好教育讓他依舊淡定。

于優打開地圖,指着上面的一個小點對裴朗說道:“這就是我的家。”這張地圖是她偶然間在雜物間找到的,估計是當時何雨珊去找她的時候專門弄得地圖,家鄉在上面被标記的十分清楚。

裴朗接過地圖,對應着找到了他們現在的位置,現在他們在市裏面,她的家鄉在距離市的最遠縣城一個鄉裏。他思索了一會兒,已經知道該怎麽走了。這些年來,家裏對他有意識的獨立培養在這一刻派上了用場。

“走吧,先去汽車站坐車。”裴朗收好地圖,往外走去。

前一刻還覺得回家這條路何其漫長的于優在聽到他的話時,瞬間就把丢失的信心找了回來,她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覺得無比安心。

“阿姨,請問一下從這裏去白水鄉的十一村怎麽走?”裴朗知道怎樣發揮自己的最大優勢,笑的可愛純良。

“哎,那個可要很遠了。要先去縣裏的東客運站坐車到白水鄉,還要從白水鄉做很久的三輪車才能到。”女人看了眼裴朗和于優,說道:“小娃娃長滴真好看吶。你們去那裏幹嘛?”

裴朗雖然已經十六歲了,卻還是一張青蔥少年的英俊臉,站在他旁邊的于優雖然黑了些,五官長得卻很是耐看。

“謝謝阿姨。我和妹妹回家看奶奶。”

阿姨看了一眼面前的兄妹倆,不禁想起了自己留守在家的孩子,心裏頓時升起了幾分母愛,大手一揮:“行啦。我們剛好要去白水鄉送貨,到了那裏,我在找三輪車把你們拉回去。”

這是輛運送木材的貨車,裴朗和于優緊緊的擠在後排,聞着那刺鼻的柴油味,一路颠簸,塵土飛揚。

下車的時候,裴朗臉色發白,依舊保持着謙和有禮,于優蹲在他的腳邊,捂住胸口,深呼吸着。

“謝謝阿姨。”裴朗拉着于優的手禮貌道謝。

016歸家(一)

“不用謝。去十一村的車我已經幫你們聯系好了。估計天黑就能到了。”熱心的阿姨揮着大手拒絕了裴朗遞過來的錢,遠去的貨車裏,阿姨看到了寫着謝謝的白紙下壓着錢,一股暖流湧上心頭,該是時候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了。

于家大宅內,于博書冷着一張臉,渾身散發着怒氣,于安遠遠的站在角落裏,不敢靠前。

“胡鬧。何雨珊也跟着去了嗎?”他收斂了一下怒氣,揉着發疼的眉心。

李嫂瑟縮了一下,來到這個家以後,從沒有見男主人發過這麽大脾氣:“是的,夫人說她不放心優小姐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

“滾。”極力克制的怒火瞬間點燃,他手一揮,掃落了茶幾上的茶杯,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于博書站起身來,一腳踩進了碎玻璃渣,發出了刺耳的聲音,他卻渾然未覺,兩手插着腰,在寬闊的客廳裏來回踱着步子,想要把心裏煩躁的情緒消除掉。

“爸爸,你的腳流血了。”直到于安的驚叫聲打斷了他有規律的邁步,他低下頭,看到自己走過的地方留下的淡淡血跡,他竟絲毫沒有痛感。

他擡起頭,沖着小女兒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

腳上的傷口翻着白肉,不長但是很深,家庭醫生正在清理。

“于先生,等會兒要擦藥了,你忍着點。”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都說十指連心,他傷到的是大腳指頭,擦藥過程中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倒是把醫生急出了一頭的汗。

“安安,好了。你上去休息吧。”于博書掙脫開小女兒牽着的手,慈愛的摸着她的頭:“你先上去吧,爸爸有話和醫生叔叔說。”

于安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兩人,還是乖巧順從的上樓去了。

于博書目睹着小女兒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才轉過來對着摘了口罩的張醫生道:“何雨珊的病情能夠确診嗎?”

裴朗臉色發白,緊緊的縮在角落裏,他身旁的于優此時到一臉怡然自樂,摸着車裏的小動物興高采烈的說着話。

裴朗嫌惡的捂住鼻子,指着旁邊:“于優,你離我遠點。”這種經常被端上餐桌的動物此刻活生生出現在他的面前,還散發着臭味,讓他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極點,他再一次深深後悔,當時怎麽就腦抽了,才會陪着這個表面無辜、實則鬼靈精怪的小女孩來到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還要和這種動物共處一地。

“哈哈,就不。”這幾天,于優壓抑已久的性格終于徹底暴露,經常能在她臉上看到笑容,這不,此刻的她正邪惡的笑着,往裴朗旁邊挪了下位置:“你摸摸看嘛。”

裴朗扭過頭,伸出一個指頭嫌棄的推了她幾下:“臭死了,你離我遠點。”

忽然,三輪車一個颠簸,某種可愛的小動物随着慣性撞進了他懷裏,引得他尖叫:“快走開。”

于優在旁邊哈哈大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三輪車裏的幾頭小豬也随着于優的笑聲,喝昂喝昂叫了起來。

惱怒的聲音夾雜着笑聲混合着小豬的叫聲,回蕩在空蕩蕩的路上。

熟悉的風景映入眼簾時,于優心情有些沉重,說不清的情緒籠罩着她,她皺着眉頭貪婪的看着那些一閃而過的景物,村子裏炊煙袅袅,和她離開時的畫面一模一樣,她竟有種夢終于要醒了的解脫感。

裴朗停住了腳步,聞了下自己身上的酸臭味,五官都皺到了一起,他快速的脫掉了外套,視線落在了一動不動的于優身上。

“怎麽了?快走啊。”

“我腿軟,走不動。”悶悶的、沉甸甸的感覺壓在于優的心頭,讓她寸步難行。

“走吧,不用怕。”裴朗摸了摸她的頭,輕而易舉道出了她心裏的情緒。

她怔怔的擡起頭,清澈的大眼睛裏印着被晚霞染紅的天空,後面藏着太多複雜的情緒。剛想說話,遠遠走來一個人,肩膀挑着東西,一邊走一邊小聲哼着歌,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鄰居家的趙四哥哥。她張嘴想喊時,嗓子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眼睜睜看着認識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又慢慢消失在村間的小路上。

于優不由的想起“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這句古詩,此刻的她更能深刻理解詩句包含的意義。

裴朗聽着她無意識的念出的古詩,挑眉詫異的看了她一眼。

到了這裏,于優的記憶又鮮活起來,她記得自己的家在村頭,離那裏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座小山丘。她一邊給裴朗描述着,一邊往前走去。裴朗側着頭,認真聽着,邊說邊走,轉移了注意力,于優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

陸陸續續有種田回家的人從他們旁邊經過,好奇的看一眼他們,然後步入夜色中,這些人于優都認識,她笑着對視打量的目光,卻沒有一個人認出她來。

走走停停間,終于能夠看到成群的房屋。于優不由的加快了步伐,走到最後,幹脆跑了起來。

于優在自家院子的門前站住了腳。那扇被推開過無數次的木門靜靜的立在那裏,像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大度包容的看着世間的一切。她伸出手輕輕的撫摸着,還能清晰找到上面的劃痕:爸爸、媽媽、大妮、二春。眼淚撲簌撲簌的掉了下來,她握緊拳頭,把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手腕上,在心裏叫出了七百多個日夜再也沒有叫過的稱呼“媽媽。”

“大妮兒。”身後傳來無數次在夢裏響起的聲音,帶着方言特有的大嗓門,像是晴空下忽然響起的驚雷,震得于優整個人呆愣在原地。

017歸家(二)

她全身發着抖,哆嗦着肩膀,用盡全身力氣緩緩回過頭去,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每種複雜的情緒在臉上不斷轉換着,視線所及處看到熟悉的臉,一瞬間,委屈、思念的情緒齊齊湧上心頭,她嘶啞着嗓子大聲喊出了在夢裏無數次呼喚過的稱呼:“媽。”

下一秒,她嚎啕大哭着奔進了母親的懷抱,像記事之後的唯一受到欺負那一次,哭的撕心裂肺。

母親緊緊抱着她,那樣堅強的一個人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一遍遍喃喃道:“大妮,我的大妮。”

裴朗看着母女倆抱頭痛哭的畫面,心裏感慨萬千,也有些疑惑這樣的關系。

哭聲引來了周圍的左鄰右舍,适逢晚飯時間,大家紛紛端着碗出來,看了半天才明白是被人接走的大妮又回來了。

“這孩子不錯,感恩。”趙大爺吸了口煙感慨道。

“是呀,哭的真讓人傷心。”旁邊的趙二嬸子接上了話。

……

裴朗在周圍人的議論聲中,終于弄懂了于優嘴裏的回家到底是什麽?那第一次見面時,她的哭泣也是因為這個嗎?到此刻,這個小女孩身上的所有謎團終于解開,他的心裏湧起複雜的情緒,從小就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的于優,經歷了常人無法體會的痛苦,卻能夠堅強面對,繼續保持着心中的美好執念,就算是比她大了幾歲的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像她這樣好。他看向于優的眼神不自覺就多了欣賞和心疼。

裴朗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房子,低矮、烏黑,推門進去就有一股腐爛的味道,昏暗的燭光下,勉強能夠視物。他左右打量了一下,旁邊還有一間房子,也是密不透風,只有房頂露出的縫隙,附贈了幾顆天上的星光。

“哐當”一聲,他忽然踢到了什麽東西,走在他前面的于優回過頭拿着蠟燭晃了一下,嗓音幹啞:“沒事,你踢到了凳子。”語調裏已經有了笑意。

裴朗定了定心神,微微一笑道:“回到家了最想做什麽?”她費盡辛苦回到這裏,總會有一些想做的事。

于優沉默了,想做的事情很多,而最想做的就是在這裏一直陪着母親,時間殘忍又溫柔的拂過,母親白頭發裏夾雜着幾根黑發,比兩年前滄桑了許多。她眼眶微熱,僵硬的轉移話題道:“等會兒你可以嘗嘗我媽做的面條,特別好吃。”

燭光搖曳中,裴朗清楚的看到于優眼裏的淚光,他伸出手一下下輕撫小姑娘的頭。

這是裴朗第一次蹲着吃飯,月光很亮,照的村子裏和白晝一樣,微風從遠處送來莊稼特有的清香味,于優蹲在他的對面,吃的稀裏嘩啦,像是在品嘗什麽山珍海味一樣,她的弟弟默默蹲在一旁,緊緊的挨着,吃的吸溜吸溜的。

于優的母親站在那裏,局促不安的看着他,無措的搓着雙手:“不好意思,大妮這孩子,也不提前說一下,我好準備一些吃的藍。”她穿着打着補丁的衣服,短了一截的褲子,膝蓋處、衣領處都能清楚的看到污漬。

裴朗皺着鼻子吸了口氣,由衷的贊嘆道:“阿姨做的真好吃,光是聞着就餓了。”說完,他就挑起一大夾面往嘴裏塞。

于優吃了三大碗,才放下筷子摸着肚子滿足說道:“真好吃。”

她的母親坐在一旁,高興的笑了起來,眼角皺紋溝壑叢生。

晚上,于優和母親睡在一起,裴朗自然和她的弟弟二春在一張床上擠着。身下的木板咯的他背疼,刺鼻的味道不住的往鼻孔裏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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