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祖父琴棋書畫四絕,早年名動天下時我沒福氣見到,不過他老人家的琴我是從小聽到大的,由賤入貴容易,由貴入賤可就難了。

“文公的琴是當今第一,連煙山四老都放言甘拜下風,你來指點指點罷。”皇帝微微一笑,顯然上位者對于太子今日的表現還算滿意,靠在椅子上,偏頭同祖父說話。

“遵旨,”祖父便道,“撫琴講究心境交融,太子琴音豁達,如晴空朗朗,可見心地澄澈,至真至妙。”

一番恭維之詞極真誠好聽,說不得煙山四老又要甘拜下風了,我看向祖父,他眼裏沒有一絲不屑或輕慢,柔和的眼神如同看待愛孫一般看向太子,惜才之情不言而現,我心裏略略有些不痛快。

“文公謬贊了,府上兩位公子是文公一手條教出來的,想必盡得文公真傳,不如也奏一曲,互相切磋?”太子雲定相邀道。

祖父有一句話說對了,病太子這個人确乎當得起“至真至妙”四字,和我這種俗人不同,他這朵白蓮花做得內外兼修。他心地好,所以争不過雲川,也不适合登大位。我則心地壞,既知一腔情意空付,便拉着負心之人的心頭摯愛一起化煙化灰,哪怕只得雲川心疼那畫一時,也要他難受一時。

我心底壞,而撫琴憑心境,我若此時撫了,必然要落下成。

“說起這個,聽說老三的臉傷了,過來朕瞧瞧。”皇帝又起一個好興致。

我走上前:“不妨事,石頭尖兒劃了兩道,如今已大好了,只是疤痕難看,不敢有辱聖目。”

“也罷,只是可惜了,”皇帝向父親和祖父笑道,“這孩子年紀小小的,從前遠遠兒看着,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意思,定兒打小也是這麽個樣子,只是定兒是先天體弱,這孩子身子從前瞧着倒還好,沒想到偶爾發一次熱,竟多出這麽一件事兒。”

白紗圍着,我只有眼睛露在外邊兒,越發不敢有一絲不屑不小心漏出,叫人察覺。

“他們兩個,只有淇兒是從小跟着我長大的,”祖父看着我,眼裏的慈愛讓我心頭一松——到底是爺爺,真的就是假不了,“也并不舍得逼他逼得苦了,老臣那點子偷閑的消遣,他愛學就學,不愛就算了,琴沒怎麽練,倒是畫畫得還不錯,游兒的琴比他好,卻也虧在心境浮躁上,有太子珠玉在前,他會的那點兒果然就是獻醜了。”

祖父只說南柯游獻醜,皇帝倒也從善如流,笑了笑:“哈哈,文公這是護短了……罷了,文公府上,就由長兄奏一曲作結罷,也算成全今日這番雅事……”

我不知道祖父心裏怎麽想的,我只知道因為我們祖孫倆這意料之外的默契,感到一陣陣暖意。

我想祖父才是這世上最後一個疼我憐我的人了,我這人心底雖然壞,但是卻不貪心,祖父在這世上一日我便陪伴祖父一日,直待祖父百年之後,我便尋一處清淨地,離廟堂遠遠兒的,此生與雲川老死不相往來。

上午的課都已講完,下午是他們舞刀弄槍的時間,從前我跟着雲川,最愛看他在正午的操場上練劍的身影,如雪練驚鴻,如長虹貫日,一套劍法練下來,愈至行雲流水處愈殺氣四溢,從單練到直指入一旁操練的兵陣中,通身似一柄青玉劍刺進了鐵甲銀江,激起層層波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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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跟我沒關系了,我是太傅的書童,太傅大人随六部的臣子與皇帝上承乾殿議事,書童抱着書老老實實地走出宮去。

然而半路卻被六皇子雲宛攔了下來:“南柯淇!”

“六殿下日安。”

“你現在就要回府了嗎?”

“淇兒如今不是七殿下的伴讀了。”南柯游同雲宛說道。

“這麽早回去多沒勁兒?一起去演武場吧?太子前天得了一把好劍,連父皇和你父親他們都去看這彩頭兒落在誰手裏,你也來。”雲宛出了文英殿,終于可以拿回他平日幾乎不離手的扇子了,此時唰地一開扇,身形翩翩,格外好看。

“六殿下無意那把好劍?”我問。

“有三哥七弟在,能上去一争的只有趙珏他們那幾個小将,今天趙珏不在,平時活躍的幾個人大概都不會多積極了,還是只有他兩個去争。”雲宛收扇抵住下巴。

“殿下邀你,你就等等再出宮也無妨,待會兒我們和爹一起回去就是了。”南柯游開口說道。

“那這書……”

“德安,給三少爺把書拿好,回文英殿侯着。”雲宛笑着吩咐了一個小太監過來。

我也不知道這雲宛怎麽就突然這麽熱情了,難不成見我離了雲川,便想讓我和南柯游同心同德,一起劃進他六爺黨的範疇?

我懶得多想,想我這樣的人,劃進了哪裏也不會增一分益處,至于害處,我暫時也不敢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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