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到了。”
馬車停在一家客棧門口。
這裏是淮蘇,東南佳處,神女故裏,春光不盡淮蘇府,只見山水亦多情。
這兒還算偏僻的,客棧的上房卻已只剩了兩間了,扶瑤堅決不同意柏牙和我一間房,只向我道:“他皮糙肉厚,小心磕着你。”
我……
柏牙平時就不算很伶牙俐齒一個人,遇上扶瑤這樣的只有被噎的份兒。
扶瑤的确有些意思,我認識她不過數日,卻發現她極富經商頭腦,總說不是她淪落在了風塵,而是風塵救了她。
淮蘇是她的故裏,幼年時洪災,家裏人都死光了,她跟着難民隊一路北上,因為臉蛋兒漂亮被牡丹閣的人看中了買走,這才開始習舞。
如今回來,她還是要重操舊業。
她的家鄉話還算娴熟,又在風塵場混了這麽多年,往那兒那麽一坐,又有柏牙狐假虎威地站在她身後,那些個人販子都不敢小瞧了這身量纖纖的弱女子。
來到淮蘇已有三日,宅子都已盤下,明日正式動工修繕。
我知道,當今聖上駕崩的消息沒兩日就要傳開了,舉國帶喪之期剛好精心打造一個不亞于牡丹閣的溫柔鄉。
淮蘇的勾欄妓館不少,要想脫穎而出,生意興隆,還得在質量上下功夫,于是這些日子,這正在修繕中的大宅子就沒斷過帶着人上門兒的人販子。
“公子爺,我們叫個什麽名兒好呢?”扶瑤瞧着工匠們畫的圖紙,一擡頭,笑嘻嘻地問我,“你瞧,前邊兒是兩個小閣簇起的三層樓,後邊兒一個大院,院兒廂亭樓廊都有,在後邊兒就是三個小館,我覺得吧,最好都取個名兒。”
“不過是個大些的宅子,如此布置倒有些點石成金的意思了,”我接過圖紙瞧了瞧,“豔俗的名字大家都喜歡,可過于豔俗了倒落入下流,就叫春曉園罷,簡單好記,還算低調。”
不過太平日子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扶瑤第二天去綢緞莊拿衣服的路上還差點兒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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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是一群江湖人和官府的人在酒樓一言不合打了起來,害得原本極寬敞的馬路也擁堵了起來。
“還是兩個穿戴不俗的年輕公子解的圍,要我說,他們既能解圍就該早點兒出來才是,害得路上人仰馬翻的,攤子都打翻了好幾個呢!”扶瑤明顯驚魂未定,還将氣撒到那兩個人身上。
“誰家的年輕公子?想必來頭不小,官府的人肯聽不稀奇,難得的是江湖中人也肯賣他們面子,咱們做生意的,有些不好得罪的人要提早打聽清楚了才好。”我沉吟道。
柏牙道:“我後來去打聽了,沒人知道,只說聽口音應該不是本地人,畢竟淮蘇這地界人多,大都不是本地的。”跟着又一臉冷嘲熱諷地向扶瑤說道:“我不過才離了一會兒你就束手束腳的,果然女人就是沒用,而且麻煩。”
“是是是,你有用,”扶瑤也不惱,張口就刺他道,“連我個弱女子都護持不了也好意思說這話。”
柏牙最終還是以閉嘴結束了這場對話。
接下來沒多久皇帝駕崩的消息終于昭告天下,官府貼出公文,想來這些聲色犬馬之所,會将近有一年多的時間無法正常迎客,我想了想,這段時間足夠了。
我沒有将這裏的地址告訴任何人,京都中的消息也就沒人能告訴我。
無從得知我留在桌上的那兩張字紙雲川是否看了,看了之後他又會怎麽想,一定會像看傻子一樣的看我吧?
畢竟他已知我的臉是我自己傷的,所以我在信中的坦白,于他而言更像一個笑話。
他究竟是何時猜到的?為什麽不來質問我?
也許在他心裏這原不重要……
雲川,你知道我沒那麽容易放下,你知道我為了你能做到這個地步,你很開心是嗎?
他說他要了解我,他說他不知道我在想什麽……笑話,都是笑話。
而我遠在千裏之外,說好不想他卻還是忍不住想到,不更像個笑話麽?
遠離那個宮廷和那些人,硝煙的味道都聞不見,我是最平常的商人,躲在高閣之中,再聽那些事都恍如隔世:新皇登基,立左相林郴之女為後,雲宛被封怡親王……年號為淇安。
淇安……
你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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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說起來不值什麽,但是安靜和簡單卻是求不來的,若是換得三年清靜,即便白駒過隙我也沒什麽可遺憾的。
淇安三年,淮蘇山水仍如我來時那般,三年光陰,無非是青山更綠,碧水更清。
春曉園的生意無需我操心,每日在我的寒香館寫寫畫畫,琴棋作伴倒也悠閑,只是早年的舊傷還是那個老樣子,不至于每日喝藥,卻總也不見舒坦,夜裏總是夢魇。
前些日子過了生辰,如今我也到了及冠之年,這樣想想倒也不急,好好調養,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
可是淮蘇這地界到底有些不打太平,畢竟這裏水路通達,漕運一塊是個肥差,幾乎哪條道上的都有在其中插一腳,勢力錯雜反映到方方面面,我們做生意的人家,更是免不了官府裏的、江湖上的逐個問候,好在有扶瑤周旋,柏牙坐鎮,倒沒惹出什麽大亂子。
只是有一天,來了一個連柏牙都收拾不了的人——一大把年紀,還喝花酒。
“藥老頭兒家的小子,你還想霸占我徒兒多久?”
我哭笑不得:“是你把他逼得離家出走的。”
“我不管,三年零兩個月,抹個零頭,你欠我三壇好酒。”
“你拿我換酒?!”柏牙炸了。
酒老鬼趕緊擺手:“換了酒我還要帶你走的!好不容易等到那小子出關,你找他切磋是萬萬求不來的幸事!對你武功精進大有好處的!哪兒能不帶你走?!”
“又是哪兒來的小子被你個老變态盯上了?”柏牙古怪地看着他師父。
“我盯上他好久了!可惜他行蹤不定,找不着他打架,”酒老鬼一臉可惜,“後來他閉關,前些日子才出來活動,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是那個十二樓的人。”
“十二樓?”我不怎麽過問江湖事,還是這幾年聽園子裏的姑娘們說起得多。
“殺手組織,樓中殺手人數不明,但是最出名的有十二個,”柏牙跟我解釋,複又挑眉,臉色有些不好的問酒老鬼,“你說的是哪個?”
“哪個都夠你喝一壺了!”酒老鬼笑嘻嘻的,“你年紀也不小了,跟他打一架,我把你倆都寫到我的戰名榜上去……”
“你那個破榜不是非得和你親自過招嗎?”柏牙問。
“我老了!”酒老鬼忿忿然,“不然我要徒弟幹嘛?我告訴你他是第一個!接下來還有!你一個個去打!不準死!回來給我老老實實排名次!”
我一旁聽的都幾乎聽不下去了:這老神經病真是為老不尊。
作者有話要說: 祝各位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