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皺眉不說話,整個人都頹喪了幾分,須臾,方才沉沉出聲道:“自三年前親政始,我擢升了從前跟我的舊部,另開輕騎營,重用武官,朝中文臣以國丈左相林郴為首,以及後宮太後和皇後,都頗有微詞,就在今年幾個将軍大破沙楊關班師回朝後,那些文臣突然提起雲堅的事,說他原本無大錯,我當兄友弟恭,否則恐為天下人诟病,正好他和淮蘇舊部暗中往來的事情又被我得知,這才将計就計,也算堵了那些人的嘴。”

他帝號為武,前世就是如此,我雖是文莊公後人,但對于文官那些酸腐講究,我并不能茍同。

我一手側撐着腦袋,似笑非笑:“陛下心中丘壑,重武無可厚非。”

重武輕文怎麽了?難不成開疆擴土還要靠手不能縛雞的書生?

“可是前朝老臣,後宮勢力,怎容我如此?”他的嘴角随後又泛起苦意,“再者,我知道你在這裏過得清靜,可是你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我也需要你回來幫我,可太後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和皇後圓房,你回來,終是下一個孝哀太子。”

我心下一頓:“什麽意思?孝哀太子……他……?”

“那枚玉佩。”他深深地看着我。

“那水是……”

“我說過,是我做過的事我會承認,”他似乎要用目光将我釘在眼前,“我沒有那麽窮兇極惡……江山我勢在必得,可只要我愛的人真心待我,我必以命報之。”

我曾向阮竹聲說過類似的話,還是在第一次見他時。

“這是他最後一次向我誠實的轉述你們的話,”他看出我的錯愕,随即自嘲的笑道,“此後,你和他之間的對話,他也不願對我直言。”

“所以你這幾年來一直和太後鬧得這麽僵。”我咬了咬下唇。

“也不全是,”他面上現出疲倦,垂落的直發和鬓間顏色灰白,我不知道心底那一閃而過的抽痛從何而來,更不願細究,“我倚重武臣,太後也不同意,我不可能和他們妥協。”

“那假如當日你沒想殺孝哀太子……”,我遲疑地問道,總有些莫名的緊張,“你該如何奪來皇位?”

“他沒有子嗣,有體弱多病,朝中擔憂國祚的臣子亦非竹聲一人,我欲逼他自己退步,至于他後半生,我自然會小心照料周全……”

“可是比起你,東宮之位,九五之尊,山河萬裏才是他真正夢寐以求的,”我心頭一酸,恨不能狠狠地嘲笑他,“你看見東宮那滿庭榴樹了嗎?石榴多子……這是他的希望,他想要個孩子,想要這江山,你答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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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說什麽?”

我很意外雲川竟沒有表現出憤怒或者難堪,不由一愣。

雲川抿着嘴角,顯得有些激動:“我是錯愛過一個人,可這次呢?我愛你,你也要這樣對我嗎?”

我笑,笑得前仰後合:“我求你愛我了嗎?”

“是我求你,我求你別拒絕我的好意,我求你讓我們重新開始,可是你呢?你一走了之!”

霎那間眼前事物翻轉,我被他壓在座位上,他眼裏一滴淚直直地落在我臉上,滑進嘴裏,太酸澀,酸澀到要用更多的眼淚平複。

雲川:“那如果我再問你一次,求你留在我身邊,求你允許我愛你,你可願意?”

我一手撫在他臉上,眼前這個男人已然褪去了年少青澀,偉岸而英俊,是我前世最後記憶裏夢中也念念不忘的輪廓,我微微笑着,有些茫然:“你給我的愛是痛苦,折磨,悲涼,以及一切一切的不幸,我從來只知道人間的愛,是這樣的難過。”

“情能傷心,終是我負你太多,若我以真心相待,”雲川攬我入懷,不顧我滿眼淚水吻上我眼角,“公子可願教我?”

朝華宮緊鄰皇帝的寝宮瑞霄宮,宮中古籍珍本無數,午後春日綿麗晃眼,從窗紗透過來,我勾出最後一筆挑尾時,宮人來報,說國公府世子來了。

南柯游是我回京之後的第一位客人,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知道原來他不是唯一一個。

一個眉目都還未長開的孩子跟在南柯游身邊,我有些意外,向他伸出手:“阿洌?是不是阿洌?”

“快叫三哥。”

“三哥。”兩歲的孩子還是有些怯怯的,但目光卻落在我手上,似乎想伸手,可伸到一半又将手一收轉而抓住南柯游的衣袖。

我見狀忍不住笑出聲,心下很喜歡這孩子。

“你害怕我?”我有意逗他,掀起面紗一角,壞笑道。

果然他瞪大了眼睛,微張着小嘴,然後……一崴一崴地走了過來,伸出雙手?

我不解:“不怕麽?”

小孩兒想了想,搖頭,依然舉着雙手:“我給你吹吹。”

心裏莫名地一甜,我抱起他,覺得手中的小人兒軟乎乎的,真是戳心。

他真的靠近我給我吹吹,我被吹得癢極了,笑着問南柯游:“弱衾姑娘怎麽樣了?”

“外頭風言風語地說父親克妻……父親又病得這樣,不好再納妾,免得惹人議論,”南柯游說着就嘆了口氣,“陛下偏親武臣,連國丈林相都吃了下馬威,我們還是少生是非得好。”

“陛下若是真的重武輕文,又何必修建這朝華宮,還把我接回來,住在這裏帶一衆學士編纂《天造大典》?”

我看得出他有忿怨之情,像他這樣循規蹈矩的臣子都有這樣的反應,也就難怪雲川的日子這麽不好過了。

自打我回宮來,他幾乎每夜都宿在朝華宮中,折子也從承央殿搬了過來供他批閱,幾乎每天都有摔散的奏折。

他如今是皇帝,九五至尊,又是在我面前,很多時候想黑臉就黑臉,想罵人就罵人。

我看得很新奇:我從前很少見他這樣,倒是這一世裏為我倆的事見他失态過幾回。

好在我摸清了他的脾性,不論他多煩躁,只我親自給他換藥療傷的時候,他就能休息片刻,這麽一來,他的傷倒也恢複得挺快,如今已大好了。

我神游了一圈兒,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阿洌身上,想了想,向南柯游笑道:“大哥還記得豫親王當日挑選伴讀時沒選咱們的舊事嗎?”

“記得,”南柯游哼笑,“他說咱們家是迂腐酸儒。”

“他說的沒錯。”

“淇,你說什麽呢?”南柯游不高興,“你可是爺爺付以重托的人,怎麽也說這種讓士子寒心的話?”

“寒心?要這麽容易寒心走什麽仕途?”我笑着搖搖頭,“此話大哥盡管說出去,我不怵那點兒名聲,倒是有三件正經事兒要與大哥商議。”

“什麽事兒?”

“我在淮蘇還有些産業,不能讓它置于危巢之下,我在宮中多有不便,還請大哥替我聯系上淮蘇的阮大人照拂一二,然後……務必幫我在京城打聽到一個叫十二樓的地方。”此事我還拜托了酒老鬼,只是他最近全無消息,我又急得很,只能什麽法子都用一用。

南柯游雖然不解,但還是答應得很爽快:“知道了……額,你說有兩件事,還有一件呢?”

聞言,我心下松快了不少,并不急着說,倒是看着正坐在我身上玩兒我頭發的阿洌一笑:“阿洌喜不喜歡三哥這裏?”

“喜歡三哥。”阿洌其實是個活潑孩子,熟絡後挺愛笑。

“跟三哥住好不好?”

“我……”阿洌愣住了。

南柯游也一愣:“淇你……”

我擺擺手,只看着阿洌微笑。我是真的喜歡這孩子,有靈性,可假使他不願意,就是我們之間沒那緣分,我不強求。

誰知這孩子竟點了點頭,複又面帶遲疑地皺起小臉:“呃……娘……我娘……”

“阿洌想念娘親了就回去,”我懂他的意思了,“三哥教你讀書寫字,好不好?”

他點點頭,又笑開了,無憂無慮的,看得我好生羨慕。

南柯游笑嘆:“既然阿洌都這樣說了,那就這樣吧,回去我跟姨娘說你親自教阿洌讀書認字,她必會高興的。”

“她一向是個明白人。”我微笑。

可是等雲川晚上回來,一瞧見阿洌,他有些吃驚:“你喜歡孩子?”

“我喜歡這個孩子。”

阿洌聽懂我的話,一揚頭眼中含笑,亮晶晶的眼珠子靈巧可愛。

“說起來皇後有孕,”我收了幾分笑容,“陛下該多多體恤照顧。”

“她不需要,”他陡然黑了臉,“皇後任性,怪朕責備她父親,身懷龍裔便以龍裔為由,迫朕妥協,朕就是去了她也不見,哪有母儀天下顧全大局的風儀?”

“你要抱怨,就冊封幾個妃子給她們抱怨去,我不慣聽這些話,”我讓人帶阿洌下去休息,轉身向皇帝行禮,“夜深了,臣也要就寝了。”

他不說話,背着光,我看不清他表情,只在擦肩而過時,雲川一把拉住我的手,我看向他,只聽他輕嘆了口氣:“朕頭疼。”

我心裏也是一嘆:“臣為陛下寬衣?”

他不動,由我擺布,解得只剩裏衣了便輕車熟路躺到我床上,閉上眼睛,表情安逸。

我好笑,也坐到床上去,将他的頭擺到我腿上,然後給他揉太陽穴。

“你回來這麽久,朕還像做夢一樣,生怕一醒來你又不見了。”他閉着眼,唇角一絲苦澀。

“我答應幫你,當然不會食言。”

“你答應幫朕擺平那群文臣,朕雖感激,不過你身為人臣,又是朕的心腹,這原是你分內之事,可是另一件事……你既還未答應我,又并非分內之事,全看你我今生緣份,”他睜開眼握住我的雙手,翻身坐起,攬我入懷,“如果你答應,朕至少不會如此患得患失。”

“陛下的心事太多太複雜,恕我不能事事都為陛下分憂。”

“朕的心事雖多,心病卻只有一個。”

我坐在他面前,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轉身躺下。

“每天這副樣子躺在朕眼前,你想過朕嗎?”雲川的聲音變低,還帶了幾分笑意。

我轉過來,看着他:“陛下缺的是一位能幫你的臣子,并非暖床的人。”

雲川俯身靠近我:“朕的确不缺暖床的人,朕只是缺你。”

說完,他吻上我的脖頸,發出滿足的嘆息聲:“三年了……朕苦,你不苦麽?”

作者有話要說: 額,受不了,好像不準放網絡鏈接,全河蟹掉了

這就是我掉收的原因嗎?哈哈哈~

那第八字母部分怎麽發?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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