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二天午後,雲川跟我說,那個刺客找到了,目前關在他從前王府的地牢中。

他不能随便離宮,我便自己去,他又攔下我:“等等。”

我回頭,原地等他下文。

他卻不說話,竟是有些出神了。

我皺眉:“陛下有心事?”

雲川幾乎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見我問他,他方笑了笑:“沒事,只是此案已有了些苗頭。”

我心知另有情由,也不願意聽半截話,便道:“因為暗中那人的身份出乎陛下所料?”

雲川挑眉笑道:“也并非全然沒有料到。”

我不解,但也不知怎麽問下去,便只看着他,他笑畢,只說道:“上次你向朕提過,翰林院如今的座首該換。”

我點頭:“翰林院長期由左相親信王輔林把持,幾乎成了一言堂……”話說至此,我突然想到了什麽,不由問道:“難道……左相此舉……并非是因為自恃國丈而是……?”

雲川沉吟了會兒笑道:“很快就能知道了。”跟着又說道:“翰林院的事……之前你說已經有人選了?是你的門生還是幕僚?”

孟觀濤入翰林那一場春闱我還在淮蘇,因此算不得是我的門生,于是說道:“幕僚。”

雲川低頭靠近我,低聲問:“可靠嗎?”

說到這個我也很頭疼:“我還想着該如何試他一試,但如今正是用人時,我怕我們沒有時間……”

雲川突然打斷我:“你還記得前吏部尚書司空誠嗎?”

“前吏部尚書?”我記得他是孝哀太子當初的追随者之一,“陛下後來如何安置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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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在刑部挂個閑職,我記得你和他府上四公子交好,你妹妹和他的婚事還是你一力促成。”他語帶促狹道。

“神交罷了,”我絲毫不覺得臉紅,“他身子不好,只能和詩往來,陛下既然提到了,我就去拜訪拜訪也罷。”

當天我就去見了司空四公子司空繁。

沒見到南柯湘,聽說出去逛綢緞莊了,我見他們家的下人對我懼怕中帶着些冷漠,應知南柯湘平日如何為人了。

“湘兒任性,是我們府上家教不嚴,勞公子受累了。”我對他的确有些歉意——若非久病不愈,憑他的家世和才氣,他原是可以娶個更好的姑娘的,比如嫡出的侯門千金,比如更賢惠的女子。

可是我還是促成了他和南柯湘的婚事。

司空繁靠在榻上,幾乎瘦成了一副骨架:“是我耽誤了她。”

我笑了笑:“公子是良善之人,依我說,是湘兒配不上公子。”

司空繁蠟黃的臉上勾出一抹笑意:“君侯謬贊,君侯離開京都三年,連個送信的地方都沒留下,還是貴府上的小厮白芹勸我,我才罷休,想必君侯是有意避開這些紛擾的吧?”

白芹墨草……

我回京後一直住在宮裏,事情又多,沒來得及回去看他們,他們倒是跟着南柯游來過幾次。

府上老總管近來年事大了,他們倆這幾年也算穩重多了,離了我,倒是很能獨當一面,如今倒也開始替老人分擔起來。

我讓他們各自成家立業,白芹倒還聽勸,也有意娶妻,只是墨草……

雲川很是不喜歡他,我看得出來,墨草也看得出來我如今的心思——

“一別三年,公子狠心,把我的心也放冷了。”

我沒有立場勸他,只是沉默,他便說要回鄉下去教書。

我想,我究竟還是耽誤了他。

吟情妙賞照府上的規矩外聘了,雖說是從商的,但是好人家,且各自的夫君都待她們很好,我倒也放心了。

“紛擾哪裏是避得開的?比如公子雖然身在病中,也難免要為那些瑣事俗物傷神,”神游了數息,我才低低笑出聲來,“想來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司空繁倒是有些意思,聞言便屏退了左右,我只覺得他有話要說,卻沒想到他開口便說:“君侯此來,我便猜到了緣由,只是我如今纏綿病榻身不由己,分明男兒身,卻無法分擔家事,雖有功名卻不得外放,終是無用。”

“公子有話,盡管直說。”我壓低了聲音道。

“我們家雖然追随過舊太子,但是那畢竟是過去的事了,我父親他們為此也很是憂心,如今挂個閑職并不敢抱怨什麽的,但是家中尚有長兄諸子,他們并未知道其中情由,現在這樣的境況正是想出力都沒有途徑,所以我冒昧請求君侯,若有能用處,還請眷顧一二。”

我抿嘴一笑:“難道豫親王不曾來找過你們?”

司空繁聞言,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不屑的笑意:“不是他來。”

“那是?”

“左相林郴。”

……

等我回到宮中,卻見南柯游正等在我宮裏,一見我回來就迎上來,滿臉不解:“孟觀濤擢升了戶部尚書你可知道?”

“喲,今兒才觐見陛下就被越級提拔,真真是好福氣。”我笑道。

“我認真問你呢!”南柯游竟罕見的極了起來,“我回府後,小宛拉着我罵,說我讓孟觀濤去承央殿是跟你過不去,我都急死了,哪裏是我讓他去的?分明是你自己!”

我一皺眉,這個雲宛真是的……

南柯游急道:“這到底是打什麽啞謎?不是說好了讓孟觀濤去翰林替換王輔林嗎?怎麽反而升了尚書?陛下跟你商量過沒有?!”

我冷笑:“他是皇帝,我是臣子,他做事何用向我報備?”

南柯游皺眉:“怎麽回事?陛下……陛下看上他了?”

我怎麽知道?翻了個白眼:“看上了也不稀奇,孟觀濤膚白貌美的,我看了都動心。”

說到最後,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裏怎麽微微顫了顫。

難道我這一生都要困在孝哀太子的舊影裏了?

當天晚上,雲川過來,我沒有等他先睡了,他坐在外殿批奏折,我佯作不知只管睡覺。

過了醜時二刻,殿外的光暗了下去,可是身邊沒有熟悉的凹陷感,死寂的寝殿中沒有人聲,雲川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我舉着一盞燈燭,走到殿外,只見宮門處一個小小的身影被宮門外的月光拉長了影子,我喚道:“阿洌?”

他轉過身,穩穩走過來,抱住我的腿,仰頭對我說:“陛下不就寝麽?”

我扯了扯嘴角:“誰知道呢?也許只是不在這裏就寝。”

阿洌聞言低下頭去,溫熱的臉蛋貼着我的腿,甕聲甕氣:“三哥,我不敢一個人,我能不能和你睡一起?”

我點頭:“三哥也不想一個人。”

之後這些日子,雲川沒有再來朝華宮,前朝流言四起,說是皇帝不近文臣,有意違背祖制。

我于是破天荒去了一趟朝會。

多日不見,左相似乎養得更好了,圓滾滾的,就像酒老鬼養的鴿子。

“君侯近來身上大好了?”

“勞左相惦記,”我呵呵笑道,“不是很好。”

林郴被我哽了半句話在喉嚨裏,臉色一變又變。

我佯作不知,邀他一同進殿。

等到皇帝駕臨,我方發覺……一個月,我已有一個月沒有見這個人了。

他的臉擋在重重珠簾之後,看不清神情,甚至阻隔了我的目光,我突然發覺,他果然離我還是好遠。

“……賜座。”

前邊兒的話,我神游去了,沒怎麽聽清。

只見兩個小太監搬了一張椅子過來,我微微皺眉,擡手覆在面紗上:“不必了。”

“君侯,”豐兒碎步走來,陪笑道,“陛下體恤您身子不好,不能久站呢。”

“多謝陛下關心,”我拱手笑道,“陛下九五之尊尚能體恤臣下,然而有些臣子卻不守君臣之綱,非議不斷,才叫臣更為勞心——陛下親賜,臣原不應辭,只是臣今日之言,想必坐着是說不痛快的,還是讓臣站着罵人罷。”

“昭華君身為天下士子之範,怎可在朝堂上出此狂妄之語?”林郴冷嗤道。

“左相這頂帽子我可戴不起,”我也冷哼,“所謂文壇領袖,也不過是大家擡愛,左相既是覺得我不配,你來好了。”

“你……!”

“昭華不得無禮。”

簡簡單單一句話,不怒自威,我立刻不說話了。

林郴卻還在口口聲聲指責皇帝袒護我。

皇帝雲淡風輕道:“國家大治,既要親文,亦需重武,方能安內攘外,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你們是朝廷重臣,不是後宮婦孺,難道還要為這點子事兒争寵不成?”

說畢他呵呵笑了兩聲,倒是沒有一絲半點兒笑的意思。

我才要啓奏,孟觀濤卻上前一步先道:“臣近日為河州旱災憂心,每夜整理稅則賬目,陛下安撫臣之用心,臣感戴不盡,陛下如此禮賢文臣,謠言早晚會不攻自破的。”

“原來陛下并非不近文臣,”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只是不近左相呢……”

此話一出,整個朝堂都安靜下來。

上座那人笑了數聲,衆人都屏氣凝神,連林郴都低下頭去了。

“左相也是這麽想的?”皇帝的聲音還是那樣随意,聽不出喜怒。

林郴似乎還想嘀咕什麽,只是實在沒那個膽子,還是跪了下去告罪道:“臣不敢。”

這下人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林郴身上,皇帝不去管方才說話的司空素,旁人也不費這個心思了。

我瞧了一眼司空素,那是司空繁的大哥,和司空繁一樣,長得很無害,只是這一劑藥下得……未必太猛了些,竟也不怕引火燒身。

“司空大人這是公然非議君上嗎?”孟觀濤卻不同旁人,揪着司空素冷笑道。

“在下乃是言官,言官不以言治罪,這個道理,孟尚書需要我教?”司空素是禦史,這話說得不緊不慢,很是噎人。

跟着他又說道:“倒是孟大人你,到底是有昭華君的舉薦,擢升速度之快,滿翰林院的酸味兒都差點兒釀出一缸好陳醋。”

“你……!”我一甩廣袖,眼睛瞪視着司空素,“你什麽意思!”

“司空,南柯,你們退下。”

我背對着上座,咬了咬牙,恨恨瞪了司空素一眼,一字一句道:“臣告退。”

司空素倒是一言不發,跟在我後面退下了。

這一場朝會,簡直像是一場鬧劇,這下人人都知道了昭華君和左相林郴不對付,還扶持同與林郴不對付的孟觀濤,又打壓和林郴關系不錯的司空一族。

好在皇帝還顧恤着林郴的面子,并沒給我多大臉。

也有人說……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有孟觀濤美人在懷,昭華君已是明日黃花了。

第二天傍晚,我去了宮中的演武場。

阿洌随柏牙在那裏,柏牙這些日子讓這孩子調理身子,好早日學武,沒想到進度倒很快,果然是煙山四老的偏門兒管用。

“這小子倒是塊兒料子,”柏牙含了一根狗尾巴草,含混不清道,“原以為你讓我教他只是個傳遞消息的幌子,我倒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才。”

“那個刺客怎麽樣了?”

“都吐幹淨了,雲堅也算沒白死。”

“那只鴿子也算沒白死,終是讓我知道酒老鬼是拿什麽把它養大的了。”

“傀儡蟲……南疆也少見的好東西,”柏牙嘆道,“到底是你厲害……只是昭華君才名冠絕京都,怎麽如今這樣的不愛惜羽毛?”

我知道他說的是我和司空素當日在朝堂上做的那出戲,的确把我落了下流去了。

司空素後來說:“君侯待陛下……實在難得,只願君侯一番心意不會付諸東風。”

我聞言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雲川他會嗎?

“陛下,陛下,你莫再負我。”

我笑着嘆了口氣,心裏有些決絕,又有些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之前掉收的感覺萌萌噠,半夜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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