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知安可動用了什麽關系,簡陽被人擡回穆家寨不多久,一架直升機飛臨寨子上空。在飛機上,簡陽的手牢牢握着喬茵茵。他們兩人,一人淚流不止,一人默默垂首。從望到彼此那刻起,他們就是沉默,誰也沒有說過話。

就如安可所說,簡陽是她請來的專家,她會盡一切力量搶救他。人未到急診中心,已經有一隊醫生待命,且是分秒必争上了手術臺。

喬茵茵由衷地說:“真的謝謝你,安可。”

安可也是實話實說,“我得謝你。找回簡陽,讓基金會能有機會挽回影響,雙贏的事。”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将簡陽沖至山澗下,所幸他水性不錯,随着河道飄到了下游。因為肩上背包被水沖走,他迷失方向,在大山深處兜轉了幾天。其間,他也曾用随身的哨子求救,但一無所獲。直至傍晚萬籁俱寂,聽到另一段哨音,他積極回應才得以脫困。搜救隊找到他時,他躲避在一處岩石夾縫中,身上的傷一處在鎖骨,一處是腿骨,雖然嚴重倒也沒有性命之憂。

随行來的人都等在手術室外面。安可想起大家還沒吃晚飯,掏出錢夾請林先生買些食品來。

“我來付錢。”喬茵茵立刻謙讓,一低頭發現自己的尊榮,她慘呼一聲,“媽呀,醜死人了。”她光顧着高興了,這身綠膠鞋的行頭還沒換,再一想,背包也留在了穆家寨。

喬茵茵最講究形象,打小就是這樣,哪怕去樓下買一包鹽,也得梳洗打扮,更換好衣服才肯出門,斷不肯随便敷衍。回到和平之地,剛剛讓她緩過半條命的軍大衣絕對不會再碰。鞋子無法扔,總不能光腳走路,她縮着兩只腳藏到椅子下面。好在上衣和褲子還是她自己的,精致的藕粉色繡花毛衣加白色小高領衫,她看上去仍舊靓麗可人。

她這裏躲躲藏藏呢,安可已經交代完林先生。回過頭來她安慰喬茵茵,“美女穿什麽都是錦上添花的事,別擔心了。不過,洗洗臉倒是應該。”

羞得喬茵茵又捂臉,“難道簡陽剛才……”她落荒而逃。

簡陽能平安回來,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草草吃過飯後,其餘人都去酒店休息。喬茵茵不肯走,她要留下等簡陽出手術室。安可陪她一起等。

午夜後的走廊裏只有她們兩個,兼又同是燕都老鄉,于是越聊越有話題。安可掏出錢夾給她看女兒的照片。

“真漂亮。”喬茵茵贊嘆,“中國人的基因就是強大,怎麽串都保持了黑頭發黑眼睛。”安可的女兒是個混血兒,繼承了父親的白皮膚和歐化的五官,但眼睛和頭發的顏色不屈不撓承襲了媽媽。

逗得安可直笑,“串?叫你說得好象雜交作物。”

“我那時跟簡陽說,我們要是有了孩子,正正得負,沒準很醜。”

“老天爺很公平,好事不能都叫你們家占了。”安可微笑看向突然憂傷的她,暗說,他們連表情都那麽相似。安可拍拍她手,安慰道:“簡陽回來了,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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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茵茵苦笑一下,惆悵地看手術室上方的指示燈,“簡陽怎麽還不出來?”

後半夜将近三點鐘的時候,簡陽出了手術室。因為麻藥尚未退盡,他沉沉昏睡。坐了一刻,安可自覺起身告辭。因為喬茵茵那種深情凝視,叫她覺得自己存在于這個空間內,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打擾。

直到第二天早晨,安可才出現。推開門,正見喬茵茵在窗前梳頭發。今天難得是個晴天,陽光照進病房暖洋洋的。喬茵茵剛洗過頭,拿梳子細致地順着發絲,那好聞的洗發液味道令冷清的病房裏暗香浮動。

安可打量簡陽,昨夜的凝視換了位置,他默默望着背身而立的喬茵茵,恍若仰望心愛之物般神往。

安可再次嘆氣,怎麽自己又成了破壞者?她掩飾性的咳了幾聲,簡陽扭過臉,頓時紅雲密布,“你來了,安可。”

喬茵茵也是轉回身,嫣然一笑,“你來了。安可。”

安可想打趣他們這種夫唱婦随,可瞧簡陽的羞澀勁,忙咽下到了嘴邊的話。她放下買來的水果,向兩人道別。現在是她休假期,是帶着老公和女兒回國過春節的。簡陽的事一出,她馬上來處理。目前來看,剩下的工作可以移交給代表處的同事了。她今天過來做個道別。

簡陽說:“我沒事,你可以走了。麻煩你跑來真過意不去。代我向你父母問好。”

安可點頭,“項目周期可以延長,我會跟上司協調,你只管養好傷,別留下後遺症。” 安可從包裏拿出IPAD,“走之前給你們看一些圖片。是昨天晚上同事傳給我的。”

圖片是簡陽的作品,已經做過處理,幀幀堪稱精美絕倫。

安可啧啧稱嘆,“你真了不起簡陽。攝影家的眼睛就是毒,你們能挖掘出常人發現不了的美。我真想請你再做一期非洲題材的,然後我帶着它們做全球巡展。”

“你這誇獎……”

“你當之無愧。”站在他身邊的喬茵茵截住他的話,“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能力,人先要有一顆善良的心才能發現生活中的美。如果這些動物會說話,它們一定會感謝你。是你給它們留下影像,哪怕有一天它們滅絕了,你也讓所有人知道,它們曾經在這世界上存在過。”

恰在這一刻,敞開的病房門被‘篤篤’敲響。裴銘毓身姿挺拔地出現在衆人眼中。剛才他們三人專注于照片,誰也沒有留意他何時伫立于此的。

除了安可,餘下兩人俱是一愣。還是喬茵茵先回過神來,她平靜地招呼,“你來了。銘毓。”

今天的裴銘毓沒有系領帶,不同于平日裏的嚴謹端正,這樣的他反而有種灑脫幹練。他挑眉看着自己妻子,“我沒發現,你有演講家的潛質。”

酸溜溜的話引得安可起身,“您是?”

裴銘毓看向喬茵茵,等着她說話。

“他是我丈夫。裴銘毓。”喬茵茵盯着手中的梳子說。

安可的第一反應是看簡陽。他除了更加面色蒼白些,平靜無瀾。說實話,将喬茵茵這樣的美女放到這兩個男人中哪一個的身邊,安可都認為是一個很順眼的組合——郎才女貌,難分伯仲。可這裏面的關系……

裴銘毓已經緩步踏進病房,他朗聲問:“你是安可小姐吧?我剛跟你們代表處的林先生通過電話。他告訴我簡陽在這裏住院。茵茵,瞧安小姐的反應,她好象不知道你和簡陽的關系吧?你不妨給她介紹一下。”

喬茵茵頭也不擡,木然說道:“安小姐,簡陽是我哥哥。”

“當然。你昨天說了你是家屬。”安可也是機靈,立即接口。

“既然這樣,我也以家屬的身份跟安小姐談一談。”裴銘毓到了病床前,“茵茵,你出去等一會。”

“有什麽話需要避人的嗎?”她仰起頭看着裴銘毓,一派坦然。

“你想聽?好啊,找個位置坐下。”裴銘毓別有氣勢。

喬茵茵偷偷瞥簡陽,他垂頭對着自己裹滿紗布的手,依舊無聲。

“算了,我出去等。”喬茵茵走出病房,坐在走廊內的長椅上。她看了眼護士站的挂鐘,現在不過八點十分。看來裴銘毓搭早班機趕來的。她低估了裴銘毓,還以為他怎麽也得中午才能找到這呢。

不過幾分鐘而已,安可也出了病房。她坐到喬茵茵身側,“他要求基金會安排飛機送簡陽回燕都。”

裴銘毓是談判高手,他提出的要求不論合理有否,最後他都有本事落實。加之,安可剛才那句話根本是一個陳述句。喬茵茵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現在在跟簡陽談話。”

喬茵茵默默絞着手指,恍若置身事外。

枯坐幾分鐘後,安可準備離身,“我要跟林先生協調一下後面的事,先告辭了。”

喬茵茵側過頭來,“安可,你怎麽想我都行,不要誤會簡陽,也不要對他有任何成見。五歲那年,我媽媽去世了。後來,簡陽媽媽嫁給了我爸,我們一家四口過了十七年。我管簡陽叫哥哥,他也是我唯一愛的人。”

安可收住步伐,開口道:“然後因為不得已的原因,你嫁給了現在的丈夫。”或許這也是簡陽憂傷的原因。

“這事挺爛俗的吧?”喬茵茵自嘲的笑。

“我沒有挖苦你的意思。”安可認真地說:“選擇婚姻是個人的事,外人無權評說。”

“別人怎麽說我都無所謂。這結果是我自己選的,我認。我誰都對得起,唯有對不起簡陽。今天早晨他醒了,看見我又掉眼淚。我說,簡陽你這個笨蛋,你應該恨我,見一次罵我一次。他說我恨我自己。”她歪頭看着安可,水蒙蒙的霧氣飄至眼底,“明明是我甩了他,我嫌他無權無勢,什麽也幫不了我。”

“我能理解簡陽。”安可說,“或許他知道你做的不對,也不贊同你的做法,但他終究是恨不起來。因為恨跟愛是連在一起的,根本剝離不開。只有非常勇敢的人能把這種恨化成一種力量,讓自己變得強大。而更多的人是把恨投射在自己身上。”

喬茵茵點頭,“對,簡陽就是後者。他象苦行僧一樣折磨自己,住到那麽個破敗不堪的房子裏,他把所有的錯都攬到他自己頭上。他就是個傻瓜、笨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你明知他是笨蛋還喜歡他,他明知你現在過得很好還是掉淚。”

“對,我過得很好,非常好。”喬茵茵挺直脊背。

安可暗暗嘆了口氣,“我得走了,簡陽回燕都,我會親自送他。”

喬茵茵看一眼病房的方向,“真是麻煩你了,安可。我恐怕什麽也做不了。”

“別客氣,我願意幫簡陽做點事。”

安可走後,喬茵茵陡然洩空了那股勁,垂首坐在椅子上,象孤立無援的小可憐。沒多久,裴銘毓的雙腳出現在她視線裏,她仰頭,無聲地看着他。

“你要不要進去跟他道別?”他連簡陽兩個字都不願提。

“不用了。”

“那走吧。”

到了醫院門口,看她忽然被冷空氣凍得哆嗦一下,裴銘毓才想起問:“你的包和外套呢?”

“……”

“丢了?”他脫下自己的黑色羊絨大衣,重手重腳披到她身上,合攏領口時差點勒死她。他揚手攔出租車,不忘回頭來咬牙切齒的說一句:“怎麽不把你自己一起丢了?”

作者有話要說:留言太不給力了!我抹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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